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原来是马桶。她之前曾在一些民俗博物馆见过,没想到今天自己得用它来解决问题。
她很不想使用这个令人厌恶的东西,便问道:「难道没有茅厕吗?」
「茅厕在外面,此刻不方便出去。」那个女人平板地说。
「那有卫生……呃,我是说手纸吗?」问这话时,盈盈的脸涨得通红。
那女人犹豫片刻,从马桶旁的台子上取过一片介乎于树叶与树皮之间的东西,递给她后便离开了房间。
对她不友善的态度,盈盈虽感纳闷,但也不想追究,只要伤害不大,能忍就忍吧,何必自找麻烦?这是自幼缺少家庭保护的她为了自保而养成的习惯。
那块树皮很香,却很粗糙,她无奈地叹气,这怎么能做卫生纸呢?
这又是一个她不能留下的理由:她如何能容忍这么落后又不方便的生活?!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没有往日音乐闹钟的铃声,盈盈醒得稍晚。
看着陈设古朴的宽大卧室,她知道自己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赶时间去上班,她真的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可是她却觉得失落和茫然。
她抱着晶晶坐在尽管铺了厚褥,但仍显得有点硬的床上,思考着自己要怎样才能回到廿一世纪。
突然门响了,盈盈回头,看到两个身穿一样的服装,长得也十分相像的女孩走了进来,她们一个提桶,一个端盆。
看到她坐在床上时,她们放下手里的东西,齐声屈膝行礼问好:「夫人早。」
「不,我不是夫人,不要行礼。」盈盈觉得十分怪诞,好像在演戏似的。
那个提木桶的高个儿女孩走到床前,恬静地说:「请夫人容奴婢们伺候。」
盈盈怔怔地看着她。见她转身打开旁边的衣柜挑选衣服,里面挂了好多色彩鲜艳的长袍、短褂和其他衣服。
「那是谁的衣服?这么多?」盈盈忍不住问。
另一个女孩过来帮她更衣,说:「都是大人为夫人准备的。」
是吗?那么他果真是早就在等待自己的到来?
唉,这是怎么一团乱啊!她无力地想着。
「妳们俩是姊妹吗?多大了?」
矮个儿的女孩笑了,看得出她是个开朗的女孩。「不是,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姊妹,不过我们自小生活在一起,也跟姊妹无差了。我叫玲子,十六岁,她叫秋花,十七岁。我们是大人府上的奴婢,今后专门伺候夫人生活。」
盈盈吃惊地看着她们,外表看她们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她们手脚俐落地为她穿衣系带,盈盈想起彭翊说过有丫鬟伺候穿衣的话。如今看来这话也不假。
「彭翊呢?他也住在这里吗?」想起彭翊,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在马上睡着后,就没再见过他,于是急切地问。
她直呼彭翊姓名的方式显然令两个女孩吃了一惊。她们相互看了一眼,高个儿的秋花说:「大、大人住前院。」
盈盈不再多说话,专心盘算着等会儿要如何找彭翊谈谈,说服他打消娶自己的念头,并同意她找到回去的办法后就让她走。
此时胸口突然一窒,令她哀叫了一声,发现秋花替她换上的中衣绑得太紧。她赶紧让她「松绑」,秋花依言解开带子重系。
女孩做此类的事确实比男人灵巧,她们只花了昨天彭翊一半不到的时间就为她穿好了衣服。
为了不让她们看到她里面穿着的「思薇尔」,盈盈没让她们帮忙换内衣裤。她们为她穿上一件长及膝盖的中衣,再为她换上一件红色宽袖窄腰,白丝绸滚边的绣花短袄,下套一条裙襬宽大的黑色绣花长裙,裙子同样用白丝绸滚边,再用一串串绣花装饰裙缘。
盈盈从镜子里看看自己,觉得这样的打扮挺好看的,而且这身衣服比昨天穿的那套舒服,起码没有硬梆梆的裙襬,动作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于是她问玲子。玲子解释道,昨天那件叫袍子,是比较正式的秋冬外出服,现在这个叫裙衫,是平日穿的。
「那如果我要外出,还得换衣吗?」盈盈看看身上不太厚实的衣服问。
「不用。」玲子让她坐下,指指衣柜。「出门的话,那里有斗篷。」
在玲子为她梳头时,她看到秋花到屏风后提出了马桶,她的脸不由自主地涨红了,长这么大,她何曾让人替自己倒过尿?都是时空隧道害的!
