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最爱的男人向我求婚了,我很开心。」她轻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初蕾僵住身子,眼眸干涩地瞪着钻戒,脑海不禁浮现那天在办公室外窥得的画面。
这戒指,难道是昱鸿曾经拈在指间把玩的那一枚?这闪亮到近乎刺眼的钻石,会是她曾经看过的那一颗吗?
昱鸿他……向郭雨真求婚了?
不!不可能!初蕾激动地在心底反驳自己。他说过,他一点也不喜欢郭雨真,他爱的人是她,是她啊!
「恭、恭喜妳,郭小姐。」她吶吶地开口。那枚戒指,绝不可能是昱鸿送的,不可能!
「谢谢。」郭雨真优雅地道谢。「算来妳跟我也挺有缘的,等婚礼喜帖印好了,我再请人送一张给妳吧。」
「不、不用了,我--」
「当天我也会请很多豪门贵公子来喔!是钓金龟婿的好机会,妳可要好好把握。」郭雨真笑盈盈地,没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初蕾咬唇。
「我差不多该走了,妳帮我结个帐吧。」郭雨真笑着将黑色的帐单夹递给她。「房客的话,应该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吧?」
「房客?」初蕾愕然。她昨晚住在这里?
她低下头,打开帐单,赫然发现里头夹着一张房卡,房卡上,清清楚楚地标示着房间号码--
1601。
郭雨真昨天晚上,住在1601号房?
初蕾眼前一黑。那是程昱鸿专属的套房啊!除非他同意,没有人可以擅自住进那间房。
他们俩昨晚在一起?在1601号房?
「……妳还好吧?梁小姐,妳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郭雨真娇脆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置若罔闻,手一颤,帐单与房卡同时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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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好大。
初蕾站在饭店侧面,专供员工出入的门口,愣愣地瞪着门檐外教滂沱大雨给占领了的世界。
雨太大了,她没带伞,恐怕得招计程车坐吧。
看这样的雨势,路上应该会塞车,她还要先回家换衣服吗?还是应该直接去赴约?
她垂下眼,望向自己身上一袭简单的洋装,洋装颜色雪白,和她现在的脸色一样。
她若是这样现身在昱鸿面前,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初蕾茫茫然想,嘴角牵起自嘲的苦笑。
还是先回家吧。她决定,双腿却黏定在地面,一动也不能动,她瞪着自己好像一瞬间失去知觉的脚,感觉好荒谬。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脑子完全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在无意间按下手机按键,耳畔正听着铃声阵阵作响。
她在做什么?她愕然瞪大眼。她竟然在打电话?
「初蕾吗?」或许是正在开会吧,程昱鸿的嗓音压得极低。「妳是不是收到我的花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跟妳讲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昱鸿。」机械化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什么事?」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她木然地问。
「昨天晚上?怎么,查勤啊?」紧绷的嗓音听得出来有些不悦。「有话等下再说,我在开--」
「你向郭雨真求婚了,对不对?」直到这话问出口,初蕾才感到自己又恢复了知觉。她的手在发抖,喉咙发酸,胸口闷闷地发痛。
程昱鸿沈默半晌。「是郭雨真告诉妳的吗?」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没说话,像是正思索着该怎么跟她解释。过了好片刻,当初蕾以为他打算就这样折磨她到天长地久时,他总算开口了。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晚上告诉妳的,没想到妳会先一步知道。」
初蕾心一沈。他果真向她求婚了!
「听我说,初蕾,这只是缓兵之计,妳也知道我很需要盈泰的贷款。」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打算利用她,并没想要真的跟她结婚吗?」她奇怪自己怎么还能理智地继续追问。
他再次沈默。「我会想办法拖延婚事,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初蕾胸口如遭重击。「你真的要跟她结婚?那我……怎么办?」
「我不会亏待妳的,初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妳。」他允诺。
「怎么照顾?」她忍不住讽刺。「把我养在金屋里做情妇吗?」
他听出来了,语气跟着森郁。「只是暂时而已。我答应妳,等喜福的情况好转,我马上跟她离婚。」
「你之前也说过,你跟她约会只是敷衍而已。」她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妳这意思是不相信我吗?」他厉声问。
「你要我怎么相信?」她伤心地反问。
「妳不是答应过我吗?妳会一直相信我!」他指责似的低吼。「妳忘了吗?」
「……我没忘。」
只是她的心,凉了。
没想到她爱上的,竟是这样一个卑鄙的男人。
他可以一边跟她亲热,一边跟另一个女人上床,而她肚里,居然还怀着他的孩子。
等他跟郭雨真结了婚,她迟早有一天也会怀孕……
酸呕感猛然袭上初蕾喉头,她伸手摀住嘴,眼眸强烈刺痛。
「妳一向那么善解人意,我以为妳会明白我的苦衷。」他说话的声音像从齿缝间逼出来。
她霎时全身冰透。他这是在责怪她?
