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笑人默然,也终於明白这两人何以会像奴才般供主人驱策。灾星十三楼中,本来就有一楼专门搜集情报,因此,他也见过不少道德君子令人作恶的真面目……
「天下乌鸦一般黑,却还有人天真地期待从中找出白乌鸦,真是可笑!」
「还是有白乌鸦的。」宇文笑人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定定地说:「我一家六口惨死枪下,两个妹妹更被龙湖帮卖到妓院里头……主人虽然帮我报了仇,可是有个男人却还给我全家公道!」
「喔?」
「陈宏烈,初出茅庐的检察官,虽然被打断三根肋骨,揍掉了四颗门牙,不过龙湖帮在花莲的堂口却的确是他带人破的。」宇文笑人忽然激动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男人,当别人三、四把枪都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上,他居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还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
「原来你前一阵子到花莲,是为了这事?!」三、四把枪指著,这男人还能活命,自然是有人出手帮忙了。「这样的男人,我怎么没听过?」
「他太老实,一见到记者就结巴,功劳自然就变成别人的了。」宇文笑人恨恨地说。「这呆子居然也是一笑置之,不争不抢,真是气死人了!」
傅红叶看著他,眼中有丝玩味之色。
宇文笑人发现自己失态了,红著脸别开头。「那个申不寐昨天有消息来,秋若水的确是调查局派来卧底的。」
傅红叶眸光一沈,心中有股失落之意。「说下去!」他苦笑,原来自己也会心痛。
「秋若水曾报考调查局调查人员考试,分数极高,原本该以第一名的成绩录取。」宇文笑人看著他,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不过在面试阶段,她却被刷了下来;面试的主考官则是调查局副局长睢瑶琴。」
「睢瑶琴想对付我,却也明白调查局里头布满我的眼线,为了瞒天过海,故意刷下秋若水,并和她私底下达成协议,派她做卧底,是不是?」
宇文笑人点了点头。「至於协议的内容,申不寐并未调查出来,不过他已经决定在这一个星期内动手了。」
傅红叶闻言一震,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要不要我去阻止申不寐动手?」宇文笑人看著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阻止不了的。」傅红叶神色已经恢复如恒,淡淡地问了一句。「我和申不寐的身手,你以为孰高孰低?」
「他赢不了主人,主人也未必赢得了他。」话没有说尽,宇文笑人却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自己是没有能力阻止申不寐的。「可他毕竟是第六楼的楼主,就算他不听我的话,也应该会听主人的吩咐才是……」
「他是会听我的吩咐没错,直到他能杀了我为止。」傅红叶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的身手既然和我不相上下,当年暗杀我时又为何会失手,败在我的手下?」
宇文笑人一愣,回答不出来。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傅红叶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语气带著些许自嘲之意。
「那个女孩病得很重,为了筹措庞大的医药费,他非杀了我不可……你总该知道我的人头相当值钱吧?!」
宇文笑人点了点头。「我听说有人出价一千万美金要主人的命。」
「狗被逼急了也是会反咬一口的。」傅红叶笑意淡漠冷诮,他知道太多丑闻,掌握太多人前程生死,这些人当然都想要他的命。「可惜申不寐出手之时,心中多了份柔情、多了份牵绊,所以他失败了。」
「所以他才会委身灾星楼,听从主人的吩咐?」
傅红叶点了点头。「也因为我替他支付了那位女孩的医药费。」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主人的命?这岂非恩将仇报?」宇文笑人口气冷厉起来。
傅红叶一笑。「这些年他已经帮我做了不少事,恩早已偿清,至於失手之辱,只怕就得用我的鲜血才能洗净了。」
宇文笑人终於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即使主人制止他动手,他也一定不会接受?」
「只怕还会让秋若水死得更快些。」傅红叶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知道我是个睚貲必报的人,会原谅一个背叛者,恐怕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秋若水如果死了,主人的心也一定会乱了……申不寐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宇文笑人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的情形还真像当初的翻版,只不过主角对调罢了。「主人打算怎么做?」
「又何必做什么?人,终归是要死的。」傅红叶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老爷要我交一件东西给主人。」
「什么东西?」傅红叶身形忽然顿住,四周围的空气彷佛冷凝了起来,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宇文笑人吞了吞口水,他实在不大想干这个差事。「是老爷特地从普陀山求回来的佛陀像,老爷希望主人放下屠刀,回头是……」一语未竟,他手中的佛像已经被劈成了碎片!
