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却不容她躲起来。他硬是扳出采瞳的脸,梭巡她的五官。他想知道,那个爱情之赌……他胜了吗?
“采瞳,你怎么知道要到这里来找我?是丁伯通知你的吗?”季鸣急切地问。“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到台中来出差?是言镇告诉你的吗?”她对答如流。采瞳说完,两人立即相拥大笑,时光仿佛倒回到六年前。
季鸣心满意足地拥着采瞳,不再感觉臂弯心房一片空寂。看采瞳那样惊天动地地冲过来,他感激老天爷待他不薄,总算在他苦苦等待之后,换得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虽然整整拖了六年。
“你变瘦了。”季鸣抬起采瞳的下巴,看向她削尖的脸庞,与异常嫣红的俏颊。“不过看起来气色很好。”
“你也是。”
“我瘦了是因为你,现在看起来气色好也是因为你。”季鸣心悸地低语,无视于在他们周边熙来攘往的人群与车阵。“告诉我,你想我吗?”
“想。”采瞳喟然,沉溺在久别的温柔中。
“有多想?”
“很想很想。”采瞳晶眸灿亮地望着他的脸庞,突然想大声呐喊出她爱季鸣。一想到这里,她的秀颊不禁又染红几分。
季鸣看着她一个劲儿脸红,心中狐疑。“你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嗯。”采瞳用力一点头,傻傻地笑。“我刚刚领悟到一件很棒的事。”“什么事?”
就是我爱你!话到嘴边溜一圈,她突然羞怯起来。“这个,我……那个……”“怎么样?”季鸣很少见到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禁开始猜想她是不是有难以启齿的事。“快说呀!”
哪有人催成这样的!采瞳闭紧双眼,感到勇气正在悄悄流失。怎么可以这样?她要勇敢把爱说出来,不管是一针见血的方法也好,迂回曲折的也罢……
她定了定心神,感觉自己从头发末梢红到脚趾头去,为了健康着想,她决定在表白前,先扯点别的事。“这个,我发现我们两个分手真是分对了,因为……”
“原来是你,凌小姐。”
恶魔的招呼从采瞳背后传来,她火热的心猝然以十段变温速度冷却到冰点。是季侬!采瞳僵直着背脊,瞪向前方,无法思考。
分手分对了?季鸣兴奋不已的情绪也跌到谷底。
“我从那边走过来,就在想:这夜市真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连女人都不检点,看到路边有男人就想搭讪!”一串讥讽暗骂自季侬唇边不屑地吐露出来。
采瞳瑟瑟地看着季鸣,开始发抖,她不是怕季侬,而是……季鸣与季侬同出共游让她感觉挨了一记闷拳,她慢慢想起铁一般的事实;她,已经跟季鸣分手了。
分手!代表路归路、桥归桥;代表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采瞳紧缩了一下,既然她这么清楚分手的定义,还不顾羞耻,没有理智地冲到季鸣面前,像什么鬼样子?
季鸣皱了皱眉,心思依然放在那句“分手分对了”,但他仍发觉季侬的话说得太过分,她怎么能暗讽采瞳不检点?他警告性地低语:“季侬!”
季侬从采瞳身后小跑步到他身边,俏皮地伸出舌头,亲喏地挽住他的手。“对不起啦,我乱说的。”
“讲话要有分寸,不然很伤人的。”季鸣不忍采瞳被说得那么难听,所以念了她几句。“知道了啦,罗嗦!”季侬甜甜蜜蜜地往他手臂上靠。
采瞳见到他们打情骂俏的模样,不禁涩然。
原来……缅怀过去的只有她,惦着往日情的也只有她。季鸣果然如她所料,没有她更快乐。采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可笑,扑进季鸣怀里更可笑;她抱着一颗示爱的心,傻傻地跑过来献丑,谁知她自以为至高无价的爱情,看在人家眼里已经不稀罕哩!
采瞳的红晕迅速消褪,脸色转为青白。
“好巧,你怎么也刚好到这附近来?”季侬很疑惑,采瞳似乎不怎么怕她了。“我……来出差。”
“我们是专程来玩的。季鸣哥这几天带我去玩过好多地方哦。”季侬扳起指头一处处数给她听,采瞳越听心越冷,原来季鸣就这么把她逐出脑海,一有新欢就马上带她来充满他俩回忆的地方,想把她的记忆cover掉。“怎么样?他对我很好吧?”
“是……很好。”采瞳忍住胸口翻搅的苦痛说。
“咦?你的脸色不太好。”
季鸣比季侬还早发现,他看着采瞳的脸色一寸寸泛白,难道……她又像上次一样对季侬心存芥蒂,或……为他吃醋?这么一想,季鸣觉得心情好过了点,也许采瞳方才被打断的那句话,话中有话也说不定,他想。
“我脸色不好吗?”采瞳伸手摸脸,指尖冷冰冰地直颤抖。
“难看得要死!你该不会是……”季侬看着他俩心事重重的模样,心眼特多的她迅速想了个计策,她假装关心又胆怯地说:“该不会是你对季鸣哥还旧情难了,所以听到我说的话,觉得很不是滋味吧?”
