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士麟不死心的追在敖天身后,跟着他一起出了敖府大门,来到人潮聚集的大街上。
「干什么火气这么大?你爹娘都死了两年了,没必要现在才来哀悼吧!」摆张臭脸想吓谁?
「我告诉你我现在心情不好,谁都别来惹我。」他挥拳一扫,把身边的齐士麟扫退了三大步。
齐士麟抚着胸口直骂他没良心。「倒楣跟你当兄弟也不是三天两天了,会被你吓走才怪。」厚脸皮的再跟上去,直缠着他问:「你不会是为了在门口听到敖玉树的话,跟荆儿闹不愉快,才发脾气吧?」嗯,有此可能。
「不要跟我提她!」敖天怒吼,加快脚步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疾行。「如果你是想替紫荆儿说话,那就免了,现在谁讲的话我都不听。」
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或不该相信谁了,他现在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的话不听,小孩子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他使力一拖的拉住他,再好的脾气都被他惹火了,再让他继续走下去,只怕自己也会追岔了气。「你以为我带敖云出门,又哄又骗的为的是什么?还不就为了我们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起先我也存疑,跟你想的一样;可是问过敖云之后,再努力的一推想,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站着说话挺累的哩!干脆拉着敖天在一旁的小摊子坐下,叫了两碗豆腐脑喝。
「这件事情我想过了,也问过了。当年敖氏的宗长确实有叫紫荆儿改嫁,但被她拒绝了。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因为那时候你是死人嘛!一个双十年华的青春姑娘,没必要替你守一辈子寡吧!所以你吃人家这个醋不对,不应该误会人家。」抓起一碗豆腐脑,一口气就喝了一大半。
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他中田飘飘的毒还真不是普通的深哪!
敖天慑人的眼睛一瞪,桌子「啪」一声被他打得震天响,两碗放在桌上的豆腐脑也跳了起来,差点摔落地面,幸好齐士麟眼明手快的接住,救那两碗豆腐脑幸免于难。
「我没有误会她,只是回想起这一切,有太多的疑点。」他愤然的站起来,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脸色一凛地重新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如何会痛成这样?
「疑点是有,但你应该相信紫荆儿才对。试想,紫荆儿要是跟敖玉树那小子有关系,干嘛苦哈哈的替你守住家园、守着这个烂摊子受罪呢?她大可以去投靠对方,跟他一起锦衣玉食的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留在那里饱受欺凌。我听敖云说,敖玉柱曾经威胁全城的人不许卖东西给他们吃,还不断带人上门去捣乱,连敖福、敖寿都曾经被打伤过。这样悲惨的情况下,紫荆儿还坚持要帮你守住家园,光是这份坚强的信念,就值得你相信她了。」齐士麟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径自喝着豆腐脑数落。
真不知道这小子的脑袋在想什么?这样好的姑娘也值得他怀疑?
「也许是罪恶感或内疚吧!」敖天冷哼,胸口的那阵疼痛正在不断加剧,痛得他冷汗直流。
「什么意思?」齐士麟不解的问。怎么看都觉得敖天的反应太奇怪了,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吗?「是兄弟就没有秘密,有什么话直说。」
「我不是想瞒你,而是还不确定。」敖天吼道,捂着胸口站起来。「我怀疑爹娘的死跟她有关。」
「这怎么可能?」齐士麟不相信的叫,「我看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如何相信?」
「那你又是如何怀疑?」齐士麟反问回去,「她是你的娘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才对。」
齐士麟的话引起敖天的思忖,紫荆儿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眸浮上他的脑海,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福伯、寿伯是最关心她的人,他们不会说谎,不会陷害她,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听。
「这件事情我会亲自找太伯公问清楚。」他勉强的想离开,却只走了一步,就颓然倒地,嘴唇颤抖的呈紫黑色。
齐士麟一惊,马上扶起他,把住他的脉。「糟糕,他中毒了!」想也不想的背起他,展开轻功奔回去,找大夫急救。
☆
敖天中毒,敖府上下陷入一片混乱,紫荆儿更是急得面无血色,寸步也不肯离开床边。
「大夫,怎么样?我相公会不会有事?」大夫一诊完脉,荆儿就忙着问,半点也没让大夫有喘气的机会。
「这……敖公子中的是剧毒,这毒一入人体内,不会马上发作,却会快速的蔓延至周身。一旦毒发,就会如洪水猛兽般不可收拾。敖公子内功深厚,虽然能够撑得一时,但毒已经扩散,实难医治,即使能够解毒,也会双目失明,因为眼睛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林大夫脸色凝重的一叹。
「失……明……」
