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澹斌看他一直不动,把手放到他的肩上,「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改天再来看你爹。」
洛羽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邢绮兰走上前,「二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节哀顺变都是废话,可是你也要保重自己,你还要找潮汐呢!」
洛羽一惊,自言自语地道:「对啊,我还要找潮汐!她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个傻丫头,都这时候了,还在和我玩捉迷藏!」
邢绮兰无声地擦了一下泪。
澹斌看他这个样子,更不放心悄悄地抬起手。
洛羽突然有所感应似的转回头看他,「你不用把我打晕,我没事,你们先走吧,在找到潮汐之前我不会下山的。」
澹斌见他这么坚决,也只好作罢,「那我们先走了,在山庄等你和潮汐回来!」
「对!」邢绮兰给他打气,「我们早把成亲的事准备好了,年底前你可一定要把潮汐娶进门!」
洛羽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走了,山上只剩下洛羽一个人,太阳很大,但他只觉得寒冷。尽管他在大哥面前装得镇静,但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彷徨和恐惧。好像就在一转眼之间,他什么都失去了。虽然说找不到韩潮汐反而是一件好事,这表示她没死,只是躲藏起来而已,但茫茫雪山上要藏匿是很容易的,所以他不相信她已经下山,他知道她一定躲在山上在哪个角落里。
她很冷吧?很饿吧?还是,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呢?
他们认识时间并不久,但每一点、每一滴洛羽都记得很清楚。初次见面时她莽撞地撞疼头;为了接近他努力地做一个小丫鬟,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瀑布下与天地自然的亲近,快乐的戏水,她被水冲走时生死一线的援救,寒冷的秋夜他把负气的她抱回床上;为了引他表白她故意说自己患病……
每一次的吵架,每一次的甜蜜,她任性、冲动,乱发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父亲盲目的孝心,对自己纯纯浓浓的爱意,全身心的依赖,还有散发着清泉香味的长发,火辣辣充满诱惑力的吻,眉眼弯弯的笑……
他无法再回忆下去,再这样下去,他想他也会死的!他失去得够多了,难道还要失去韩潮汐吗?那他还哪来生存的意义?她竟然连一个赎罪的机会也不给他,她不再爱他、不再想他了吗?
洛羽慢慢地仰起头,阳光强烈得让他睁不开眼睛。「潮汐!」他开始喊,「妳在哪里?妳快出来好不好?妳可以看到我吗?妳不要躲起来一个人哭!妳出来吧,到我这里来!妳可以打我、可以咬我,发泄妳所有的委屈和仇恨,不要再不理我了!我不想失去妳,真的不想失去妳!」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泪水滴滴落在雪地上,寒风凛冽,一声轻轻的抽泣声飘进他的耳里。
「潮汐!」他全身一震,睁大眼睛四下张望,惊喜地喊:「妳在这里是不是?妳看到我了,我听到妳的声音!太好了,我真的听到了!潮汐!」
他站起身,看着白茫茫的四周,到处打转着乱找,「潮汐!妳出来啊,不要躲我!潮……」
他陡然停住脚步,突然看到了她,满山皑皑的白雪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韩潮汐黑色的小身体从一个小土丘后面慢慢地站起来,及膝的长发上挂着冰柱,身上也都是冰柱,她面无表情,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充满泪水,定定地看着他,黑眸中有他清晰的倒影。
「潮汐!」洛羽喜极而泣,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好冷,简直像冰一样。他用力地抱住她,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暖和她,低下头,吻上她小小的脸庞、晶莹的泪水、清冷的嘴唇。他疯狂地吻她,用尽力气地吻她,几乎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潮汐终于回来了,他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有事的,爹说过,她不会有事的。
韩潮汐直直地站着,洛羽的体温和吻让她麻木的身体有了些许的知觉,但她还是不动,彷佛是一根冰柱;透过洛羽,她看到了那个墓碑,她的心里渐渐涌上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不知是恨,是伤心,或者只剩绝望……
「潮汐,妳怎么了?妳说话啊!妳别吓我!」洛羽发现怀里的人根本还是一动不也动,她冰冷的小脸好冷漠,泪水也已经凝结成冰了,眼光根本不是在看他,空空洞洞的;然后,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身子往下滑去,他抱住她,感到她身上一点暖意也没有,用脸贴住她毫无温度的脸,刚刚的狂喜已被满心的疼痛所替代。
这几天来,他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过的;但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样的折磨一次就够了,永远远不会再让她离开!
