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难道想去拚命?”耐雪胆怯地。
天威不置可否地冷笑。
“喂,明天再替我调十块!”他话题一转。
“什——么?!”耐雪吓了一大跳,十四万还没还,又要十万,怎么行呢?比要她命还要困难?“天威,你说——你说几天就可以还那十四万的,现在——”
“啰嗦什么?有钱自然会还,还用你讲?”天威好不耐烦。
“明天七块,下午一定要!”
“天威——”耐雪的脸变白。“不是我不肯,实在——没有办法,这两天我已经提心吊胆,就怕被发现,再调——我真不敢——”
“怕什么?程思尧难道不替你遮掩?他不是在追你吗?”天威说得令人心都寒了。“你是不肯帮我忙的了?”
“不,天威,我——我——”耐雪又气又急,眼泪又流了下来。“程思尧与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我更不敢被人知道,天威,不能再这样下去,求求你,必须先还了那笔十四万——”
“沈耐雪,居然翻脸无情,我傅天威是看错了你,”天威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不是告诉过我愿意帮忙,愿意分担吗?十块这么小的数目、这么小的事你就在推,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我看错了你!”
“天威——”耐雪叫。心都碎了,天威怎能说这样的话?他分明知道她的全心全意、她的真心真爱,他竟然这么说,他——没良心,是谁无情无义了?
“别叫我,”他厌恶地挥一挥手。“我讨厌你这种女人,你,林文莲全是一样的货,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一个程之洛,一个程思尧——”
他停下来,似乎突然间联想到什么,发现了什么。
“啊!真是巧,两个都姓程,我傅天威上一辈子和姓程的有仇,全是姓程的,”他甩一甩头,不知是激动?或是有些狂乱?
他看来是异样的。“全是姓程的!”
“你——误会了!”耐雪抹一抹眼泪。“程思尧是我上司,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他似乎发怒了。“你们去喝咖啡,去郊外旅行,去圆山俱乐部,只是上司?你骗得了谁?他为什么不请其他女职员?为什么不用汽车送别的女职员回家?你还想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真的他只是上司,”耐雪喘息着。“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为你——离开家,放弃学业,放弃一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说得好伟大似的,为我放弃一切?”他哈哈冷笑。“沈耐雪,我告诉你,这只是你贱,明白吗?你贱!”
“你——”耐雪如中雷殛,呆怔得毫无知觉,他说她贱?怎样的一个字?贱?他——不懂爱情?贱?
“难道不是?你认识我多久就跟了我?”天威冷酷、邪恶地笑。“你既然能脱离家庭跟我,为什么不能跟另外的男人,你这种女人什么事做不出?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了程思尧就想扔开我,连一点小事都不肯替我做,沈耐雪,你——下贱,无耻,你冷酷无情,你——”
“天威!”耐雪忍无可忍地叫起来,叫声尖锐而绝望,天威竟把她看成这样一个人,天威怕从来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她,天威——老天!怎样的悲剧?属于沈耐雪的悲剧。“你——该下地狱!”
“你骂吧!我该下地狱,”他的脸色不正常的红。“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我是该下地狱,因为我傅天威今天垮了,没有办法了,以前你怎么不骂我该下地狱?你怎么又甘心情愿的来跟我这个该下地狱的人?你说,你说啊!还说分担,还说帮忙,假话!你们这些臭女人!”
“天威,你——你凭点良心!”她颤抖着哭泣,天威的话已伤透了她的心,像一把刀把她的心撕裂成千万块,天威,天威,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吧?
“良心?!”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他是疯了,狂了,他怎能这样又对待她?“你还叫我凭良心?我傅天威的良心总是遇到狗肺的人,我的良心被狗吃了,良心,你有资格说良心,你这薄情寡义的女人,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你,我讨厌你,我恨你!”
“天威——”耐雪被天威用力一挥,整个人撞在床靠着的墙上,立刻,额头肿起了一个好大的瘤。她又惊又怒,天威总是这么粗暴,他——是真心如此?或是受了太多的打击变得不平衡?天威——不该是这么冷酷的人!
“不许叫我,不许叫我,”他红了眼睛,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你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你滚,你滚,你知道吗?你不及林文莲的十分之一,我讨厌你!”
耐雪呆怔地坐在床沿,这一句话真真正正的伤了她,她不及文莲的十分之一?原来在他心中,她不及文莲的十分之一?怎样可悲的事实?她这不及文莲十分之一的人竟不顾一切地爱上他,跟着他,竟妄想代替文莲的地位——她傻得多厉害?她错得多厉害?她竟为了这个把她看成不及文莲十分之一的人而背弃了母亲,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前途,她——原来不及文莲十分之一——在他心中!