「电话里说不清楚,晚上我再慢慢跟妳解释,妳等我,听到没?」他霸道地嘱咐。
她没回答,手机松落在地,电池盖与机壳分了家。
她看也不看一眼,漫步踏入雨帘里。
沉重的雨点宛如炮弹,一颗颗在她身上爆开,她全身都痛,从完全看不清的眼,到碎成一片片的心。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这件事,她其实一直隐隐约约知道,只是她从来不肯好好正视。
直到今天,这个男人为了保住家族事业,决定迎娶另一个女人时,她才不得不承认与他的相识从头到尾都是个错。
一个美丽得教人哀伤,却也丑陋得教人失望的错误。
上流社会的两性游戏,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专一,而婚姻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不能理解为了利益而结婚,更想象不到一个女人结婚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时,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像郭雨真那样高傲的千金小姐,能允许这样的事吗?
就算对方能忍受,她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如果她的幸福,必须伤害别人才能得到,那她,如何能要?
这种充满谎言的幸福,她要不起--
初蕾茫然地走在街上,雨点和泪水,在她眼前朦胧成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像木头人似的走着,全没注意到自己正身陷下班时刻的车阵里,四周喇叭声此起彼落地狂啸。
忽地,一辆轿车强行转弯,另一辆车闪避不及,车头一转,车身狠狠擦撞过她。
她无助地瘫软在地,意识霎时昏厥,雪白的衣衫,以及从她双腿间,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蒙蒙雨雾里,显得格外凄迷--
第七章
当初蕾恢复意识时,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苍白。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被单,以及坐在床畔守着她,脸色也同样苍白的男人。
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眼神内敛温煦,全身上下带着股斯文沈稳的味道。
「妳醒来了。」见她悠然醒转,男人总算安下了心,眼眸染上淡淡笑意。
她呆呆望他,奇怪他的笑容竞让自己感觉奇异的安心。「你是谁?」
「敝姓黎,黎翼恩。」男人简短地自我介绍。「刚刚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不小心,撞伤了妳,还差点害妳流产。」
「流产?」初蕾一震,惊弹起上半身。「这么说我真的怀孕了?那宝宝呢?宝宝没事吧?」
「宝宝很平安。」黎翼恩赶忙安抚她。「医生说妳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在医院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喔。」初蕾惘然。
她腹中的小生命没事,还平安地活着。她放下心,又忽然悲从中来。
她为最爱的男人怀了孩子,可是他却即将娶别的女人,这孩子,终究只能成为私生子吗?
「妳别担心,只要好好静养就没事了。」黎翼恩继续安慰她。
她点点头,勉力朝他一笑。「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应该的,是我的错啊。」黎翼恩再次致歉,顿了顿。「对了,还没请教小姐贵姓芳名?要不要我替妳通知妳先生来看妳?」
她先生?