傅红叶全身忽然颤抖了起来,铁青著脸,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说:「他是菩萨,可以慈悲众生;我是灾星,注定要造孽乱世!」
宇文笑人无语,也不忍看;这个男人虽然偏激狂傲;心中,其实比谁都苦。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哈哈哈,可惜独饮无趣,酒友难觅啊……」傅红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有哭笑不定的长吟犹自绕梁不绝。
第七章 旁徨
秋若水的心好乱,乱如秋絮。
她挂念露竹,去医院找过她好几次,可露竹总不愿见她。她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露竹不将她的伤心、她的哀愁、她的无助对她倾诉、让她分担呢?
但她却不知道,有些人即使伤透了心,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脆弱无助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的面前,愈是最好的朋友、愈是亲密的情人间,愈是如此。
每当夜深的时候,她更是常常想起海棠、想起夜岚,也想起冰心,想得心都疼了。
她好想好想见海棠一面……可她现在是秋若水啊!她又怎能忘了奶奶对她的呵护、对她的怜惜,像干涸已久的荒漠注入一道清泉,丰盈了她贫瘠苍白、满是伤痕的记忆,黑白的画面从此有了颜色、有了彩虹……
往事如烟,逐渐清晰。每天晚上放学回家时,街角的路灯下,总可看到一个苍老慈和的人影默默地守候著,她知道老人等的是若水,是她走失的孙女,不是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每当那双温暖的双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她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好喜欢那暖暖的怀抱、暖暖的笑容、关切的眼眸、关切的话语,她融化在春阳般的呵护之中,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即使这样的幸福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得可笑、可怜、可悲。
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后,她和一群死党一道去狂欢、去庆祝,直到深夜三点,她完全忘了要打电话回家……不,她是故意的,她反抗、她叛逆、她自怜,她不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她不要如此可笑的幸福!
奶奶仍然在街角等她,只是苍老的容颜彷佛更苍老了,那是奶奶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的一次。颤抖的手不停挥著鞭子,每打一次,奶奶的泪水就流得更多……这样的鞭子她早该熟悉了不是?早该麻木了不是?可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怎么可以让奶奶哭得这么伤心?她抱著奶奶哭了出来。
夜深了,奶奶以为她睡著了,坐在床头,轻抚著她手上的伤痕,痴痴地看著她,眼中有怜惜、有歉疚,却有更多的恐惧与不安。
奶奶的声音好轻、好温柔,不住喃喃地说著:「对不起,奶奶不是故意的,奶奶真是该死,不该这么用力打你的。可是、可是奶奶好怕你又不见了,你不要再走丢了好不好?答应奶奶,不要再走丢了好不好……」
从那天开始,她决定忘了自己是谁,她是秋若水,即使只是替身也好。
愁肠百结,无可排遣,为何那个可恨的男人还要令她愁上添愁呢?她涩然一笑,一抬头,傅红叶正斜倚在「无邪园」的月牙门边。
「上完课了?」声音仍旧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嗯。」她低下头,绕过他身边,不想理他,特别是今天。
「你应该知道我在等你吃饭。」傅红叶拉住她的手。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吃饭?!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吗?你只不过是头自以为是的猪!」秋若水火气全上来了,又踢又踹、又踹又打,将一肚子的忧愁烦闷全发作在他身上。
「不吃饭也行,独饮无趣,我正想找个酒伴。」秋若水不是弱女子,拳脚上头也全是真功夫,但傅红叶却似轻风拂身,全然无动於哀,伸手一抄,横腰抱起秋若水,就往车子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秋若水叫了起来。
这、这混球力气真大,她不管怎么挣扎,犹似铁箍的双手却怎么也撼动不了半分。
傅红叶不说话,将她抛进车子里头,自己也跟著上了车。
「你这个混球!居然这样对待一名淑女?你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啊!」秋若水气极,胀红了脸大叫。
「我不是绅士,你也不是淑女。」傅红叶发动引擎,嘲弄一笑。「没有一个淑女会对男人又踢又咬、又打又骂的。」
「你……」秋若水语塞,没好气地说:「我要下车!」
「地方到了,自然就可以下车了。」说话间,车子已然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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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黄昏,天边却看不见晚霞;台北的天空从来就不是美丽的。
车子停在一条酒吧林立的巷子里头。
傅红叶下车,绕过车首替秋若水打开车门。「现在可以下车了。」
秋若水还在生气,别开脸不理他;她讨厌这个男人这种自以为是、主宰l切的态度。
「还是,你想要我抱你下来?」语调淡漠,却隐含威胁之意。
秋若水不能不听话了,她知道这混球向来说到做到。他们第一次共餐,她就是被扛著进餐厅里头的……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追求我?」秋若水好委屈,好想哭。
「可以,如果你肯像个女人让我追求的话。」傅红叶环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霸道、放肆、热烈激狂。
秋若水身子一软,险些透不过气来;也险些丧失了理智。一咬牙,她决定让这头沙猪得到应有的教训!