她木然地望着他,这就是她全心全意去爱、去帮助的男孩?他看不起她,他不重视她,他甚至厌恶她,她却爱他,多么不公平的事呢?爱情原该是双方的,是公平的,他这般轻视她——他们之间可是爱情?可有爱情?她望着他,心中火焰熄了,灭了,她变得麻木,变得万念俱灰,她——恨自己!
“傅天威,在今天我才听到你讲的真心话,”她冷硬地说,“虽然‘很’迟,却不‘太’迟,我不至于把自己也埋葬下去,我不至于赔上生命!”
“说得好,这难道不是你的真心话?”他是不正常,不正常得分不出好歹了!“不必埋葬,不必赔上生命,摆着经理夫人等着你呢,你为什么还不去?你为什么还不滚?”
“我——去!”耐雪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我会去,在你眼中我不及林文莲十分之一,也许在他眼中我比林文莲好上百倍,我为什么不去?不去我才是贱,才是蠢,才是呆,我为什么不去?”
她哭着匆匆穿衣、穿鞋,胡乱地拿出皮包,又胡乱地把衣服、用品塞在小皮箱,她要离开,她终究是要离开,想不到她全心去爱的人,却给了她生平最大的侮辱和伤害,离开不是不爱,不是不再爱,付出去的怎么收得回来呢?她只是——只是不得不离开,为自尊!
“你——真贱!”天威像是忍无可忍的抓住她,红着眼睛,全身发颤地用力给她一巴掌。“你真贱,我宁愿——从来没见过你,所有的事没有发生过,你令我——想呕吐,你令我觉得脏,你——你——”
耐雪捧着被打的脸,泪水沿着腮边掉下来,天威能狠着心一次又一次的出手打她,那表示——全然无情,天威从没打过林文莲,不是吗?她哭、她流泪不因为天威的掌掴,而为自己悲哀,可怜的爱情!
“你还不走?你还不滚?”天威暴跳如雷。“你赖在这儿做什么?我讨厌你,我恨你,你还不滚?”
耐雪拿起箱子,用手背抹一抹眼泪。
“我走了,”她吸吸鼻子,这不是做梦,她知道,她的脸颊还热辣辣地疼痛着。“天威,无论我们之间是什么,但是——我仍然告诉你,我不后悔,你骂我贱,你骂我无耻,我仍然说——我不后悔!”
她再吸吸鼻子,看他一眼——那是天威吗?或是一个外型相同,而被魔鬼占据了内心的另一人?他是漂亮,是冷傲,是卓尔不群,是与众不同,但——她必须走,即使她仍然爱他!
爱是毫无办法,一点道理也没有,他那样折磨她,伤害她,她仍然在爱,怎样的爱情哦!
她去了,直直、僵僵地走出去。经过走廊,她看见为难的、惋惜的、无能为力、无以为助的于文泰站在那儿,她摇摇头,视线避开了那张善良、忠厚的脸,无论如何,她必须离开。
“大嫂——我替你叫车!”阿泰跟在后面。“你去哪里?”
耐雪再摇摇头,步下楼梯。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我不能回妈妈那儿,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大嫂——”阿泰的声音里有了哭意。“天威是精神不平衡,你——别走,好吗?”
“不——我一定要走,”耐雪走完四层楼的楼梯。“阿泰,不是我错,你听见一切的!”
“大嫂——”阿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照顾他!”耐雪摇摇头。“如果有事——你知道我公司的电话!”
“我知道,”阿泰直送她出大门。天色依然黑沉沉的,路上没有行人,也少有车辆。“天威这样子——我真担心,他好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地雷,会伤人伤己!”
“我帮不了他,”耐雪叹息。“我好遗憾!”
“大嫂,那笔十四万块的钱债——”阿泰困难地说。
“放心,我会处理!”耐雪又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反而全然不担心这件事了。
“大嫂——”阿泰喉头哽塞。
“如果他肯走正路,或者——还有希望,”她若有所思。“你能帮他吗?”
“不能!”阿泰深沉叹息。“走我们这条路,混我们这一行,只是越陷越深,我帮不了他,我也帮不了自己!”
一辆计程车经过,她拦住又跳上去。
“那么,至少别离弃他,”耐雪扶着车窗。“他现在只有你了,阿泰!”
没听见阿泰回答,汽车已驶离。阿泰——不会离开吧?天威会振作起来吗?会吗?