荆儿无措的呆楞在原地,全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光了一般,瘫软在椅上。「他是这么高傲的人,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这种痛苦?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荆儿滑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不断的叩首恳求。
「荆儿,别这样,大夫已经尽力了,你别勉强他了。」齐士麟示意敖福送大夫出去,自己则扶起荆儿,坐回到椅上。
「不可以这样,齐大哥……不可以这样的……」荆儿不住的摇头,怎么也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
敖天会瞎,他会瞎掉?!不可以这样残忍,他才打完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回来,上天不该这样苛待他。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的光明。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我这就回去写信,广邀各地的隐士名医来救他,只要能先保住命,就一定有希望医好眼睛,敖天一定会好起来的。」齐士麟拍胸脯保证。
敖天不会无缘无故中毒,这中间一定有人搞鬼。而嫌疑最大的是今天才来过的敖玉柱,他一定要查清楚。
如果真是敖玉柱害了他的兄弟,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会要他付出代价。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荆儿成为敖天的眼睛,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照顾他。可是敖天不领情,自始至终都冷漠以待。
只要荆儿一进入他的房间,就严声喝令她出去。只是不管他再怎么凶恶,荆儿都抱持着死皮赖脸的决心,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的房间。
「来,天气凉了,我帮你加件衣服。」荆儿拿着自己熬夜缝制好的衣服,想为敖天穿上。
「走开,我告诉过你别理我!」敖天自暴自弃的吼,不许荆儿接近。
可是荆儿却将他的怒气视若无睹,依然坐在床边,为他穿上衣服。
敖天看不见,可是听声音便知道她就坐在床边,所以使力的一推,将她推了开去。「滚,滚出去!」
地上传来一阵抽气的声音,以及小叶的惊呼声,「少夫人……」
「嘘……」荆儿捂着碰到桌脚的额头,又是摇头又是嘘气,就是警告小叶别张扬。
她知道敖天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因为失了明,感到痛苦和沮丧,他是这么自负又高傲的人,要他一时之间接受这种事实,是非常困难的。
可是她愈是忍耐、愈是包容承受,就愈让敖天生气。
「我叫你们出去听到了没有?我想静一静。」
他又推伤她了吗?为什么要自找罪受?为什么要缠在他身边不走?她可以走,可以离得他远远的,却偏要留下来照顾他、找气受,她究竟想干什么?
「想静当然可以,但是你不把衣服穿上,我就不能放心的离开。你若想我快点出去,就把衣服穿了吧!」荆儿站了起来,依然含笑的拿着衣服坐到床边去。
这次敖天没有再推开她了,也许是急着想摆脱她的关系吧!安静的让她穿上衣服。
「衣服穿好了,妳可以出去了。」不悦的命令。
「还没,你要再把药喝了我才能走。」穿好了衣服,她又从小叶手上接过一碗药,舀了一汤匙递到他的唇边,像喂小孩子似的哄着。
「妳耍我!」他气得七窍生烟,拿起枕头就往前一扔。
这次荆儿学聪明了,预先就端着药闪到一边去。
每天都要上演几次这种场面,她想不机警都难。
「不是耍你,而是你不把这碗药喝了,我怎么出去?到时候齐大哥跟大夫都要埋怨我没按时让你吃药,你眼睛不好,难道要我伺候你一辈子吗?」她长长的睫毛搧了两下,露出顽皮的笑声。
听得敖天紧紧的蹙起眉头,「我不要妳伺候。」
「那就快点喝药,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她重新递了一汤匙药到他嘴边。
为了能够安静,敖天忍下心中的怒气,勉强的张开口,将那一碗药喝完。
「这才乖。」荆儿笑着拿起绢帕,温柔的替他拭掉嘴边的药渣,拿着碗离开床边交给小叶,示意她退下。
敖天努力的竖起耳朵,只听到一个人离开的脚步声,那另外一个人呢?
荆儿在原地站了一下,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吐气,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稍稍移动步伐,搬了张凳子,在离敖天床边一尺远的地上坐下,拿起昨天做了一半的鞋子,小心的缝了起来。
「你不是说还有好多事要忙,为何还不走?」眼睛瞎了,当他耳朵也聋了吗?竟然想骗他。
荆儿放下正在缝的鞋子,重重的叹口气;没想到已经够小心了,还是教他听见。
「我是在忙啊!忙着做你的鞋子。」索性放大声音,光明正大的缝起来。
「我不要你帮我做鞋子,我要你出去!」敖天气得掀被下床,却因为眼睛看不见,一个不稳撞了旁边的椅子一下。
「小心点。」荆儿放下手中的针线,飞也似的跑过去,急忙移开他脚边的椅子扶住他。「你撞到哪儿了?要不要紧?疼不疼?」又是掀衣又是拉肘的,就怕他碰伤了。
「不要妳管!」他再度毫无预警的挥开她,一个闪避不及,撞到了柜子,摆在上面的瓷瓶砸了下来,「匡」的一声,一句呻吟伴随着瓷瓶的破碎声响起。
她又受伤了吗?敖天眉心一拧,忍住想伸手去关心她的冲动。
她为何这般死心眼?这般的倔强不肯走呢?