傅红叶放开她,拭去唇角流下的鲜血,眼中,居然带著一丝笑意。「瞧,你从来不像个女人。」
「既然是追求,我就有说不的权利!难不成你所谓的追求,我只有点头的分,任你予取予求?」秋若水退了一步,双颊绯红,张大了眼睛地瞪著他。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很聪明。」傅红叶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像我这么出色的男人,每个女人都该好好把握的。」
「你这个自大狂、变态、下三滥、脑震荡的白痴猪!」秋若水快气死了,口不择言。
「你实在没什么创意,每次约会,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陈腔滥调。」傅红叶神色不变,双手环胸,静静地看著她。
秋若水骂不下去了,没好气地说:「是约会吗?难道不是绑架?」
「没有一个绑匪会像我这么斯文有礼的。」傅红叶微一躬身,伸出手来,含笑道:「请。」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秋若水轻叹一声,挽著他的手,她可不想再被扛著进入酒吧。
傅红叶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揽住她的腰,淡然一笑。「你心中有事,眉梢眼角净是愁思,酒是治愁药,共谋一醉,又有何妨?」
秋若水一愣。自己心中有事、心烦意乱,这自了汉居然能够察觉?「你呢?你难道就没有心事?」
「有。」傅红叶冷冷地笑了起来。「饮不尽的杯中酒,杀不尽的仇人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秋若水悚然一惊。只觉得秋日的傍晚,忽然多了些许凛冽寒意,直教人冷到骨髓里头。
酒吧的氛围都是大同小异,「狼窟PUB」也不例外,昏暗的灯光,氤氲的烟雾,播送的音乐充满魅惑挑逗之意。
不过也许是因为尚未入夜,酒吧里头的人并不多,傅红叶一进去就直接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一杯莱姆酒,还有一瓶威士忌。
秋若水没喝过莱姆酒,好奇心起,浅尝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满脸胀得通红,险些说不出话来。
傅红叶含笑看著她,笑中居然有罕见的温柔之意。他喝酒喝得很快,自斟自酌,一口就是一杯,转瞬间威士忌已去了一半。
「你疯了吗?哪有人这样喝酒的。」秋若水再也忍不住了,握住了他的杯子,也握住了他的手。
「不这样喝,怎么醉得死人?」傅红叶看著她的手,冷漠的眼神多了些暖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手指纤细修长,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双手?」
「你醉了。」秋若水脸一红,想缩回手,却已经被他反手握住。
「醉了倒好,我又何尝愿意清醒?」傅红叶涩然一笑,声音中带著落寞萧索。「不醉,不知道如何开口。『酒后吐真言』虽然是句老话,但老话多少总有些道理。」
「你究竟想说什么?」秋若水脸变得更红了,丽若朝霞。她是想到了什么?深情的告白?缠绵的情话?还是无悔的承诺……可她,不是讨厌这个自大又可恨的男人吗?
傅红叶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深邃的目光带著几分迷离醉意。「我是史景谦,表面上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可耻的名字,傅、红、叶。」
秋若水心中一凛,定定地看著他。
「我十一岁栖身黑道,喋血江湖、快意恩仇,也杀了不少人。有人背地里叫我『黄泉』,也有人叫我『无常』,不过,从来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我。」他的语调淡淡的,却有种慑人之意,惊心动魄。「我也是『灾星十三楼』的主人。有人说它是黑帮,也有人说它是叛乱组织,我却知道不是,它只不过是天谴而已。」
「天谴?!」
「杀人流血,造孽乱世;化人间为阿鼻,现炼狱於当世。」傅红叶笑意森寒,眼中的迷离之意更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