“……”原本想叫她别再罗哩叭嗦的季鸣突然定了格。
采瞳的脸比哭还难看,她瞟了一眼季鸣,低下头去。在季鸣与季侬甜蜜出游的时候,叫她这个前任女友如何回答这问题?
“我猜得没错吧。刚刚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很兴奋,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真像要去跟初恋情人告白的小女生……你不会是来到这里,才发现你一直爱着季鸣哥吧?”听到季侬的猜测,季鸣的希望越鼓越大。真的是这样吗?采瞳真的是怀着示爱的心冲过来的吗?现在想想,她的话也满有道理,采瞳刚才的确是很兴奋。
“你倒是说说话呀!如果你真的还爱季鸣哥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退让’出去。”季侬语带讪笑。
采瞳不说话,心中连最后一把勇气的火炬也熄灭了。为什么?她才领悟到她的爱情,她的爱情才刚萌芽,就被满脸轻蔑的季侬说得像二流剧本?被她这样嚷嚷似的讲出来,一切都不再美好了,连把它放在记忆里都嫌有她这个大污点。
“说呀!”季侬的话里回荡着嘲笑。
采瞳闭紧双眼,心一横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很高兴见到……见到‘老朋友’,不过我跟季鸣散了就是散了,永远……都没有复合的可能。”
她绝然的话,化成两把锋利的冰刀,一把插向自己,一把射入季鸣的心口。季鸣以为他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在短短的时间里,用希望换来绝望,他彻底心死了。
刹那间,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采瞳望着他蓦地抽紧的下巴,一阵心寒。她怎么说出如此没有转圜余地的话?就因为季侬话中的讥嘲?她等于在自断情路!季鸣会怎么想她?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她了吗?“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季侬满意地看着两人哭丧的表情,这一击,她自认做得非常成功,彻底斩断他们两个死灰复燃的希望,从现在起,她可以高枕无忧了。“哎呀,我们杵在这里做什么?前面有一家咸圆仔汤,我们过去喝一碗吧。”
“我想先回饭店休息……”采瞳马上拒绝。
“季侬,你刚刚不是还肚子不舒服……”季鸣也想推拒。
听他开口闭口都是季侬,让采瞳痛苦到了极点。不过她能怨谁呢?不就是她自己把季鸣推向季侬的?
“凌小姐,喝碗汤再回去会舒服一点。季鸣哥,我的肚子没事了,现在咕噜咕噜地喊饿呢!”她像小女孩似的挽住两人的手,讨巧的神情轻易瞒过心事重重的两个人。她的伎俩可不是只有这一招,后头还有得瞧呢。
被她硬拽着的季鸣与采瞳,走到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来吃的咸圆仔店,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差。“老板,来三碗咸圆仔。”季侬高声喊。
一样的老店、一样的座位,不同的是两人的心情,与从两个人变成心思各异的三个人的无奈。汤很快就被送上桌,采瞳无心取用,季侬秀秀气气地啜饮,季鸣习惯性大口吃掉它,想摆脱这可悲可笑的局面。
季侬见状,大惊小怪地嚷着,引来满屋子人的注视。“哎呀!季鸣哥,你的吃相怎么这么粗鲁?你要知道,我们跟这些粗鄙的平民是不一样的,好歹包家也是有头有脸、礼教周全的大家族,你要随时注意形象,别落得跟这些人一样。你说对不对呀,凌小姐?”旁边的人鼓噪起来。粗鄙的平民?一句话损了满屋子的人,她真敢说。
“……”采瞳无言地看着她拿起手绢往季鸣沾了汤汁的薄唇擦拭,心里一阵绞痛。“话说回来,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的确不是我们这种上等人该踏进来的,降低了我跟季鸣哥的格调,你说是吗,凌小姐?”
“……”她默然。季侬说得有道理,都怪她把季鸣拖进了这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我想我跟季鸣还是先走一步,以免被污染,你留着慢慢用好了,可以吗,凌小姐?”“……”她理所当然被排斥在上等人之外。
这时,季鸣突然用力推开季侬,受不了似的冲出去。
他发誓他真的受够了!这些天季侬拖着他到处游玩,所到之处,早已印满了他与采瞳的足迹。对景怀人,他强烈思念采瞳,却总是被季侬的大呼小叫打断,因此他的情绪一直在紧绷边缘;季鸣不懂,既然她不喜欢平民化的地方,每到一处就要批评半天,那她何必硬缠着要他带她来这里?
