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芙蓉的性格是独立的,若非必要,绝不求人,段芸香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将心比心地想到,水芙蓉恐怕不会喜欢他们穷追猛打的方式。
“对吧,你也好奇嘛。”青史贤观察娘子的表情,下个结论道。“不如将那个俊美少年揪出来,严刑逼供一番。”他摩拳擦掌着,直觉水芙蓉变得如此,一定和那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有关。
“哪儿来俊美少年?”段芸香眯起眼睛,很是疑惑。
“就是现在住在咱们对面客栈的一个少年啊!我亲眼看见,是他尾随水芙蓉而来,直到看见咱们把她迎进屋里,才喘了好大一口气呢!”嘿嘿,他的观察力够入微吧?快崇拜他吧,亲亲娘子!
“你给我少管闲事!”她用力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决定维持原议,不去探问水芙蓉的私事。
“哎哎哎,好痛啊——”青史贤呼痛了不到两声,随即又故态复萌地问起,神秘兮兮的。“小芸儿娘子!我愈想愈觉得奇怪,这个少年跟水芙蓉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们闹姐弟恋?”看水芙蓉那副模样,根本就是为情所苦。
“唆!”回应他的,是一记捶在肚皮的小小粉拳。
水芙蓉带着心碎离开莫城;离开之后,神情加速憔悴。
日复一日地过去,在青史府邸住下的她,渐渐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知道自己该振作、她向来不容许自己被任何事物打倒……但,这回她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沉沦。
月圆月又缺,日子渐渐暖热起来,她的心依旧是冰寒的。她无时无刻不挂念莫慎扬,想着他的冷傲、想着他的霸道。
明明是恨他的,不是吗?为什么又惦记着他?想到他曾经对她的好,她忍不住会嘴角柔扬,直到记起他对莫亭言的冷酷,才变得痛苦万分。为什么会这样?恨一个人的时候,怎会同时又对他魂牵梦萦?她的心裂成了两半,日夜撕扯。
然而,最恨的人是自己。要不是因为有她的失误,莫亭言的心意怎会弄得众所周知?怎么会被人烧死?她又怎么会看到莫慎扬冷酷无情的一面?要是没有她,事情就不会如此糟糕了!
她闷得食不下咽,身子骨虚了又虚、瘦了又瘦,镇日倚在窗边沉思。
“芙蓉姑娘。”就在此时,青史贤与段芸香联袂出现了。每天,他们总会抽时间,过来与她说话。“精神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明明是睁眼说瞎话,水芙蓉却也答得自然。
青史贤三言两语就跟她亲亲热热地攀谈起来。“芙蓉姑娘,不是我要说你,你也该接触外界的讯息,老是一个人闷着想心事,愁眉苦脸的,那多糟糕。”
“青史贤!”段芸香低吼。这臭男人愈来愈欠扁了,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水芙蓉微笑,美丽却没有灵魂。“青史公子说得对,最近外头有什么消息吗?”她堆了笑容,却只是虚言应付,事实上她连一点关心世事的情绪都没有。
“有啊有啊。”青史贤连忙点头。正愁着找不到人来讨论这档震惊大江南北的事儿。他开口道:“你可知道北方有座神秘之城,叫作莫城?”
一听到“莫城”,站在窗边的水芙蓉,脸色立即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青史贤,拜托你,闭嘴!”段芸香直觉有异,连忙喝止他。
“不能讲了啊?”青史贤扁着嘴。呜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听众啊!
“……没关系,请说下去。”对于莫城,或者该说是对于莫慎扬的关心远大过于想忘记那儿的种种,她挣扎着说道。“我想知道莫城发生了什么事。”
青史贤委屈地瞥了段芸香一眼,见她不置可否,这才开口。“莫城之前发生了内乱,是因为藏宝图而引起;人们抢着挖宝,却都失败了。而就在他们诬指彼此暗藏了宝藏,要反目成仇的时候,莫城城主出手了!”青史贤此时突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说道。“他的功夫十分了得,当下就以双拳遏止了一场恶斗,所有的人都被他扔进地洞里捱饿,直到发财梦都饿醒了之后,才放他们出来。”
“嗄?”莫慎扬终于还是退让,让他们为所欲为了吗?在她离开之前,他不是一直都不让人们开挖?为什么他的态度,在她离开之后,便有了巨变?
然而,水芙蓉怎么也没有想到,莫慎扬态度的转变,只是因为她;她更没想到,贪财造成的浩劫几乎又重演了一次,但莫慎扬却独自化解了这场浩劫;除了妄想破灭之外,那里的人们都没有性命的损伤。
是不是就因他身怀精妙武功,当初她为他担忧时,他总是那么镇定?水芙蓉心酸地想着,她恐怕是多此一举吧?没有她,他反而在弹指间轻松化去危机。
“不过,事后莫城几乎都毁了。”青史贤语带崇敬地说明。“城主莫慎扬带领人民开始重建的工作,直到城务上轨道之后,他便功成身退,离开了莫城。”
“离开莫城?”水芙蓉惊讶地低呼。“他去了哪里?”
