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咽”小猪仔睁着两颗溢满好奇神采的眼珠子,竖高了耳朵,朝他啯啯直叫。
溥颐接下圣旨后,一早就带着府里的总管福来,代替当今圣上沿街巡查市井小民的生活,瞧见街头巷尾热闹洋溢,人人过得是丰衣足食的生活,溥颐暗自替皇上感到欣慰不已。
溥颐在北京城里的势力凛人,若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半点也不夸张,当年在剿除反清复明的叛贼后,即让他的身价疯狂的往上飙,因极受当今圣上的赏识,而受封为颐亲王。
但溥颐个性阴沉冷酷,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受人约束,于是一年四季几乎不上早朝,是以,纵使溥颐名声响彻云霄,却无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自然大摇大摆的在街头巷尾绕上千百回,也无人识得他。
这下可有趣了,莫名其妙接到一头天外飞来的小猪,溥颐强忍住心中的不悦,本欲一把将小猪仔丢弃一旁,可见它似有灵性的样子,倒不忍心这么做。
迸射出锐利光芒的视线,淬然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给吸引住,溥颐饶富兴味的直勾勾瞅着她。
瞧她正气极败坏的朝他奔来,老实说,娇小瘦弱的她跑起步来还真是不雅,他甚至担心起她的骨头是否会突然间散开来。
骆宣踩着碎步,终于跑至男人跟前,由于他长得太高大了,她得踮起脚尖,昂起小脸才能把他看清楚。
当她抬起一张写满歉疚、溢满泪水的小脸看着他时,心倏地没来由怦然一动。
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英俊、出色的男人——刚毅的脸部线条,像出自于名雕刻师傅手中最完美无瑕的杰作,身形高大威武,额头饱满,而冷冽却略显忧郁的修长利眸,没有半丝温度,鼻梁又高又挺,紧抿的唇形更是完美。
面对这样气势凌人的俊男,骆宣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害怕的微颤着。
“真的很抱歉,我是猪仔的主人,能不能……”骆宣战战兢兢的开了口,深怕自己不小心讲错话,得罪了他。
溥颐冷漠的注视着她,嘴边扬起一道嘲讽似的弧度。
这女人怯懦的模样实在有趣,讲话还会发抖。
她在怕什么?难不成怕他吃了她吗?
男人一双比霜雪还冰冷的寒眸仿若一把锐利无比的刀,猝不及防的射入骆宣的心房,使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颗心莫名地往下坠跌,似被人扯人谷底,她浑身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骆宣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把尚未说完的话接下去。“能不能、能不能请你……请你把阿猪还……”
但话语未竟又被打断了,她感觉到身后涌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潮,于是本能的回过头去。
“呀!”骆宣受惊的跳起身子。
“丫头!”来者原来是那些小贩,他们个个莫不卷起衣袖,摩拳擦掌着,一副要和她拼斗的模样。
骆宣吓得瑟缩起秀肩,挨到溥颐的身后,不自觉的揪紧了他的衣衫。
“对不住……呜呜……阿猪惹了祸,是我的不对,呜……请你们不要这么冲动……”骆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企图博取同情。
然而,见骆宣泪如雨下,众人丝毫不为所动。
“死丫头,别以为你一哭,大伙儿就会心软,你的猪仔把我的包子弄散了一地,你教我今天拿什么来卖?”卖包子的小贩气急败坏的指着猪仔吼道。
“我的水果也被你那头猪踩得稀巴烂,无论如何,你都要赔偿我的损失。”卖水果的阿婆卷起袖子,想讨个公道。
“赔钱!”
“对!把钱吐出来赔我们!”
小贩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指着骆宣大声叫骂,要求她赔偿所有损失。
骆宣茫然失措的绞着手指,泪水止不住地奔流,“我……呜——我没有钱可以赔给你们……”
“没钱!?”众人响起一阵抗议的叫嚣声,“没钱赔的话,我们可要把你送去衙门了!”
骆宣哀求的看着众人,双掌合十的膜拜着,“求求你们饶了我,请你们务必要相信我,只要让我找到活儿,我就有钱可以赔给你们了,请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你当咱们是傻子啊!”卖包子的贩子不肯善罢甘休,粗暴的吼道,“谁知道你心里头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一去不返。你以为咱们会笨得上你的当?”
“我看还是直接把她带上衙门算了!”有人带头喝道。
“对!送去衙门。”立即有人附和。
接下来便开始有人扯着骆宣的秀发,拉她的衣袖,钳她的藕臂……
骆宣发出痛苦的尖叫声,她拼命的躲,他们却拼命的拉扯。
一离开苏府就落此不幸的遭遇,这全是她那头该死的猪仔惹出来的祸,好歹她也是苏老爷最疼爱的贴身丫环,怎容得他人对她拉拉扯扯的!