「夫人的头发真好,乌黑麻亮的。」未觉她神态有异的玲子梳理好她的头发,为她插上了一两件首饰后赞赏道。
「哪、哪里。」盈盈不自然地说。
「玲子,梳好头就请夫人到大厅去。」门口传来声音,盈盈随着玲子回头,看到昨晚曾见过的那名年轻女人站在门边,威严地说完后就走了。
玲子缩了缩脖子,继续为盈盈梳头。
「她是谁?」盈盈问。
「她叫月娥,是我们总兵府的内总管。」
「总管?管这里所有的人吗?」盈盈好奇地间,彭翊不是不赞成女人管男人的吗?难道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
「不,她只是管我们这些奴婢丫鬟的总管。她原是老夫人的义女,因为总兵大人没有内眷,故大人来此上任时她被派来照顾大人的生活起居。」
盈盈明白了,又问:「妳们认识彭翊很久了吗?」
「是,我和秋花自小便在彭府长大。」玲子对她直呼大人名讳仍不能接受,于是斗胆的说:「……夫人应该称呼大人『老爷』或『大人』,不能直唤名字。」
「真的吗?」盈盈笑了。「要是喊他『大人』,我更觉得像在演戏了……」
「怎么会呢?」玲子奇怪地看着她。
这时秋花提着干净的马桶回来了,盈盈按照她们的方式用盐水漱口,在铜盆里洗脸后,就随她们往大厅走去。
原来昨晚她看到的那间大房间并不是客厅,只是一个通往前院的通道。穿过那间大房间,是个天井,然后才是前院。
沿路走来,盈盈看出这是由若干单座建筑和一些回廊、围墙之类环绕组成的大院子。整个庭院靠走廊将前后串连起来,通过前院到达后院,前后各院又各自有门,后院门仅对内使用,对外,都只能使用正门,即前院的大门。
就在她东张西望时,看到彭翊正站在前面拐角处,在他身边依然是侍卫夏不凡和钟良。
猛然看到唯一熟悉的人,盈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她高兴地跑向他:「嗨,彭翊,我还纳闷怎么没见到你呢?你要去哪里?」
彭翊没说话,盯着她美丽出众的面容看了一会后,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过长廊,进了客厅。
客厅正前方,有个穿着打扮都像极了「康熙大帝」里,斯琴高娃扮演的孝庄皇太后的老太太,她威仪无比地坐着,在她的身边是那个名叫月娥的冰美人。
「大家都往前点。」老夫人声音宏亮地命令。
盈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竟站了很多人,她正想细看,一阵窸窣声,那些人都往她和彭翊前进了一大步。
就在盈盈奇怪着这些人要干什么时,身边的彭翊已经对端坐在前的老夫人行礼问安了。「翊儿问母亲大人安!」
盈盈茫然地看着他,再看看前面的老太太,她是他的妈?真的妈吗?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排古装戏,所有服装道具都那么鲜活,所有的演员都那么认真,现场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门外透进的强烈光线就像片场工作人员举着的光板一样晃眼,唯一缺少的就是摄影机……
「黄姑娘,这位是我母亲。」彭翊的话拉回了她漫无边际的神游。
「您、您好,伯……伯母。」盈盈木讷地对她欠欠身,算是行礼。
彭翊纠正道:「妳现在可以喊她『老夫人』,成亲后要喊娘。」
「不要,我不要成……」
大厅里没人说话,连老夫人都直盯着她看,她的莽撞可真令人难忘。
只有彭翊没有受惊,他将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封了她的口,眼睛向她发出警告,神态不变地继续介绍道:「这位姑娘叫黄盈盈,我的未婚妻。」
被他封了口,又看到他严厉的眼色,聪明的盈盈想起「妖巫」之类的话题,立刻明白他是在向她发出警告,要她说话小心,于是她不再说话。
见她安静了,彭翊放开手,微笑道:「去向老夫人问安。」
一个丫鬟端着茶盘走到她面前,盈盈只能遵从彭翊的暗示,从盘子里捧起一盅茶,走到老夫人面前,乖巧地说:「老夫人请用茶。」
以前工作时,她常陪上司与海内外客户谈生意,不时也得为客人端茶倒酒,所以今天做来驾轻就熟,自然得体,优雅大方。
老夫人对她的表现大为赞赏,彭翊也对她的机灵乖巧感到欣慰。
他真怕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处,那么她的「古今」之说一定会吓坏不少人,搞不好还会被传到外头去。
老夫人满意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庞,特别是她清晰的人中,不由想起道长临别前私下对她说的:「此女人中清晰深长,乃生儿之相」的话,心里真是有了很大的安慰。于是对她略显奇怪的言行也不太计较,转向大厅对所有人说:「盈盈姑娘很快便是你们的主母,大家以后见面均以夫人称之。」
「是。」众人齐声应承。
接下来,老夫人对大家宣布五月后的婚宴,又要月娥将大家介绍给盈盈。可是盈盈的头脑陷入了一片混乱,除了听见「五日后设喜宴百桌」外,她只看到老夫人的嘴巴在动,月娥苍白的嘴唇在动,但她听不进任何话。
五日?盈盈惊恐地想,她怎么能在五日后就嫁人呢?
不行!这绝对不行!