青史贤搔搔后脑勺,也是一脸迷惑。“我也不知道耶,好像行踪成谜。”这些都是听来的消息,他也只是将听来的事情说出来,没想过要去求证。
“行踪成谜?”这和“下落不明”有什么不同?水芙蓉受到冲击地晃了晃。
“是啊,好多人都在猜,这位武功惊人的前任城主会不会被记恨的人暗算,所以莫城才故意传出他让位与行踪成谜的传言,混淆视听?”青史贤半真半假地猜道,虽然只是推测,倒也言之有理。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只要想到他们毫不容情地把莫亭言架上柴堆,烧成焦骸,水芙蓉便下意识地相信他们不难昧着良心,办到这件事。
但……不!她捂着张大的嘴巴,猛烈地摇着头。莫慎扬不会被暗算的!他那么健壮、那么狂妄,她甚至还清楚记得他的手臂多么有力,体温多么炽热。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死呢?她不相信,她没有办法勉强自已相信!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艰难地问着,声音已然颤抖。
“十几天前。”青史贤困惑地看她。“是在你来了之后,陆续传出消息。”
十几天前,她在心里默诵着。在她悲伤自抑、自我谴责、在她不住思念着他,却又不住恨着他时,他竟在千里之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可能因而丧生?
虽然恨他,但她也同时是爱他的啊!她希望他过得好好的,她不要他遭遇横祸!
“芙蓉姑娘,你还好吧?”段芸香知道问题的症结就出在这里,但此时的水芙蓉情绪太激动,因此她只能关怀地问着。
扶着水芙蓉,段芸香暗自发誓,回房后一定要找针线将青史贤的大嘴缝上。
“对不起。”水芙蓉痛苦地压抑着注意。“请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她她她……她怎么啦?”好像有点感觉到自己闯了祸的青史贤,小声地与段芸香咬耳朵。“是我惹她哭了吗?”“你好好休息一下。”段芸香拍拍水芙蓉的肩,决定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然后她反手抓住青史贤的耳朵,将他拖了出去。“该死了你,给我出来!”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青史府邸的老总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有个男人指明要见芙蓉姑娘,硬是闯了进来,挑了几个人……”为了好好照应水芙蓉,老总管破例地知道水芙蓉留在青史府邸的事。
段芸香与青史贤面面相觑。水芙蓉在此的消息,他们保护得滴水不漏,根本不曾外泄,此时又是谁会上门来找她?
“青史,你去挡一挡。”段芸香决断地着手安排。她回房去,告知水芙蓉有客相访。“芙蓉姑娘,有人知道你往寒舍来吗?有人上门来找你,你见是不见?”
“我谁也不见……”水芙蓉珠泪纷落地说道。她软弱地哭着,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舔舐心底的伤口。
“你可以谁都不见,但就是不能不见我。”低沉暗哑的嗓音切了进来。
水芙蓉陡然止住了泣意,怔住。这嗓音、这感觉,难道是……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亲昵的、痛苦的、深情的、隽永的,所有感觉都旋绕成一句动情的呼唤——“芙蓉!”
那么熟悉的霸道口气,那么灼人的炙烈气息,只要一存在,压迫感便随之而来——水芙蓉从啜泣中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排开青史贤、逐渐逼近的巨大人影。他一出现,宽阔的屋舍立即变得狭小,空气也陡然稀薄,水芙蓉的心跳在加快,血液的温度逐渐逼向沸腾。
是幻觉吗?只有他能够挑弹的心弦,被那句“芙蓉”的呼唤而勾动,她心神俱震。真的是他吗?睁大眼睛,她看着那风尘仆仆的男人,挺拔的黑影来到面前;她的双腿瘫软,在即将跌倒之际,他搂住了她纤细腰身,手劲还是那么霸道,水芙蓉身子一软,彻底倒向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莫慎扬,原来你没死!”她不住地往他的怀里钻去,汲取他的体热;扣紧了他,告诉自己他不是个幻影。“他们都说你行踪不明,可能已经死了啊!”
