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慕容彻的带领及二位丫环的搀扶下,轻红来到另一个幽静雅致的院落。
进入内室,慕容彻开口道:“这是我娘。”他指着床上躺着的老妇人说:“自从爹过世后,娘就卧病至今。”
“娘,轻红是大哥的朋友,略谙岐黄之术,孩儿见娘久病不癒,所以让她来瞧瞧娘的病如何。”慕容彻轻声说道,语气极为恭敬。
床上的慕容老夫人乍见慕容彻哑着声音喊道:“我不要见你!”并略略撑起身子睁开眼,一手指着门,示意他出去,但当听到他提到大哥时,却又像发现什么似地,猛地张大无力的眼,迷濛地瞧着轻红,随即点头又躺回床上,“是森儿的朋友吗?好,好孩子,你过来我瞧瞧。”这话说得吃力极了。
慕容彻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意,他对轻红点点头要她过去。
轻红小心地走过去坐在床沿,老人家一把抓住她的手,直要坐起身,她连忙轻声道:“别起来!”
她打量着老夫人,那是一张秀丽、精緻、却写满岁月沧桑的面容。
“你见过森儿是吗?他在哪里?”老人家又咳又喘地问。
“您老人家别乱动,我才见过萧森,是他吩咐我来替您看病的。”
慕容老夫人喔了一声,躺回床,不一会儿又问:“森儿好不好?”
“他很好,很担心您的病呢!来,别乱动,我要把脉了。”轻红柔声细语安慰着她,一面伸出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轻切慕容老夫人的手腕。只见她二道秀眉微微皱起,一面加重手指的力道。
切过脉后,又俯下身子仔细观察老夫人的精神气色,发觉她面色白中带青,两眼无神,不仅形神消瘦且精神委靡,轻红见状示意慕容彻到外面后才开口道:“子轩,老夫人近来是否常烦躁不安、脾气阴晴不定,而且有时还会像发疯般怒骂旁人,要不就是自己咯咯笑个不停?”
慕容彻对於轻红如亲眼所见般,一一指出母亲近日来十分令人头痛的病徵时,感到相当讶异,他面色沈重地点头:“没错,我娘自从生病后,性情脾气变得很古怪,动不动就责骂处罚下人,刚才还很高兴地笑着,下一刻钟又莫名其妙嚎啕大哭,弄得一家上下不知如何是好,大夫看了、药也吃了不少,却总不见起色。”
“咳不咳?”
“不常,但一咳就咳得很厉害。”
轻红沈吟了好一阵子才说:“我还要替老夫人做触诊,一会儿再告诉你详情。”
轻红语毕又一拐一拐走回内室,先放下纱幔,然后解开老夫人的衣服,沿着胸、腹到腋下一阵拍按,最后为老夫人穿上衣服。
老人家又急切地抓住她,“森儿呢?为什么他不回来?”
轻红有些不知所措,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较妥当,因为她也不知道萧森的确切行踪,说得更白些,她对萧森根本一无所知,又要如何对他的母亲说他的下落?
“他……他有事耽搁了,要我先过来,等他事情办完就会回来的。”心虚地说完话后,轻红急着想走,不过慕容老夫人却不放人。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认识森儿的?”
“晚辈杜轻红,萧森是……是我大哥的好朋友,所以……所以……”
“长得真漂亮,森儿若是能娶你为妻的话那可真是他的福气。”慕容老夫人松开握着她的手,躺回床昏沈的低喃道,轻红闻得此言,霎时红云满面,不知如何应对,幸好老人家久病体虚,一碰着枕头便沈沈睡去,她乃藉此机会走出房去。
当轻红走出来时,慕容彻已迫不急待地趋前问:“如何?”
“老夫人的身子虚寒、气血不足,加上忧虑过度,以致心神紊乱,而且四肢发冷、脉象迟缓,若不从根本治疗,长久下去,恐怕……”
“根本治疗?难道吃药不是根本治疗?”慕容彻不解地道。
“所谓心病尚需心药医,你娘虽感染风寒,但她心中郁闷、心结难解,纵使投以再多的药石也是枉然。”轻红面对慕容彻说:“我开的药只能治rou体之病,唯有找出你娘的心结所在,佐以药石方得药到病除,我还是先开帖药让她服用。”
慕容彻双眉紧皱,心下顿时瞭解为何母亲之前所吃的药全然无效的原因,他明白母亲的心事所在,可是为人子女的,又岂能插手上一代的恩怨?况且爹已经过世二年多了,一切不是早该尘归尘、土归土了,为何娘仍执意不去呢?自从爹过世后,娘对他的态度就大大转变,一见到他彷彿无限嫌恶似地,恨不得他离她远远的?或许是她恨爹的连带作用吧?如果大哥在家就好了!