骆宣感到万般委屈,霎时泪如泉涌。
“够了!放开她!”
混乱间,一道威喝声贯人众人的耳里。
接着,骆宣的手臂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给扯了去。
“呜……”骆宣站不住脚,重心不稳地跌进了男人结实的怀抱里。
她抬起一张无助而沮丧的小脸望着神情冷漠的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适才那个男人,他手里还揪着猪仔。
溥颐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眸直视着骆宣惊慌失措的眼,她吓得浑身瘫软在他怀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呜……我真的没……没钱赔他们……”骆宣睁着泪眼,艰涩的吞咽下口水,怯生生地解释着自己的困窘。
“哼!”这班人实在是得理不饶人,溥颐看不过去,欲将人撕裂成千万片的双目正燃烧着熊熊怒焰,严峻逼人的横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不由自主的震愕了下,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瞑感迅速地笼罩,使他们不自觉地一一松开了揪住骆宣的双手。
骆宣的小脸苍白如死灰,惊惶之色满了小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接一串的溢出了眼眶。
溥颐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的眼泪似有魔力般撼动了他的心。
凭什么?
他懊恼着这种异样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凭什么影响他的情绪?该死的她根本不配取代一直被他搁在心扉,那个风韵十足的娇弱女子。
于是那怜惜之情只停留在溥颐的眼底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他那冷得足以将人冻僵的寒冽,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
“福来!”溥颐冷声唤着身边那名双鬓斑白的总管。
“爷,老奴在。”福来不敢怠慢的弓身向前。
“看他们要多少银子,帮这位姑娘还了。”不想把多余的时间耗费在这里,溥颐洒然的将小猪仔丢还给骆宣,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溥颐的话语虽没有一丝温度,却神奇的一下子就消弭了骆宣内心所有的恐慌,她倏地觉得眼眶又湿润了。
“喂——”骆宣想唤住他的脚步,不过他已翩然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骆宣热泪盈眶的凝望着他颀长的身形……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冷酷又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一时之间,骆宣竟心荡神驰,眼底溢满了迷惘,一股热腾腾的血液直往上窜流,冲进她的心扉里,温暖了她整个心房。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虽然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和她讲过一句话,但她感觉自己好像认识他很久了一般,整颗心都热起来了。
“姑娘,你可以安心带着你的猪仔走了。”
耳畔倏地响起一道和善的声音。
骆宣泪潸潸的回过头,见出声的是男人口中的福来,而围观的人潮不知何时早已散光了,瞬间,骆宣感动得讲不出话来,整个人哭成了个泪人儿。
“好了,好了,姑娘你快别哭了,那些人要的不过是银子,给了银子事情就解决了,是以你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送到衙门。”福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他急忙安慰着,“以后你要看紧这头小猪,别再让它闯祸生事了。”
“谢谢……”骆宣悲戚的抖着秀肩,泪如雨下的拼命点头,“谢谢你……我的名字叫骆宣。”
“原来是骆姑娘。幸亏你遇上了咱们家的爷,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福来笑着拍拍她颤栗的肩头,“现下没事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骆宣胡乱的用手背抹去泪痕,凄然的看着他道:
“我不想白白收你家爷的恩惠。”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福来眼底盛满了和蔼的笑意。
骆宣虽好哭成性,但性子倔起来也挺固执的,每当事情无法如愿时,她就哭得像个泪人儿,原因是——口才不如人。索性以耍赖哭泣来软人心肠,好顺从她的意。
现下骆宣的固执、任性又犯了,只见她抽抽噎噎的说:
“可是我家老爷教导我们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白占你家爷的便宜,否则我到死都会过意不去。不知你府中是否欠缺丫环?我愿以劳力来抵这笔帐。”
蓦地。她想到男人冷漠的神情,他嘴角勾扬起似讽刺般的弧度,他富磁性的嗓音……愈想心里就愈迷惘,一颗心亦愈跳愈快。
“府内丫环仆人众多,目前没有欠缺。”福来见她有几分志气,倒也打心底欣赏起她来。
“但是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你们的恩惠啊!收人一分情,莫忘还三分,是我做人最大的原则!”骆宣相当坚持自己的原则。
“没关系的,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为善最乐呀。”
“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平日就教导我们施恩莫忘,我一直谨记在心。”再说,钱好还,人情难还,偿了这份人情,她才能高枕无忧的继续过她的日子。
福来皱皱眉,迟疑了半晌,“咱们的小贝勒爷是需要一个奶娘。”
但让生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奶娘实在有点儿“暴殄天物”,而且府里也从没聘用过这么年轻的奶娘,福来着实有些担心她没法胜任这份工作。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谁教他们的小祖宗这么顽皮捣蛋,至今已不知赶跑了几个奶娘了。
小贝勒爷恶名昭彰,早吓得整个城里的女人和宫内的女侍,都不敢接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了,即使给再多的薪饷也无人愿意。
“小贝勒爷?”骆宣疑惑的喃道。
贝勒爷是什么东东啊?