莫慎杨举起手掌,抚过她的青丝,表情是痛苦而释然的。在看到她完好如初,却消瘦得不成人样时,他心痛极了,庆幸自己终于赶来慰抚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逼她走的决定,无疑的是保住了她的命,但对她而言,并非全无伤害啊。
水芙蓉紧紧地抱着他啜泣,在他炽烈的气息中感受他仍然活着的幸福。
“那……是莫慎扬,莫城的城主。他来这里做什么?”青史贤呆愕地问道。
段芸香比他从容些,她挥挥手,要吓傻了的老总管先行离去。“走,咱们出去!”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悍烈男子,抱着水芙蓉的模样充满爱意。就是因为失去了他,水芙蓉才会变得憔悴吧?此时在他身边,她便眉眼生辉了起来。
“不要啦,人家要留在这里看热闹!”青史贤扭着脾气,不肯走。“很少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大人物耶。”
莫慎扬与水芙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之外的其他事情,只是紧紧地相拥着。
水芙蓉的啜泣声渐渐停歇,慌张乱飞的心儿倏然归位。此时,倚着莫慎扬,她突然想起了莫亭言,所有的庆幸与愉悦在一瞬之间,全化成了灰。
心一横,她一把推开莫慎扬,噙泪却狠心地说道:“你……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没想到,水芙蓉还真不是普通的嘴硬。”青史贤边看团圆戏、边发表评论。“娘子你猜,就嘴硬这一点,你和她孰胜孰败?”
“闭嘴!”段芸香几乎是呻吟着斥责他。
“我为你而来,是要带你回我身边的。”莫慎扬定定地望着水芙蓉,斩钉截铁地说着。他的声音中有一股力量,足以让人相信他办得到所有他要办的事。
“我不跟你走!”如果她全心依了莫慎扬,岂不是太对不起莫亭言?
一听到她的话,莫慎扬沉下了脸;挑起的眉,仿佛在问“为什么”。
“我永远忘不了他,莫亭言。”水芙蓉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有人为我而亡的滋味,太苦、太痛,我根本忘不去。”
如果可以,她也想彻底将莫亭言忘掉。与莫慎扬长相厮守的欲望,和对不起莫亭言的歉疚一样深,两方面扯着她的心,心口无时无刻不发疼。但,疼痛随着时日推移,竟愈来愈深刻;她就是忘不掉那些事,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莫慎扬,莫亭言含恨的模样就会跳上心头。当初远远逃离他,也是因为要痛惩彼此,让没有办法结合的痛,来抵偿伤害莫亭言的罪。
“谢谢你还记得我。”一缕清幽嗓音悄然而至,俊美少年从莫慎扬身后走出来
“我原本还怕你思念堂哥过度,而完全把我给忘了,没想到你还惦记我。”
五官如此漂亮、说话的口气带点嘲弄,这熟悉的一切……
“亭言!”她的身子颠了颠,不敢置信地轻呼。“亭言,你不是死了吗?”
“我哪里是死了?”莫亭言愈走愈近,笑弧愈展愈大。他低头笑睨着莫慎扬护着的水芙蓉。“来,捏一捏,我的手是温热的呢。”
水芙蓉伸出手,直到触及他温热的肌肤,她才大声呼道:“亭言,原来你真的没死!”过多的惊喜几乎冲倒她,水芙蓉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晕头转向。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已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在她面前;视她为仇敌的人,则一点芥蒂都没有。难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水芙蓉一见到莫亭言友善地说话,看不出“临死前”恨她的模样,她一安心,便急急地说道:“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歉疚,一直责怪自己害死了你!”
“芙蓉姑娘,你就为了这漂亮的小伙子而难过吗?”青史贤一脸不敢置信,表情很怪。“早知道,我就把他揪出来,让你瞧上一瞧,你就心安了。”
“你认识莫亭言?”水芙蓉转向青史贤,惊讶地反问道。
“不认识。不过,早在你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尾随在你身后了。”都是小芸儿娘子啦!一直叫他不可以轻举妄动,不然早就真相大白了。“后来,他甚至在对面的客栈住下,日日夜夜把照子往这里瞧。”
“原来都被发现了。”莫亭言的眼里有着雨过天青的适意,像是勘破了爱之不得的痛楚。“堂哥,有主人家作证,这下你可知道,我一点都没有偷懒。”
“我早已知道你会信守然诺,为我守护芙蓉。”莫慎扬没有一丝惊讶地说着,打从一开始便这么笃定,莫亭言办得来这档事。
信守然诺?他们可是订了秘密契约?水芙蓉再也按捺不住怀疑。有些事,她不能等待,一定要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激动的情绪已然平复,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有蹊跷。“你们是不是耍了我?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就由我来说明。”莫亭言自告奋勇地说道。“当初,你在莫城不断地与人们起冲突,堂哥为了让你远离灾祸,所以想将你送走;谁知你却坚持不肯离开。”
“所以?”水芙蓉蹙起眉,怀疑接下来的话语才是重点。
“所以我献了一计。”莫亭言说着,眼角虽然还有欲爱不能的晦涩,但已经减轻许多。“在你的身份曝光之后,有天小香跑来告诉我,有个婢女听见了我和你的对话,正联合萤芝,打算利用我的弱点来除去我,也使你内疚而去,所以我便把这件事告诉正担心你的堂哥,打算将计就计。”他还是不习惯,在人前承认他的爱,所以将问题的核心心照不宣地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