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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请认栽  第9页    作者:简钰

  在程家,老爸有两个老婆,以前争宠时,也曾闹过要跳楼上吊的把戏,兄弟姐妹四人虽然向心力很强,也都很支持自己的母亲,但对于这种家务事,都一律装作不知道、懒得管。

  所以,一通电话,就能让千帆一夜不成眠、频频掉泪,这应该是个温暖而和乐的家庭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家庭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可能双亲突然间吵架吵得很凶,还让一个大三的女孩子在外头努力赚钱、寄回家去当家用?

  程驿还想起了千帆说过:父母耽溺在不好的娱乐当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心疼地搂着千帆,程驿觉得这个家,一定有些不对劲。

  ***

  台南宁远村,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子。

  这里地处偏僻,少有商业开发,所以整个村落的景致非常朴实,触目所及都是农田、小沟、平房。村中有一条较繁荣的街道,卖些吃的、用的,还有每隔四十五分钟便发一班车的公车,整体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平凡普通了些。

  程驿开了好一阵子的车,才来到这里,沿途车速虽快,但他从第一印象中,已经大致了解宁远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程驿按照千帆的指点,把租来的汽车停靠在一条马路边,然后他们一起下车步行至千帆家。

  这时,还不到傍晚时分。也许是村子很小、大家都彼此认识吧,有不少人向千帆打招呼,也有人用探究好奇的眼光观察程驿。

  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径,提着两大袋行李,还要苦苦追着千帆脚步的程驿,有些累了。

  “千帆,你家在哪里?还要走多久?”照她那种不要命地碎步跑法,他脚步一慢就跟丢了,为了跟上她,就得拼命跟着跑,好累!如果还有段距离,也许他们可以停下来歇个脚,让他把那两个行李袋先放下来喘口气,再继续往前走。

  “在前面,就快到了。”千帆头也不回地说道,彻底打灭程驿的希望。

  程驿只好再赶路。

  离家门愈近,千帆的脚步就愈走愈快。终于,家已在望,她抛下程驿,一鼓作气跑到家门口,停下来用力吸口气、定定神,才战战兢兢地推开家门。

  她一看到屋里的情景,人突然愕住了。

  “千帆,你回来了?”苏母抬起头来高声吆喝着,又忙着低下头去了。

  这就是所谓父母持刀相向的火爆场面吗?

  客厅里开了两台麻将桌,八个长辈级的男女正在厮杀。抽烟的抽烟、嚼槟榔的嚼槟榔,满室烟雾袅袅,麻将声不绝,沙发上躺着个发出酒臭的老男人。

  “苏太太,你好命喽,孝顺女儿送钱回来给你花了。”旁人起哄着。

  “千帆,你怎么忽然回来,你不用读书吗?”苏母一边看着牌,一边问道:“身上有没有钱?快掏出来给阿母翻本!”千帆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是该为父母亲平安没事而感到欣慰,还是该为眼前靡烂的景象而伤心?

  这时,提着两大袋行李的程驿也来到苏家了。之前没听到千帆的惨叫声,他知道苏家不会有事,不过他看到自己预期中的和乐家庭竟然是这副模样,也愕住了。

  接着,一簇火苗在他胸臆间燃起。

  程驿把行李重重地放在地上,老实不客气地问千帆:“你所爱的家人,平时就是这样过日子?你努力赚的钱,就是为了供这些人在牌桌上花费?”

  “他们不像你所见的这样。”千帆虚弱地反驳。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

  “那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程驿不悦地反问道。他相信眼见为凭。

  千帆咬了咬下唇。她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原来这个家跟她离去之前一样,一点都没变,爸妈还是没想过要振作。

  “请问令堂大人是哪一位?”程驿语气不善地问。

  “在那边,穿着碎花洋装的那一位。”千帆为他介绍。

  程驿脸更沉一分。苏母长得肥肥胖胖,在牌桌上搓牌搓得脸都油答答了,可是看看他身边的千帆,瘦不啦叽。这个妈怎么当的?等女儿拿钱回来供养她,结果肥了自己,瘦了千帆。

  “令尊呢?”

  “在沙发上睡觉的那位就是。”千帆突然觉得好羞愧,程驿来到她家,看到的居然是她最耻于被人看穿的一面,也许他现在对她的印象,又退回一开始最恶劣的程度。

  程驿不屑苟同地看看那个烂醉如泥的老男人。这种家庭,居然能让千帆劳心又劳力,他实在为千帆不值,想起她在他怀中落下的伤心泪,他更是心里一把火。

  要不是看在千帆的面子上,他会马上跳起来踢馆。

  “穷人真讨厌!”程驿轻蔑地把以前的经验与眼前的景况作出连结,下个结论。“贪钱又不知上进,实在有够讨厌的!”

