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又有几个人来到盖平。
彭翊告诉她,他们是其他两城的军官及翻译官。他没有让盈盈与他们见面,并告诉她今后都不可透露她懂罗剎语的事。
盈盈答应了。她明白在这样的社会,一个普通汉族女子如果懂得太多是会引人生疑的,而她不想被当作「妖巫」或「奸细」被杀死。
晚上,她就睡在有火炕的房间,而彭翊和那几个官员一直在商议。
半夜盈盈被彭翊唤醒,蒙眬间听他说他得马上离开,天亮后会有人送她回奉天总兵府,要她安心回去。
最后他吻了她,他温柔的触摸令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大火炕也很舒服温暖,于是在他离开后,她很快又陷入了梦乡。
第七章
第二天她发现彭翊真的走了,不过封尘疆还在,是彭翊特意要他护送她回府。
由于封尘疆个性十分豪爽开朗,又不失幽默,于是他们相处很融洽。
吃过早饭要启程时,盈盈一看自己将要乘坐的是一席用人抬的软轿时,就不愿坐了,坚持要骑马。
封尘疆告诉她身为总兵夫人是不可以骑马招摇过市的,否则有损大人威名,也会破坏礼数。
但盈盈仍坚持经过闹市时她可以用斗篷遮面,就是不愿坐轿子。
封尘疆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让她骑上了那匹蒙古马,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觉得有负师兄重托,也怕进城后引起议论。
幸好他的担忧没有持续太久,当天下午,在他们接近奉天时,彭翊赶来了。他已经知道盈盈拒不乘轿的事,所以并没有怪封尘疆。
「啊,太好啦!」他如释重负地对盈盈说。「我真怕被师兄扒层皮呢!」
彭翊对他说:「好啦,别贫嘴了,快回城去,金州方面还需要你的协助。」
「是!」封尘疆在马上对盈盈行礼后,掉转马头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盈盈感叹地说:「他是个好人,虽然粗鲁,但很诚实。」
彭翊笑道:「妳这么会看人吗?」
「当然。」盈盈自信地说。「我看人十之八九不会错的。」
「那我是不是好人?」
「你呀?」盈盈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好--坏的人!」
看到彭翊要来拉她,她一夹腿,蒙古马扬蹄便往前跑了。
彭翊很快就赶上了她,对她说:「停下,到我的马上来。」
「不要,还是我自己骑吧。」盈盈摇摇头。「你的马已经很累了,不要再折磨牠了。」
彭翊看看自己的坐骑。「好吧,妳说的没错,牠是很累了,这一夜牠可跑了不少路。」
「你们查得怎样?有发现什么吗?」盈盈关切地问。
「查出的东西可多了,要不是妳,这个贼窝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是走私吗--」想到他可能不懂什么是走私,又赶紧解释道。「他们偷运货物出关不交税吗?」
彭翊点点头,眉头渐渐攒了起来。「还不光是这些,他们也搜集我们边关的驻军情况,还有很多看不懂的文件,我正要他们整理后上报。」
见他烦恼的模样,盈盈安慰他说:「这种事情急不得的,让专司的部门去处理会更好。」
「没错,妳说的对。」她的开导令他感到温暖,转而高兴地对她说:「这次妳立了头功,说吧,要什么奖赏?」
「奖赏吗?」盈盈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件事。「那你送我一件东西,行吗?」
「当然行,是什么?」
「纸--」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脸孔发烫,她知道自己脸红了。
她赶紧驱马远离彭翊,掩饰心里的难堪。
「纸?」对她这奇怪的要求,彭翊非常纳闷,家里有很多纸,为何她还要?
「什么纸?」他赶上她追问。
盈盈头也不回地说:「就是纸嘛!」连纸都不懂,真笨!