尾声
洛羽把韩潮汐抱到山上的屋里,升起了炉火,又给她服了祛寒的药丸,再加上自己的体温,想尽办法让她暖和起来。
终于,她的额头渗出了汗,手脚也暖了,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眼光有了些许的光彩;他把唇贴在她的脸上,不知道吻去的是她的还是自己的泪水。
「潮汐!」他习惯性地把脸埋进她的黑发里,轻轻地说:「爹已经去世了!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听妳的话及时去看他。我救不了妳,也救不了他!他在临走的时候还一直记着妳,妳可以原谅他吗?这些年来,你们相依为命,已经胜过亲生父女了!妳也说过,爹很善良,是天下最好的爹,妳还一直这样认为的是吗?」
「潮汐,妳不要难过了,想哭就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好好对妳!我很爱妳,妳能够明白吗?我们快成亲了,大嫂说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迎接妳这个新娘子!我家很温暖,人也多,妳让我照顾妳吧!一辈子都宠着妳,好不好?」洛羽不管韩潮汐的静默,不停地说着情话。
「潮汐,妳听到了吗?妳回答我啊!妳肯出来见我,就表示妳已经原谅一切了。我知道妳最重感情,妳不可能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有多么快乐;还是妳不想回去,只想住在山上?妳是不是不放心小武、小虎,我会把他们都找回来,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吧!我好想念那个快乐单纯的妳,不管发生什么事,妳都很乐观的面对,妳笑一笑好吗?我好久没看到妳笑了,妳别不说话啊!」
一天下来,韩潮汐还是一声不吭,到后来,她甚至抽出洛羽握着她的手,挣脱他的怀抱。她的小脸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她不再看他,宁可闭着眼睛流泪,也不看他。她把自己缩在床角,谁也不理,无声地哭。
洛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坐在床边陪她,可是无论他说再多的话,再怎么劝,她就是不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是外人不能够理解的,她差一点就去死了,如果不是还存着一点点仅剩的爱,不然在听到真相的一剎那,她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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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世间,所谓的是非、所谓的黑白,都是混乱不清的,恩人变仇人,好人变坏人,曾经的快乐回忆也变成痛苦的深渊。为了爹,她跑遍大江南北,找了无数的名医,只想给爹治好病。她很盲目,明知道爹杀了好多人,但还是坚信他是一个好人,连锁他她都不忍心,她真的已经把他当成亲生的爹爹了!
她想象过无数爹救自己的场面,她只是一个小婴儿,被父母遗弃,是好心的爹把她抱走、养她、疼她,让她可以这么快乐的生活。他们曾经很穷,吃了一顿没一顿,爹的身体又不好,可她还是很快乐,她爱笑、爱说话,还很任性,她过得很自由!认识洛羽后,她尝到另一种爱,两种爱加起来,是如此的完整!
她是洛羽的小宝贝,也是爹的小宝贝,她在两份爱里沉醉,她几乎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当得知爹也是洛羽的爹时,她在震惊之余,还是快乐;她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们一家三口,永远都不会分开!
但,一切都变了,丑恶的事实,魔鬼般的狰狞,她的快乐与愿望已经成了一种最可笑的讽刺,全世界都在笑她的愚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潮汐!」
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她不要听!谁也不要吵她!她是一个笨蛋,天下最笨的笨蛋!活了十七年,只活出了一个笑话!她根本没脸见亲生爹娘,也无法面对自己,但竟然还没有勇气去死!她的心里还爱着洛羽,无可救药地爱他,她好无力,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是远远的逃开,还是跟着洛羽?她能够真正做到坦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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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陪了韩潮汐几天,她一直不说话,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也冷静下来,痛心地看着她,知道她还没有做好决定。她甚至不愿意理他,她还在恨吗?没有人会释怀这种事情,她太重感情,重感情的人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她的矛盾痛苦,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相信自己的爱可以消弭她的恨:但问题是,她还肯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终于,一个清晨,洛羽收拾自己的东西,平静地对她说:「我不会再勉强妳了。我知道这是需要时间的,或许现在妳根本不想看见我,我在妳身边只会让妳更痛苦。我想了很久,我暂时下山。我会雇几个人上山照顾妳,也会常常来看妳;如果妳不想见我,我就不让妳看见。我会一直等妳,等妳真正放下这一切,想见我了,就来无尘山庄找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我会等妳!」
韩潮汐咬着嘴唇抱紧自己不哭出声来。
「潮汐,不管妳有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妳!可是也请妳记得,我爱妳,妳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我等妳回来!」洛羽俯身轻柔地吻着她,然后安静地离开。
雪已经积得很深了,洛羽看着雪地上一长串孤单的脚印,他还是剩一个人回去了。没有人陪伴,没有幸福,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深远的爱,就像这一望无际的白雪一样,漫漫地淹没他。潮汐,妳一定一定要回来!