待在他的身边只会受苦、只有伤害,她还不了解吗?
「妳走吧!永远离开敖府,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我不会离开,不管你怎么误会我、怎么赶我,我答应过公公婆婆,我不会走,我会一辈子留在敖家,永远都要待在这里。」她也再一次坚定的告诉他,永不离开的决心。
☆
敖天受伤后,争夺财产的官司也开审了,敖玉柱和马逵万万想不到,天下那么大,齐士鹰竟然有办法将当年的当铺掌柜和伙计找回来。
当年他们趁着悼丧之际,潜入内宅偷走房地契,并且串通「金泉当铺」的掌柜开立假当票做为证据后,再将其赎回。
所有的过程看似天衣无缝,但生性多疑的敖玉柱还是不放心,恐怕掌柜有朝一日会反悔,于是又拿出五百两银子要其远走他乡,然后买通杀手埋伏在半路,欲将之灭口。
结果只砍死了掌柜的一双儿女和妻子,掌柜和伙计却逃之夭夭;没想到事隔两年,他们还是被找出来了,而且还成为敖玉柱两兄弟的致命证据。
所有案情到此真相大白,当年被敖玉柱偷走的财产全部归还给敖天。两兄弟因为买凶杀人,所以被判了死刑。
县太爷马逵也因为贪赃枉法,被摘去功名,流配边疆,
这样的判决大快人心,马逵被押解出城时,百姓夹道欢呼,纷纷投以鸡蛋跟石头当贺礼,以泄这些年来被欺压的愤恨。
可是当府外正一片欢声雷动的时候,敖府里却是一片沉寂,因为正义虽然得到伸张,但敖天的双目却已经瞎了,再多的财产也换不回他的光明。
看到敖天一个人独坐在竹林里,站在远处的荆儿不由得黯然神伤,她替敖天感到难过,也怨老天爷的不公平。
她该如何帮助他,才能让他重见光明呢?一颗心好疼、好乱。
田飘飘过府来探望,远远的就看见她一个人站在林间,目光缥缈的望着远方,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见到林内的石上坐着一道人影,仿佛是敖天。
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
「看到心上人就呆住,连如何走路都忘了。」为她引路的齐士麟嘲讽的笑道。
田飘飘脸红的回头,「你胡说什么?人家是有妇之夫,别坏人名节。」
「坏他名节还是坏你名节?你也知道人家是有妇之夫,干嘛还拿那种思慕的眼神看他?」齐士麟口没遮拦的戏弄。
听得飘飘沉鱼若雁的玉颜一红,银牙暗咬,「多谢齐公子带路,小女子已经找到敖少夫人了,不敢再劳烦你的大驾。」
意思是叫他这个讨厌的家伙走人,愈早远离视线愈好。
看到她强压怒气敛裙行礼,勉强表现出一副有教养的模样,齐士麟憋不住了,很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不急,不急。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就陪你们一起坐坐。」说着,提走她手上的饼盒,朝紫荆儿跟敖天走过去。
这男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他难道看不出她在赶人吗?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还真不多见。田飘飘又气又无奈的想。
齐士麟优游自在的走到紫荆儿身边,看到她正望着敖天的身影出神。「站在这儿看有什么用?有什么话就走过去跟他说清楚。」
最受不了这种拖泥带水的场面了。
「齐大哥,你来了。」荆儿收回怔忡的神思,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痕,这一笑让齐士麟发现她比日前又瘦了,额头上的伤痕也还没有痊愈,脸上的淤青却又增加了。「那小子是真的瞎了吗?我看他是故意的。」生气的瞪向远方的背影,恨不得走过去揍他几拳,把他打醒。
她身上看得到的伤痕就这么多了,那看不到的伤痕呢?恐怕更多。
「齐大哥,别怪他,他心里也不好受。」荆儿拦住士麟,为敖天辩护。
「不好受才怪,那小子根本没有心。」不然怎么会明知道先前的事都是误会,还这么对待她?
「算了,我不在意。」荆儿神情一黯,苦涩的笑。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不论他怎么对待自己都行。
「你真是个傻丫头,傻得让人不舍啊!」齐士麟无奈的摇头。
荆儿感激地一笑,抬眸看到站在三尺外面若寒霜、不愿意走过来的田飘飘,猜想一定又是齐大哥的豪放不羁惹恼她了。
于是走过去,执起她的手,热络的招呼道:「田姊姊,你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