彭翊却真是不懂了。「纸有很多,妳要……」
「上茅厕的手纸,我不想用树皮!」盈盈大声地说,心想反正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早已丢够了脸,也就直说了。
「树皮?!」彭翊震惊得忘了说话,看着她骑马奔去的背影,他还是无法将这件事想明白。「茅厕?树皮?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得查出来!他放马追赶盈盈,很快就与她并辔而行。
进城门前,彭翊牵过盈盈的马缰,要她紧跟在身边。
「不行,让我自己过去,别让人看出我跟你是一起的,那会有损你的声威。」盈盈不赞成地说。
彭翊说:「谁说的,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说着他已经率先骑马进关,其他骑马者都下马待查,他们不仅不用下马,而且走的是另一条关闭的通道,有两个士兵守在那里。
当他将一个腰牌展示给他们看后,士兵立即为他们打开栅栏,让他们进了城。
「原来耍特权是自古有之的。」见他如此特殊,盈盈不由咋舌。
彭翊回头看看她。「妳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跟着你万事方便!」她赶紧恭维他,不想让他一直板着脸。
从跟他要纸以后,他就一直不开心。
回到府里,彭翊将两匹马交给前来迎接的马僮,没有理会丫鬟仆人们的问安,甚至连月娥的行礼都视而不见,只是牵着盈盈的手就往她的卧室走。
「给我看,什么树皮?」站在她的房间里,彭翊放开她的手要求。
他少见的强硬态度让房门口站着的玲子和秋花,吓得不敢动。
盈盈奇怪地看看他,走到屏风后拿了片树皮给他。
彭翊接过树皮一看,那是用来泡在清洗后的马桶里的樟木。
「谁给妳的?」他阴沉地问。
以为他生气了,盈盈赶紧说:「是月娥,那里面还有好几片呢。」
青筋在他的额头跳动,手掌一紧,那片在盈盈看来非常粗硬的树皮即刻碎了。
「啊,你怎么把它弄碎了?」盈盈惊讶地展开他的手掌,只看到一些粉末。
「妳跟我来。」他拍去手上的粉层,拉着盈盈走到屏风后,指着马桶一侧的墙说:「去拉那个木栓。」
盈盈狐疑地看着他,伸手抓住墙上不起眼的圆形小木栓往下拉,可是没动静。
「不要往下拉。」彭翊说着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一个抽屉似的木箱从墙内滑了出来,里面堆放着裁剪整齐的草纸,虽然不及现代的卫生棉、卫生纸柔软,可是已经远远超出了盈盈的期待,她开心地笑了。
「哈,你们有啊,怎么会在这里?我试着找过,可是月娥说……」她突然住了嘴,因为她感觉到彭翊身上瞬间进发的怒气。
「唉,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太笨。」
彭翊没有说话,他转身出来,对两个丫鬟说了句什么就走了。
盈盈无法阻止他,因为此刻她正为解决了一个烦恼而开心呢!
随后玲子和秋花帮她准备了洗澡水,盈盈坚持不要她们伺候,并说清楚以后都要自己洗澡,于是两个丫鬟只好出去守在门口,她则好好地享受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个热水澡。
当然最后她还是得靠两个丫鬟帮她穿衣服,由她们帮她穿衣,那件「思薇尔」也就不能再穿了。不过当她们帮她把带子调整好系紧时,她感觉很好。
原来那些带子是有塑身作用的。她暗自想着。
等她漂亮整洁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老夫人和彭翊都在客厅等她一同用餐,不过老夫人对她的「逃跑」似乎一无所知。
当她随同老夫人和彭翊往餐厅走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月娥。
月娥的眼睛红红肿肿的,看样子是很伤心地哭过。
盈盈看看她,再看看彭翊,见他若无其事地走在老夫人的另一侧。
她很想问问他,可是因有老夫人在,她只好放弃。但她敢保证,一定是彭翊为树皮的事狠狠骂了她,否则那么冷漠强硬的女人是不可能哭得眼睛都红了的。
想到这个女人那么爱彭翊,却不能嫁给他,现在又因为自己而挨了他的骂,盈盈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于是很不安。
唉,之前在工作职场上、复杂的人事圈里,自己都没有树敌,为何到这里却树敌了呢?
盈盈忧虑地想着,禁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月娥。
这餐饭她吃得不是很开心,总觉得月娥苍白的脸一直在她面前晃,而她红肿的眼睛也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觉得还是在野外吃烧烤好,自在又轻松……
「盈盈,吃饭时在想什么?母亲间妳话呢。」彭翊的声音将她唤醒,她急忙抬头。
「没关系。」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向她。「妳不舒服吗?额头怎么啦?」
「呃,对不起,是我分心了。额头?」盈盈摸摸洗澡时已拆掉绷带的额头说:「不小心碰破了点皮,已经没事了。」
就在这时,夏不凡进来说金州守尉求见。
彭翊立刻起身对母亲告辞后,看了盈盈一眼就离开了。
他走后,老夫人跟月娥说起了家常。
这下,盈盈反倒觉得轻松。她悄悄地观察着月娥与老夫人说话时的表情,发现她对彭老夫人十分温顺有礼。盈盈觉得这才是她的本色:善良、温柔和顺从。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本来就不该是尖刻、冷漠的。
而且从老夫人毫不避讳的安抚和承诺中,盈盈感觉到老夫人知道月娥爱彭翊的事,也曾暗中相助过,可惜彭翊始终不解风情。
看来是彭翊伤了美人的心,自己则成了美人的出气包。盈盈默默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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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管盈盈和月娥是怎么想的,总兵府的喜事依旧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盈盈现在对嫁给彭翊已不再排斥,因为她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如果在她「滞留」在这个时代的日子里,能与他做一回短暂夫妻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因为公事繁忙,彭翊常常不在府内,即便在也是好多人来找他,她也不便去找他,于是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面了。
晚上她悄悄到前院去找他,却在走廊边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她急忙隐身柱后。
「……大人责骂的是过火了,可是妳也实在太放肆,怎么能那样对待夫人?」
是夏不凡的声音。
「还不是因为听你们说她对大人不敬,还动手打了大人,我实在气不过,想代大人教训她一下,可大人竟如此无情,还要赶我走……」月娥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伤心。
夏不凡叹气道:「月娥,妳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子,所以我敬重妳、喜欢妳,可是我不喜欢钻牛角尖的妳。大人爱夫人,难道妳看不出来吗?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妳放手吧,让大人好好去爱他的女人!」
盈盈闻言呆住了。彭翊爱我?他们说的是我吧?