想到萧森,他忍不住又望向美得如画中仙子的杜轻红,想着大哥是否已知道母亲生病,所以才让他精通医理的红粉知己前来为母亲治病?只是……若真如此,为何大哥不自己带着轻红回家一趟,相信母亲见了,病也会好了一半才对!他再次看了轻红一眼,心中不觉一阵悸动,如此佳人也只有大哥才能匹配,别乱想!
不久,轻红递给慕容彻一剂药方,慕容彻接过药方,随即命人前往城里的药铺抓药,一面对杜轻红这个绝代姿容的女子,起了三分敬意与一丝他也说不上来的複杂情愫。
第二章(1)
这一夜,轻红以养伤为由独自在房里用膳,推却了慕容彻邀她一起到善膳堂用膳的好意。
遣退二名服侍的丫环后,轻红在灯火下写信,告诉大哥杜十三自己的遭遇以及现在所在的地方,请他赶快来接自己回家。虽然慕容家每个人都对她很好,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再怎么如意,总不如在家中自由、快活!
写好信后,她慢慢移动仍红肿的脚,坐到院落中一座近似斗笠形状的凉亭里,让微风轻拂秀发,对於今天所发生的事,她非得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不可。
记得在山里被蜜蜂追时,萧森不知从何处出现救了她,然后为她敷药,送她到这里养伤,想起被他抱着飞纵奔跑,二人紧密相靠的情形,实在教她脸红。而他褪去她鞋袜为她敷药,更教她羞得无地自容。天老爷,娘说过只有丈夫才能看妻子的足踝,现在她却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瞧得一清二楚,这教她日后要如何见人啊?
思及至此,彷彿萧森就在身旁般,轻红不觉心头小鹿乱撞,下意识地拉紧裙摆,不敢再想下去。但是一颗好奇的小脑袋瓜又飞快的动着、想着,想萧森为何送她到慕容家却不肯让慕容家的人看到他,想萧森是否知道自己习医,因此特别藉此机会让她为他母亲治病,要果真如此,他大可直接说明啊,何必神神秘秘呢?还有那慕容老夫人似乎对慕容彻有成见,一见着慕容彻就没好脸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萧森又为什么要离开慕容家?因何他会姓萧,而非慕容?
想着萧森俊雅的容貌,颀长挺拔的身影,及那卓荦不群、佚荡飞扬的气质与神情,轻红一颗少女情怀的芳心,不禁充满萧森的影子,全然没注意到身旁有条人影正悄悄接近。
为何会对一个初见面的男子深具好感,她百思不解,也许因为萧森在某些方面很像大哥杜十三吧!
抬头望了望皎洁的月色,轻红微叹了口气,她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萧森与慕容家如何,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早点想办法告诉大哥她身在何处才是正事,否则大哥一定会以为她遭遇不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找呢!嗯!明天就拜託子轩把自己写的信派人送给大哥吧!慕容家像是颇有势力的家族,应该可以找到他们兄妹位在山脚下的木屋才是。
於是轻红转身想回房睡觉,不意一条人影挡在她跟前,朦胧的夜色下,几乎让她失声尖叫,但那人眼明手快,在轻红尚未来得及叫出口时,便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低声说:“是我,别惊动其他人!”这声音轻红认得,正是令她刚才胡思乱想的男主角--萧森。
萧森怎会出现在这里呢?轻红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不过萧森用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拉她进入房里,同时关上房门,这才沈声说:“你看过我娘的病了,是吗?”轻红诧异地猛抬头看他,发觉他的眼睛宛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泓水,既黑又亮,让人不知不觉身陷其中而不自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红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让我来这里,就是要我为你娘治病的,对不对?”萧森沈默不语,等於默认了她的话。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替人看病?”虽然有些许说不出的失望,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若不精通此道,又如何能一眼看出我拿的是没药?”萧森简洁道。
轻红忽然想起他为她敷药时所摘的药草,不正是没药吗?那时自己曾问过他,怎么就忘了?
“我母亲的病如何?”看来他不想多说废话,深夜到此找她,为的只想知道母亲的病体如何。
轻红觉得脚上传来阵阵抽痛,她忍着疼说:“老夫人由於血气虚弱,忧思过度,以致风邪入侵,虽然吃药就可以解决,但若不根除病因,吃再多的药亦是枉然。”
“病因?”