  千帆的心蓦然一凉。她也是穷人,所以她也惹人讨厌……

  “大姐,你回来了。”从二楼走下来一个抱着“数学速解一百”的书呆子,如释重负地奔向千帆。“你终于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千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即紧张地抓着千叶的肩膀。“你在电话中告诉我,妈跟爸差点拿刀杀起来了……”

  “你不要听千叶乱讲!”苏母耳尖,马上辟谣。“我哪会拿刀要跟你阿爸打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帆紧张得都快窒息了,程驿不着痕迹地搂着她的腰,给她支持的力量。

  “哎唷,我们一开始是有为钱吵架啦,我想说你寄回来的钱怎么一下子就空了?不过后来陈太太送来一盘炸好的香肠,我说要切斜片,你阿爸说要剖半片,一人拿一把菜刀抢着切,啊讲话大声一点听起来就像吵架嘛!根本没事,都是千叶看不清楚就跑出去跟村长伯说,硬把我拉回娘家,还打电话去跟你乱讲!”

  切……香肠?

  拿刀……互砍跟拿刀……切香肠?

  两者之间,相差何其远?

  千帆觉得两腿一软,从程驿的手臂中往地上滑坐下去。

  “千帆……”程驿赶紧蹲下来扶住她。

  “姐,对不起……”千叶推推如酒瓶底般厚的眼镜说道。

  “真的只是因为切香肠,没有别的?”千帆已被折磨得有气无力。

  “他们是这样说的。”

  千帆爬不起身。天哪,她哭了一个晚上,居然是为了这么乌龙的事!

  程驿额边青筋已经微微在颤动。事情如此简单可笑,那么之前千帆掉的泪又算什么、又值什么?

  千叶解释道:“不过后来村长伯真的曾过来调解他们。”

  切香肠有什么好调解的?干脆不用切就直接抓过来吃不是比较快?程驿撇撇嘴想。

  “怎么调解法?”他之前看过宁远村的相关资料,程驿记得档案照片中,村长伯是个看起来不怎么有智慧的老先生,他怀疑他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调解家庭纠纷。

  千叶对着千帆作交代。“村长伯拿了三千元,给爸买酒喝、让妈上麻将桌,他说他们有事情做,自然就不会找对方的麻烦了。我想想也对,所以……可是妈刚刚好像又输了九千元……”

  三千加九千,等于一万二!千帆脑中突然被这往上追加的债务吓得一片空白。

  程驿从一进苏家大门,不满就不停地在累积,现在澄清的这个乌龙事件更让他心中火气大增。他想,他就要破口大骂了。

  可是,能骂吗?

  他微倾头看着娇小的千帆,她似乎不生气,脸上只有认命与包容,看着家人的眼神中有着爱意与微笑,还有深深的信任。

  干么?她嫌被这个乌龙事件整不够啊?

  “这是什么啊?”千叶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两袋行李上。“要不要我帮你提上楼?”

  嗯,目前为止,看来苏家除了千帆以外,只有她弟弟还可以,程驿想着。

  “呃,这是要给你的。”千帆回过神来。“这些是我这位雇主程先生的旧衣服,质料跟样式都很不错,也满新的,所以我向他要回来给你穿……”

  “哦,旧的。”千叶不忧亦不喜地重复,慢条斯理地收下。

  千帆知道千叶不是故意嫌弃,但还是习惯性地安抚道:“将就一下吧,等我们家的情况好一点再买新的。”

  程驿听到千帆的嗫嚅,对苏家连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了,他决定再也不要按捺他的火气!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一家人?

  老子醉酒、老娘爱赌钱,还有一个只会捧着本书、眼睛却像被什么糊住的大男生,父母持刀,剁的是砧板上的炸香肠,还是活生生的人肉都分不清楚,一通电话就搞得千帆鸡飞狗跳,这算什么?

  程驿无视千帆为事情真相大白、没发生憾事而柔和下来的脸部线条,只是一心一意决定——他看不顺眼,所以他要发飙了!

  程驿站起来将行李袋从千叶手中抢下,往外一丢,然后冲上前去,一脚踹翻了两张麻将桌,顺手拿起在一边的冰水泼醒酒醉的男人。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啊,我差一把就糊了!”苏母尖叫。

  “我这辈子难得摸到一把那么好的牌耶!”一位老公公颤巍巍地吼。

  “发、发生什么事了?谁用水泼我?为什么突然凉了一下?”苏父弹跳起身。

  “程驿!”千帆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她连忙跑进浴室里,先抽条毛巾让父亲擦擦脸,然后去帮忙把牌桌重新架好。

  “千帆,过来!不准你去帮他们的忙。”程驿换个对象,怒气冲天地骂着一屋子瞪着他看的老老少少。“告诉你们,我受够了,你们叫千帆回来,说什么一家子吵翻天,害她哭了一整晚还赶了回来,目的就是要让她看你们怎么败她赚回来的钱是不是?”