季侬种种嫌恶的举止,反而让他回忆中采瞳的影像更鲜明;万般无奈中,他靠的是以往的回忆支撑他的笑脸。
可是现在,采瞳硬生生截断他的爱念也就算了,为什么她在季侬苛刻的批评中还要露出后悔的模样?她在后悔六年前与他相遇吗?她在后悔这个属于她的平民天地中有他错入时空、格格不入的踪迹吗?
哀莫大于心死!
望着包季鸣狂奔而去的背影,季侬总算满意地露出笑容。“看吧,都是因为你,所以他才一刻也待不住。”
采瞳望着她原形毕露的模样,无话可说。包季侬的话是很毒,却也让爱意初生的她再度了解她跟季鸣的差距有多大;这些差距她原本就知道,但差点被爱情冲得一丝不留。现在她的理智渐渐回笼,平民V·S豪富不就是天方夜谭吗?
“老板,不用找了。”季侬神气地从香奈儿皮包中抽出一千块,往桌上一拍。“小姐,你的钱我才不想收!”老板把千元大钞丢回去还给她。“我们这种小店,伺候不了你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
“是呀是呀,你既然看不起这种‘粗鄙的平民’来的小店,那你干么要来?”“你这种骄横的大小姐,就算地位再高、钱再多,也永远比不上这位小姐的柔顺可爱。”季侬闻言冷笑。“凌采瞳,看来你在这种地方还挺受欢迎的嘛,那也难怪啦,你们都一样低档。我现在要去追我的季鸣哥,你就留在这里,跟那些讲义气的低等人一起腐烂到死吧。记住,我们有钱人的世界没有你中途插进来的份,连边你都别妄想再沾一次!”采瞳恍惚地看着季侬尊贵如女皇般地走出去,觉得好累、好累,这一天她受够了,她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反正她已经把自己的爱情画上休止符了,不是吗?
水气再度沾染上她的睫毛……停止!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这么爱哭的自己;断了线就是断了线,不是泪水或是一千个后悔能弥补的……
“包小姐。”电话那头的男人恭敬道。
甫回到台北祖屋的季侬握着话筒,开炮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监视凌采瞳监视到连她南下台中你们都不知道?”
“这是我们的疏忽……”
“疏忽?你说得好简单,但你知不知道,这个疏忽差点毁掉我精心策划的一切?”她怒吼。“幸好我随机应变,硬把不利的情况扭转过来,否则我现在还有闲情听你们道歉吗?”“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不过,我们的疏忽是情有可原的。”征信人员突然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道:“我们挖出了凌采瞳最最惊爆的内幕消息,有了这一条消息,我敢向你保证,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将无往不利。”
“说吧。”季侬轻蔑地命令。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已经把剪报资料快递给你。相信你看了,一定会很满意敝社的工作表现。”
哼!这些下等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要不是为了季鸣哥,她才懒得跟他们打交道。季侬不置可否,淡声道:“我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当天下午。
当快递送来季侬要的资料后,她马上回房仔细阅读。果然惊爆!她越读心越乐,像这种有料的内幕消息,给征信社一千万的酬劳都嫌物超所值!
她马上拨通电话到征信社。“我看到你们的报告书了,你们做得非常好。”“哪里,你过奖了。”
“酬劳明天会汇入你们的账户。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接不接受有‘风险’的委托。”“我们哪一次的任务没有风险?”征信人员了然地轻笑。“不知您这次想委托什么?”“事情很简单,我只要你们去破坏凌采瞳家的电力系统就好了。”
“的确不难办到。我们其实还能帮您多做点事,比如说:剪了电话线、泼油漆等等。”“这倒不必,我不想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你们办事的时候,要干净利落,绝不可以被人发现,只要达到我的要求,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遵命!”
收线后,季侬满意地笑了笑。虽然台中之行逼出凌采瞳的不复合之说,让季鸣哥与凌采瞳几乎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但她还是不想让凌采瞳好过。是她罪该万死!谁叫她敢来抢她包季侬的男人,害她还得事倍功半抢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一切。
喀嚓、喀嚓!季侬伸出右手作剪刀状,阴森森地发出剪断电线的声音。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电线可说是凌采瞳的生命线,灯光算她的护身符;毁了这两者,就等于毁了她整个人……季侬纵声大笑。办完这件事,如果凌采瞳还有命可活,那她会考虑要不要放她一马。问题是:凌采瞳有那么强韧的生命等她包大小姐考虑考虑吗?季侬冷笑,只怕凌采瞳接下她这一招,就是非死即疯了!
从台中出差回来,采瞳不但没有达到放松心情的目的,整个人反而萎靡得更厉害了。她如同行尸走肉,每天固定地上下班、固定地做经济分析、固定地吃饭喝水上厕所,一切如常;可是她的灵魂好像不在躯壳里了。就像现在,她机械化地在资料室找八五年的中美贸易记录,找得很卖力,心却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