她的手握成了拳,她得想办法说服他们,否则,她只能当个「落跑新娘」了。
而就在她的心里千回百转时,简短的「见面会」结束了。
「妳陪母亲聊聊,我先走了。」彭翊在她身边低声说,打断了她的沉思,并未等她回话就大步往外走去。
看着他壮硕的背影,听着他坚定的脚步声,盈盈的心里充满了惶惑。
整个上午,她都是被动地任凭老夫人指挥人帮她量身缝制嫁衣。听着她安排车马,去迎接远在关内任职的彭老将军和彭翊两个早已嫁出去的姊姊全家,前来参加她们唯一弟弟的婚礼。
人们兴奋地讨论着婚宴的菜单、服装及宾客名单。这毕竟是彭家独子成婚的大喜日子,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可是她却无法集中精神,彷佛这份喜庆与她无关似的,此刻的她有一种被困住却找不到出口的感觉。
午饭后,彭老夫人将她带进西厢房,因为只有这屋子是烧了炕的,所以不耐寒冷的老夫人只能住在这里。
老夫人脱鞋坐在炕上,丫鬟立即为她在腰后垫上了厚厚的棉被。
她热情地招呼盈盈道:「来,坐上来,炕上暖和。」
盈盈依言坐上了炕,果真感到暖暖的。
「盈盈姑娘,我知道妳刚来,还不太适应这里,等慢慢习惯就好了,成亲后翊儿会全心照顾妳,妳不会孤独的。」彭老夫人慈祥地说。
盈盈看着老夫人,觉得此刻的她不再那么威严,似乎比斯琴高娃更和蔼可亲,于是大着胆子说:「老夫人,我不能嫁给彭翊。」
「为什么?」老人显然大吃一惊。「难道翊儿不好?」
盈盈没有说话,但她的态度回答了老夫人的问题。
「可是--」老夫人生气地说。「妳与翊儿是命中注定的夫妻缘份,怎能不嫁给他?再说,他已经整整等了妳十年,如果不娶妳,他今后会有灾难……」
老夫人为了说服未来的儿媳,不厌其详地将十年前,为儿子测字所引出的命定新娘一事详细讲了一遍。最后强调道:
「我已看过翊儿带来的妳的命签,妳跟翊儿是天作之合,是命定的夫妻!」
从老夫人坚决的口气中,盈盈明白自己嫁给彭翊,对彭家来说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彭翊最初也是迫不得已的。难怪在海边初见面时,他的表情会那么不耐。
可是她怎么能凭一个卦象签诗就被认定是他的「夫人」呢?就算他们是命定的夫妻吧,就算她真的也很喜欢彭翊吧,可是她是多么地怀念她之前现代、便利的生活还有工作啊!
于是,她试着说服道:「也许那个女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呢?」
「不,一定是妳,否则道长不会认定是妳。」老夫人严厉地说:「我还以为妳是个善良的女孩,在听了我的解释后会明白我们要翊儿娶妳的动机跟原因,会高高兴兴嫁给翊儿呢,可是看来我们都看错妳了。」
盈盈下了炕,肩倚着窗,有好一会儿只是盯着天边的云朵。「难道您说的是真的?我必须嫁给他,才能阻止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厄运?我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是的,妳有力量。」老夫人果决地说。「因为这样,他才等了妳十年。」
「但是……」
「别再说了!如果不是妳,你们又怎么会在那个时间在那里相遇呢?而且你们的签言指的分明就是同一件事。」
对此盈盈无言以对,那两张签诗的确是有关联的,这点她无法否认。于是她默默地离开了西厢房,走进寂静的花园。
「妳这人是怎么回事?大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大人?」
就在盈盈对迫在眉睫的婚宴非常烦恼又无计可施时,严厉的指责像机开枪似地扫射过来。幸好她这一天已经被轮番攻击过,此时并没有受伤的感觉,只是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每次见到都是冷冰冰的美人,怒火高炽的神情。
盈盈心想:彭翊不过是她的义兄而已,她为何那么关心他的婚事?
月娥见她不说话,便更加凶狠地质问:「妳说,大人哪一点配不上妳?」
对她的嚣张气势,盈盈也生气了。「我并不认识彭翊,为什么要嫁给他?」
「不认识--」月娥义愤填膺地重复。「妳竟敢说不认识大人?对一个被大人抱在怀里带回家,又亲手替她更衣的女人来说,妳还要怎么去认识他?他可是这里堂堂正正的总兵大人耶,有谁听说过他曾那样温柔地对待过一个女人?尤其还亲手为这个女人穿衣……而妳甚至还、还趁大人不备攻击他,将他压制在地!妳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的名誉和感受!如果妳不要他,又为什么要跟他回来呢?」
「彭翊……」
「叫『大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妳不要以为大人纵容妳,就可以放肆,告诉妳,大人只要动个手指头就有得妳受的!」
「攻击他是因为他冒犯我在先,至于喊他什么是我的自由,妳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盈盈对她也是忍无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