初蕾黯然垂下眸。「我姓梁,梁……莉莉。」出于某种想逃避的心思,她下意识地不想道出真名,随口将英文名改成中文。「我没有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黎翼恩不赞成地蹙眉。「至少让妳的家人来照顾妳。」
家人?初蕾语气更加萧索。「我妈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很烦恼的,我不想惊动她。」
黎翼恩凝望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体贴地不再追问。「那么我留下来陪妳吧。」
「你留下来陪我?」她愕然。
「妳一个年轻女孩,又怀孕又受到惊吓,我怎么能把妳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温文地微笑。「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留下来陪妳说说话也好。」
她怔怔地望他。为什么这陌生男子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不知为何,虽然她与他只是初次见面,她却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说给他听。
她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他彷佛也看出了她心情的激动,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喝一点,镇定一下。妳肚子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头。
「那么妳说吧。」他柔声鼓励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听着。」
眼泪霎时决堤。
她忽地崩溃了,再也无法假装坚强,迷蒙着眼,哽咽地对一个陌生男子和盘托出心事。
她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他,却为了家族事业,决定与另一个女人结婚。
她能明白对方的苦,却无法说服自己用谎言编织两人的未来。
与其彼此伤害纠缠,她宁愿选择离开。
她说着的时候,黎翼恩只是静静地听,温文的眼很包容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传来关怀的暖意。
拉拉杂杂道出原委后,她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觉得心情好多了。
「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黎翼恩问她。
「我不知道。」她茫然。
「妳不打算告诉他妳怀孕的事吗?」
她默然,良久,哀伤地摇了摇头。「他都已经要结婚了,我不想增添他的困扰。」
「是他对不起妳,他本来就该好好对妳交代。」黎翼恩语气稍嫌严厉,似乎颇为她感到不平。
她不说话,不安地动了动。
「难道妳愿意就这么放他跟别的女人结婚吗?」
「我不想成为他的阻碍。」她紧紧绞扭十指,嗓音沙哑。「他有他的苦衷,他答应过他父亲,绝不能让公司倒的。」
「不让公司倒闭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选择利益联姻不可。」黎翼恩还是不以为然。「那男人到底是谁?如果妳开不了口,我替妳去跟他说。」
「不用了!」初蕾惊得一颤,忙摇手。「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跟他的问题,我……我自己会处理的。」
黎翼恩一愣,这才察觉自己过于激动,略微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多事。」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初蕾感动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也是。」黎翼恩微微笑。「也许是我们之间有缘分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尽力。」他真诚地说道,看着她的眼神,好温柔。
初蕾眼眸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真的很谢谢你,黎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的确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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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蕾失踪了!
自从那天与他通过电话后,她便不知踪影,他到了约会地点等不到她,杀到她住处去找也不见人,还把与她同住的室友也弄得紧张兮兮。
隔天,她没来上班,也不请假,Call她手机老是收不到讯号。
起初他以为她回台南去了,从人事部调到了她母亲的联络资料,为免惊动梁母,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最后确定初蕾并未回家。
她不见了,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芳踪沓沓。
她是有意躲着他吧?她就这么不能原谅他的决定?
该死!程昱鸿懊恼地倒落沙发,瞪着桌上的玛莎拉蒂Tipo 26模型车。
这台模型车,正是他与初蕾初次见面时,指着她责问的那一台。那天他走进这间董事长办公室,乍见一柜的模型车,又惊又喜,却也忍不住狂怒。
他不明白,最反对他的梦想的父亲,为何又要把他最爱的这些汽车模型摆在自己的办公室?他不懂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焦躁不安之际,他见这台Tipo 26撞凹一角,索性藉此狂飙一顿。
那天,台北喜福的职员上自饭店经理,下至清洁女工,全被他的阴阳怪气吓得噤声不语,只有初蕾,不但勇敢面对他莫名其妙的脾气,还主动提起他父亲是多么珍视这些模型。
看出他们父子不合,她竟不自量力地想撮和他们。
她真是个傻丫头,多管闲事的笨女人,她单纯得教他想冷嗤,却也令他禁不住心折……
程昱鸿捧起模型,中指轻轻地画过那掉漆的部分。
这台Tipo 26之所以对他而言别具意义,并不只是因为它是玛莎拉蒂的经典车款,更因为它是第一件父亲帮着他一起完成的作品。
之后,父亲便总是忙于工作,很难得再分出时间照顾他,以及他的模型车。
那时候的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一边做着自己的模型,一边也会期盼地望向工作忙碌的父亲。
期盼他偶尔的关注,偶尔投来的赞许微笑,那会令他小小的心灵,瞬间满是欢喜……
「我以为妳会懂的,初蕾。」程昱鸿抚摸着模型车,沙哑地呢喃。
他以为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能明白他为何必须进行与郭雨真的权宜婚姻,他以为她懂的。
「为什么要躲我?妳究竟上哪儿去了?」他闭上眼,痛楚的嗓音与一颗心,都像失了根的浮萍,在静谧的空气中飘荡。
已经十天了,他却丝毫得不到她一点消息,十天来,他的生活步调全被打乱了,连工作也无法专心,整天只是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