“对,所谓思伤脾,忧伤肺,你母亲在过度忧心伤痛下,已罹患心症,才会有精神恍惚,忽而正常忽而又像发狂的情形出现,归根究柢,必须解决她的心病,否则纵使是再高贵、罕见的药材亦难收效。”
萧森陷入沈思中,久久不发一语,忽然他抬头望着轻红,双手抓住她柔弱的肩说:“你是说我娘她可能……”
“放开我,你弄痛我了!”轻红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
萧森恍如大梦初醒般,猛地放开轻红,却让轻红在毫无准备,加上一直强忍着脚痛的情形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若非萧森即时伸手抱住她,恐怕这下就算不摔伤脑子也跌得她屁股疼好几天。
萧森搂着轻红不盈一握的纤腰,一股曾令他几乎心旌神摇的幽香不住刺激着他的嗅觉,那种既想爱她又怕吓着她的矛盾,弄得他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似的。他放开轻红,转身便消逝在黑暗中,留下轻红一人傻愣愣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发愣。
之后几天,轻红每天定时去看慕容夫人,一面固然是为了複诊,一面也是陪这位她觉得似乎有些寂寞的老妇人聊天。也因为这样,她得知很多有关萧森及慕容彻两兄弟的事。
原来萧森的母亲花似芳原是江湖中一位极有名的人物--九霄公子萧铎的妻子,在萧铎过世后,花似芳带着萧森改嫁给丧妻多年却迟迟未再续絃的慕容景,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以慕容家在江湖的盛名及地位而言,如何能接受慕容景娶一位寡妇为妻,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已经十二岁大的儿子。因此花似芳在慕容家的地位与处境可想而知,为了让慕容家接受她,她全心全意当慕容景的妻子与当时年方八岁慕容彻的母亲,却因此忽略了对萧森的照顾。
当花似芳发现自己对亲生儿子的疏忽想挽救时,萧森已变得沈默寡言,完全封闭自我,不但回复萧姓,而且在他二十岁及冠那年便离开慕容家,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至今已经七年过去,花似芳终日盼了又盼、想了又想,想着萧森的样子,想着萧森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喊她一声娘。但她失望了!他没有回来!人总是血肉之躯,谁又经得起日夜的思念?就在这时,慕容景因练功走火入魔导致半身不遂,一年后郁郁而亡,丧夫与失子的双重打击下让花似芳也病了。
向来视花似芳如亲生母亲的慕容彻自是急得到处找大夫,并託人查访萧森的消息,无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花似芳的病没有起色,萧森也没有下落。直到杜轻红的出现!
轻红轻叹一口气,想着花似芳的遭遇,不禁为萧森的无情感到不解。再怎么说,总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又怎能如此决绝,在母亲生病时不回家探望呢?不过萧森若是真的无情,也就不会救她又让她来为花似芳治病吧!
边这样想着,轻红边踩着莲步沿着荷花池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花木繁盛,种满桃树的地方。往前走几步便看到一间白瓦琉璃的屋子在阳光下闪耀着,她好奇地走上前,正巧那扇紧闭的门打了开来,一个二十来岁,生得千娇百媚却翠黛含愁的少妇提着一桶水出来倒,那少妇见着有生人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友善的笑,微微点头致意,“你是……”轻红走近道:“我叫杜轻红……”一语未毕,那少妇却在听到“杜轻红”三个字后脸色变得惨白,身子也摇摇晃晃。她扶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轻红,心中暗暗讚歎:天下竟有如此般的美人,若非亲眼看到,真不敢相信!难怪!死心吧,你早已没有希望了!更何况现在他身旁有这么一个秀色掩今古的大美人,又哪会记得过去的那一段感情呢?
轻红对少妇的反应诧异极了,正待开口,一声呼唤由远而近传来:“杜姑娘,你在哪里?杜姑娘?”轻红听到有人唤她,连忙应道:“我在这儿呢!”不多久,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前,来的是花似芳的贴身婢女秋文,当她瞧见轻红所在的位置后,不觉微微变了脸,拉了轻红就走。
“做什么这么急?这儿有位……”一回头,那少妇早进得门去将门闩了起来,哪还有人影呢?
“杜姑娘,这园子上下你哪儿都可以去,就是别来这儿!”秋文低声说着。
“为什么?这里看来像是个清修之处,为什么不准来?刚刚那个少妇又是谁呢?”轻红不解地反问。
秋文停下脚步,小心地四处张望一下,才神神秘秘地说:“那是我们老爷的二夫人,叫梅依依,自从老爷娶过门来后,便一个人住在陇翠阁里,过着长伴清灯古佛的日子,因为老夫人的关系,大家都视这儿是禁地,平常很少来的,如果让老夫人知道姑娘到陇翠阁来,我们这些下人又少不得一顿骂,所以姑娘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到过陇翠阁,尤其是老夫人!”原来又是妻妾相争的家务事,轻红点点头表示瞭解,“你找我做什么?”
“老夫人一早就等着姑娘呢!”
两人边走边谈,逐渐离开陇翠阁,就在她们离开不久,原本掩着的门又开了,走出来的正是那含愁的美少妇。
她郁郁不乐地凝望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下有无限感触,这时另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桃树下,见着那条人影,少妇随即想关上门,但那人动作更快,他三两步便来到少妇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为何见了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