他长长的身影在雪山上渐渐小去,韩潮汐站在山顶看着,黑色的长发飘扬,满眼泪光;好几次,她都想冲下山去,但沉重的脚步却迈不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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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回到无尘山庄,对于成亲的事,他只字不提,无论兄嫂如何问,他都只是微笑地说没事。他开始正式为人诊病,不再像以前到处无拘无束的跑,心血来潮时会到深山里去采药,每日安静地在屋里,除了为人看病,他开始编写医书,生活得充实而平淡。只是没有人知道,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克制着想上山的强烈冲动;看着窗外漫天的白雪,在寒风中刻骨的思念,下人们依他的吩咐在山上照顾韩潮汐,每次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他最大的安慰。
但是,下人们说,韩潮汐很不快乐!还是很不快乐!
寒风一日比一日凛冽,雪整日下不停,京城的家家户户已经把新桃换成了旧符,官府的门口开始挂起吉庆的灯笼,快过年了!
洛羽的心在等待中煎熬,他开始觉得自己很愚蠢,甚至后悔为什么要这样消极的等待?如此寒冷的冬天,把潮汐一个人扔在山上,这样对她是好吗?不管她心里是仇恨还是害怕,或者对他们的爱没有信心,他要做的是努力争取,而不是放任:如果有一天,潮汐仍选择放弃、离开,那他就该认命吗?不,他真的做错了!他不能再等,除了浪费时间外一无所获,再这样下去,他会永远失去她的!
于是,一个充满着白雪清香的早晨,洛羽决定上刿山去找韩潮汐,他没有和兄嫂讲,只是留下一封书信,打算悄悄的离开。
可是,他一打开门,脚步就停了下来,眼前的景物让他吃了一惊。
天色还没亮透,被厚厚的白雪铺着的院子,却比平时多了个庞然大物--足足有一人高的大雪人!
雪人有着圆圆的身体与圆圆的脑袋,两颗漆黑的煤炭做成了它生动的眼睛,一根弯弯的藤条是它带笑的嘴唇,不知是谁给它带了一顶歪歪的斗笠,正乐呵呵地对着洛羽笑。
洛羽低下头,看到雪地里有长长的二条车轮印痕,看来是有人一大早悄悄地把雪人载来的,做的人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晶莹无瑕的胖胖身体让人心生喜爱。
是下人做的吗?或者是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嫂?可能是看他这一段时间太沉默,想逗他开心吧?
他笑了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此时他并没有多少心思来欣赏,抬步要走,忽听得院门外传来大哥的声音。
「二弟,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
「礼物?」他愣了愣,看到大哥大嫂走进来,笑着问:「这是你们弄的吗?」
「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耐心,是左邻右舍送来的!他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义诊,治好不少人,大家心里感激,所以送这么一份礼给你。」邢绮兰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洛羽有点啼笑皆非,送什么不好,送一个雪人?抬也抬不进,用也不能用,天气一热就会化掉。
「那大嫂替我谢谢他们吧!这雪人很可爱,不过……」
「不过什么?」邢绮兰瞪他一眼,「大家可是花了许多的心血,你不要小看只是一个雪人,这也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好好收下吧!」
「是是,我很喜欢,谢谢。」洛羽心里惦记着上山的事,连忙应着。
邢绮兰脸上有一丝狡黠的笑,澹斌怕她说多了露马脚,于是说:「好了,礼物我们转送到了,你就自己处理吧!我们先走了,一会儿来吃早饭,」
洛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奈地朝胖雪人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对不起,我今天真的没空来处理你,不过如果我回来得快的话……」他停了一下,眼中浮起温柔的神色,如果他能把潮汐带下山,被爱玩的她看到,一定会喜欢这个雪人的,说不定还会搭出雪屋、雪桥,把院子弄得满是她的杰作。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关好门,不再看雪人一眼,绕道离去。
可是,他才跨出第一步、雪人突然闷声闷气地开口说话。
「喂,你就这么走了?我可不是来给你看门的!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