  千叶站得离程驿最近、事情又是因为他这双不中用的近视眼引起的,他不禁害怕地看着程驿,缩了缩。

  “你、你是哪里来的土匪啊?敢来我家大吼大……”苏父的回嘴,在程驿变得阴沉的视线下萎缩成气音。

  看到程驿大喷怒焰,千帆昏昏的脑子才清楚忆起,程驿昨晚还为了“台中美术馆土地收购案”搞砸的事而不悦,他今天是打算把气带到这里来发吗?

  千帆恳求:“程驿,不要对他们大发脾气,你会吓到我的家人!”

  程驿想不到他为千帆出气,千帆却为她的家人讲话。“你呢?他们用这种方式欢迎你,你就不生气吗?”

  “他们是我的家人,而且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在她的心里面,这句话可以解释一切。

  “家人、家人,就是因为是“家人”,才不可以这样糟蹋你。”

  苏母拍着刚架起、还摇摇欲坠的牌桌。“你是谁?你说我们哪里糟蹋她了?”

  “要她拼命去赚钱回来给你们打牌、喝酒,这还不算糟蹋?”程驿瞪大眼睛。

  “千帆也没说过她赚得很累、很辛苦!”她又没听女儿这样抱怨过,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外人,干么把她说得像奴役女儿的坏妈妈?“我也不过是有空的时候,手痒……玩几把而已!”

  “苏太太,那你未免太有空、手也太痒了吧!”程驿恶劣地嘲讽,牌桌像附和他的话似地应声而塌。

  “小伙子,你干么这样骂我老婆?”苏父酒醒后,甩开毛巾,也加入战局。

  “苏先生,你喝得醉茫茫,难不成一赌一酒,就是千帆曾跟我提过‘父母耽溺在不好的娱乐’当中的“娱乐活动”?”程驿没见到千帆即将哭出来的脸色,也没意识到她一直在拉他的袖子,仍继续大骂她的家人。

  “你!”苏父指着他的鼻子,这小伙子干么把他们夫妇说得那么糟?什么叫做耽溺?“我是有空才喝两杯耶!”

  “老话一句,你们夫妇俩都太闲了!”程驿把千帆抓到他胸前。“才让她这么辛苦、这么瘦?”

  “千帆!”苏氏夫妇一起惊叫出声。

  “你很累吗?”

  “你很忙吗?”

  “赚钱真的很辛苦吗?”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们说?”

  苏父与苏母都争相询问千帆。他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千帆寄钱、寄家书回来,总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自己身边的钱够不够用、只问家用还够不够花。

  “我没事、我很好、我不忙、不辛苦、不累……”千帆忙着安抚父母。

  程驿听不下去了。她明明是又累又忙又苦,干么瞒着家里人?真弄不懂她的心态究竟为何。

  “走!”程驿拉着千帆的手往外走去。

  “走去哪里?”她甩不开他的手。

  “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鸟地方!”

  “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千帆已经很气程驿跑到她家来胡言乱语,现在更气他强行要将她拉走。

  程驿才不管她的拒绝,二话不说,直接扛起千帆,在满屋子错愕得不知该如何启口的众人面前,像个蛮子一样,抓走了千帆。

  第七章

  “程驿,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被程驿意外扛上肩的千帆,惊慌失措地倒挂在他肩上大叫。

  程驿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他实在太生气了!哪有人家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伸手向她拿钱,还让她伤心不已?

  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千帆光从口头上不小心溜出“我在服饰店打过工”、“我在披萨店当过外送员”之类的话,就不知有几十句。有一回,他好奇地问她,以前一天最多兼过几份工,她居然回答五个。五个!这种为钱变身成拼命三郎的程度,他听了差点晕倒。

  千帆太苛待自己了,他无法忍受!

  就算因为她爱护家人,肯任劳任怨为他们赚赌资与酒钱,甘愿作牛作马,他也绝不坐视她蠢到这种地步。

  程驿扛着双脚乱踢的千帆,走出苏家后,决定回到马路上开车子,先离开这里再说。

  可是刚走出苏家时,他还找得到正确的路来走,但当第二个三岔路出现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对这里复杂的小径没辙了。

  他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想找出之前的印象。

  “程驿——”被他倒挂着的千帆,面对着他的壮背大叫。“这里的路很乱,你认不得的,放我下来,我才能告诉你该怎么走。”

  “你保证,不再跑回你那个乌烟瘴气的家?”程驿深知这种可能性高得离谱。

  “我家并不乌烟瘴气!”千帆大声的抗议。

  “我们不必在路边争论你家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只需要你的保证,你不再跑回去?”

  “……我保证。”千帆迟疑了一下。

  “以人格保证。”

  “走啦。”千帆觉得血液都往头部集中,难受死了。

  程驿想了想,这样倒挂的姿势,她也不舒服;再说已近傍晚,万一在这堆小路中迷失,那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了。

  他轻轻地将千帆放下。

  头晕晕的千帆被放下来之后,脚都还没站稳,就回头准备往苏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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