第九章
耐雪的脸色是那么坏,青青白白的,失神又焦躁不安似的,今晨一回公司,她就是这样,忙碌中的同事还不怎么发觉,斜对着她在经理室中的思尧却好担心,好怀疑,几乎忍不住要到她面前问个明白。
耐雪怎么了呢?不舒服?有麻烦?有困难?思尧心中好乱,他不停地凝望着她,偏偏她却毫无所觉的半低着头,虽然她在工作,看得出做事毫无心绪。
时间慢慢地过去,思尧并没有放弃对耐雪的注视,他不能任她这样,他一定要知道发生的事,他一定要帮她,她看来——像是受到难以承受的打击——思尧皱皱眉,打击可是来自天威?
想到天威,他心中浮上一个漂亮得出奇却又邪气、冷酷得出奇的影子,几天前来找耐雪的那个男孩必是天威了,天威临离开前曾望思尧一眼,蛮有敌意,似乎挑战又似乎不屑的一眼,耐雪可是与这一眼有关?
思尧益发不安了,耐雪的失常可是为了他?这——斜对着他的耐雪拉开抽屉,拿出了些什么,站起来,犹豫矛盾了半晌,看看大门却——又坐下来。耐雪是怎么回事呢?不到半天,她曾做了不下十次这同样的动作,她——可是想拿些东西出去?但为什么又矛盾、犹豫呢?
整个早晨思尧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神经紧张又疑惑不安地注视着耐雪,他——唉!他自己知道,他已深深地陷下去,一点办法也没有,耐雪,几乎从第一眼开始,他就情不自禁,无条件地付出了自己二十多年来所存积的全部感情,虽然他还能控制表面上的情绪,内心里,他却依附着耐雪的喜而喜,乐而乐,愁而愁,他已完全——无法自拔!
午餐的时间,思尧再也忍耐不住,走向耐雪,可惜脚却迟了一步,耐雪像冲锋般地走出办公室,似乎她是一块铁,而外面有一块强大的吸铁石在吸引着她,她不由自主的要奔向那方向。
思尧追出去的时候,耐雪正好跳上一辆计程车,思尧也不假思索地跳上另一辆追去,他心中已认定耐雪必有事做,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这么乱闯。
耐雪的计程车走的是她回家的路,果然,她停在那个红门外,跳下车就急急地奔进去,完全没有看见后面跟来的思尧。
思尧打发了计程车,就站在红门外,他在犹豫,该按铃进去呢?或是就在这儿等着?耐雪总要出来的,一个钟头之后她还要上班——犹豫之际,红门突然开了,走出来的不正是刚才奔进去的耐雪?
视线相遇,两人都是意外、惊讶,耐雪更是变了脸,一副小学生做错事被老师抓着一样。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脸色纸一般白,声音发颤,眼眸中还有一抹惊恐。
“我跟着你来的,”思尧不懂,她怕见到他?“我担心你不舒服,又怕你有困难,耐雪,你知道你脸色很差吗?”
“哦——是吗?”耐雪神经质地摸摸脸。“我没有事,也没有困难,唉——走吧!别站在这儿!”
她似乎急于离开,又四下张望,神情非常特别,更惹起了思尧的怀疑。
“一起午餐,好吗?”他诚恳地。他实在只想帮忙,他不忍心见耐雪的可怜神情。
“好——哎!好吧!”她十分恍惚。
走出巷子,拦了一辆计程车,把他们带到希尔顿的咖啡室。
“耐雪,我注意了你一早晨,你心中有事!”思尧开门见山地说,“你和平日完全不同!”
“我——”耐雪吃惊地望他一眼,迅速垂下眼帘,不敢正视他关怀的眸子。“真的没什么,你误会了!”
“我真误会了吗?耐雪!”他摇摇头,深沉叹息。“你甚至不当我是个能分担扰愁的朋友?”
“我——”耐雪眼圈一红,话也说不出来。怎么说呢?她和天威之间的那一段——那一段什么呢?不能说情吧?
“耐雪,相信我,”他突然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沉稳有力地说,“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
耐雪的手挣扎一下,挣不脱思尧的手掌,她那冰冷的手却颤抖起来,不知是激动?或是其他猜不出的情绪。
“我的事——没有人能帮忙!”她小声说。
“傻话,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除非你不想真正去解决,”
他肯定地说,“耐雪,何必放在心里折磨自己呢?”
“昨夜——我离开了他那儿!”她突然说,不是突来的勇气,是她决定对他坦白。
或者他真可以帮忙,或者她的事能解决。
“昨夜?”他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是说离开天威?”
“是——”她的泪水沿着腮边流下来,滴到他手背上。“我们——为一些事争执,他——他——又打我,还叫我滚,他说——是我贱才跟着他,他——他——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我——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