到底什么是爱?真的有人爱她吗?
李文彬说过爱她,却要她回报同样的爱,还可以离开她七年毫无音讯。
彭翊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可是他对自己真的很好,他细心、稳重、体贴,还注重她的感受……从他身上她感觉到温暖和平静,那是爱吗?
爱?这个令她打哆嗦的字眼,是她曾誓言永远不谈的话题,可是现在她却要嫁给一个爱--如果那真的是爱她的人。
不行,我不能嫁给一个爱我的人!
她苦恼地悄悄离开了柱子往回走,刚走过空荡荡的走廊,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妳去哪里?我找了妳半天。」彭翊的声音令她精神一振。
「彭翊,我正要去找你!」她一把抓着他的衣袖问:「你爱我吗?」
彭翊身子一僵,拉着她走向他处理公务的花厅。
「彭翊,你爱我吗?」
一进花厅,盈盈再次急迫地追问他。
彭翊板着脸,难掩错愕地反问道:「妳那时代的姑娘都这么问男人的吗?」
盈盈摇摇头,眉心拧着一个纠结不散的结。「没有,可是我必须弄清楚。」
「为什么?」彭翊不解地看着她,心绪被她脸上明显的苦恼搅乱了。
「因为我不要爱!」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划过了彭翊的心脏。
「为什么不要?每个女人不是都想被人爱吗?」他艰难地问。
盈盈看着花厅里形状各异的雕花窗子,忧郁地说:「因为我不想吵架,不想每天生活在爱的牢笼里。」
彭翊听得糊里糊涂,但没有打断她,只是将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好,静静地看着她,准备听她倾诉心事。
他关切与专注的目光鼓励了盈盈,她开始将她父母的遭遇和她不愉快的童年讲给他听。
讲完这长长的故事时,她早已热泪盈眶。「所以你看,相爱的人是不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如果爸爸不爱妈妈,他可以离婚,不用守着妈妈争吵了十几年;妈妈如果不爱爸爸,就不会疑神疑鬼地跟踪监视,哭哭啼啼,搞得家无宁日。爱是一种极富杀伤力的东西,我无力承受它,所以只好不要它……」
彭翊将她抱到腿上,为她擦拭眼泪,轻拍她的背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现在他心中的痛,不再是因为她不要爱而痛,而是为她害怕爱而痛!
虽然他不能完全明白她所说的事情,甚至不知何为「离婚』?但是他能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恐惧和不安全感。
他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排斥成亲,排斥男人,那是因为她父亲的不忠和她母亲的懦弱。他从心里可怜她不幸的童年,同情她的遭遇。
等盈盈情绪平稳后,她突然想起还没有得到他的答复,于是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
「妳说呢?」彭翊轻笑着反问,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就像她常对猫咪做的一样,那动作充满了宠溺和保护。
盈盈心里有种甜蜜的感觉,很希望永远这样依偎在他怀里。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当你容忍我、照顾我时,我觉得你有点爱我,可是昨天、今天,我都没见到你,你也不会想念我,我又觉得你不爱我,所以才会问你嘛!」
「那么妳想念我吗?」彭翊问。他不想告诉她由于苏家屯案子引发了一连串的效应,弄得他顿时公务缠身。但即便这样,他昨天晚上还是抽空去看了她,只可惜她睡着了,而现在他已经知道当她熟睡后有多难叫醒。
「当然想啊。从来到这里后,你一直都陪着我,没有你,我觉得不习惯。」盈盈诚实地说。她真的很想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这样想念过谁。
彭翊亲亲她额头上的伤痕,柔声说:「我会一直陪着妳。」
盈盈心里好感动,可是想到自己总是要离开的,到那时他会很孤独。于是冲口道:「等我离开后,你娶月娥吧,让她陪着你。」
彭翊的眉头倏地紧蹙,脸色难看地说:「妳干嘛?想替月娥做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