骆宣绞尽脑汁的想着,哎,管他是什么东东,反正有个“爷”字,应该和老爷的地位是相等的吧!
“是啊。”福来笑道:“适才你所见的那位爷正是颐亲王——溥颐。”
“颐亲王……”骆宣对于皇亲国戚的称谓向来是一头雾水。
颐亲王的地位有多高啊?
骆宣还是不明白,反正有个“王”字,就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她想不到颐亲王会生得这么年轻、英俊,她还以为只要是“王”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怪不得他的气势如此与众不同,冷酷中带点霸气,霸气中透着一丝自负,举手投足间更难以隐藏他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一想起他,她就心跳急促,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是掌管颐亲王府所有事务的总管,而小贝勒爷是咱们家惟一的小祖宗,才七岁大。若你有兴趣想尝试这份工作,倒也无妨,我可以引你入府,薪饷是每月八十两银子,供膳住。”福来没敢把话挑明了讲,怕吓跑她。
“这么高的价钱啊!”骆宣再度吃惊的瞠大杏眼儿,心想要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好了。
一来不愁没饭吃,二来不愁没地方住,三来可以把福来帮她清偿的这笔帐给还掉,一举三得,何乐不为?而且只要身上有足够的银两,她就可以再到各处去寻找龙凤翡翠的下落了。
“是啊!有兴趣当奶娘吗?不过你可有照顾孩童的经验?”
“没有经验……”骆宣惭愧的低垂下头,声如蚊蚋的说着,“不过,我急需要这份工作,求你让我试试看好吗!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把小贝勒爷给照顾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瞒你说,我这一趟出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若没完成任务我实在没脸回去,所以……”骆宣吞吞吐吐的解释着。
“所以奶娘也做不了多久是吧?”福来替她把话接了。
“是啊……”骆宣腼腆的眨了眨眼,“但你要相信我是很有诚意的,我在贵府的期间,一定会把小贝勒爷给照顾得很好。真的、真的!”
福来向来心软,拗不过骆宣的苦苦哀求,他挥手点头道:
“好吧,我就姑且让你试试,不过你可要有耐心,带孩子没你想像中那般容易,我府里那小祖宗可霸道得很,我怕你应付不来,因为很多有经验的奶娘都辞掉这份工作了。”
真不懂怎会有这么多的傻瓜,这么高的薪饷不想要,她骆宣才不会这么笨呢!她打死都不会辞的。
“我很有耐心的,请你要相信我。”
“那好吧!你几时可以入府任职?”福来见她这么有诚心,便不忍心做出让她打退堂鼓的举动。
“随时都可以,现下也可以啊!”骆宣忘了适才的烦恼,甜美的笑着点头。
“那你现下就跟着我进颐亲王府吧!”
“我可以带阿猪进府吗?”骆宣用手抚着自从惹祸后,就不敢再任意吵闹的猪仔,此刻猪仔正好不安静的依偎在主人的怀里,半声也不敢哼。
“除非你答应我会把它顾好。”福来笑着用手指点着猪仔的小脑袋。
“我答应你!”骆宣既感动又感激,只差没跪下来叩谢福来的大恩大德,“大叔,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谢谢你!”
一想到马上又可以见到颐亲王,骆宣的脸就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而胸口犹如烧了一盆烈火似的,兴奋的快昏倒了。
第二章
骆宣踩着轻盈的步伐,袅袅婷婷地随着福来来到了颐亲王府。
她屏息的望着眼前的大宅第——
好雄伟、好壮观的府第;好宽坦、好圆的池塘;好多、好鲜艳的鱼儿;好美、好绿的香椰林道;好青、好红的草木花儿。
哇!颐亲王府真的好漂亮哦!
骆宣紧紧的抱着小猪仔,深怕一个不慎,顽皮的小猪仔又跳出她的视线范围,她一面走,一面环视着周遭。
“请你走快点,我想尽快为你安排住宿,一会儿我再去向爷请示,然后带你去见小贝勒爷。”福来回头催促着她。
“是,是。”骆宣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一路紧跟在福来的身后。
福来边走,边指着每一间房道:
“这边是东厢房,第一间是爷的厢房,再来是小贝勒爷的,再进去就是书斋、浴房了。”福来指着花园的另一边,“绕过这个花园,就是西厢房,那是仆人住的地方,男的一间房,女的一间房,然后那边是膳房,再过去就是茅房。”
骆宣见不远处有道拱门,门上有块匾额写着:“寒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