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著毛坑不拉屎。」筝儿不加思索的冲口而出。
曲琬萝脸色一窒,赶忙尴尬地轻咳两声,「换点文雅、有学问的说词。」她低声命令道。
而张口结舌的彭襄妤,若非为了给躲在纬缦后的狄云栖一点颜面,她真的不想那么辛苦的憋著气,强忍住几近溃决的笑意。
老天!她终于知道这位美得令人屏息的曲公子大驾光临的真正用意了。
有意思,她真的有股冲动,想掀开纬幔一睹狄云栖脸上的表情。不过,她还是艰辛万状的隐忍住了,只为了静观更精采的下文。
但见筝儿挤眉弄眼地思索著,「这叫做吃著碗里,望著锅里,贪心不足,寡廉鲜耻!」
曲琬萝顿时杏脸泛红,窘困不已,她一边干咳,一边狠狠地赏了筝儿一个大白眼。「什么叫做吃著碗里,望著锅里,平日教你好好念书,用点脑袋,你却混水摸鱼,偷工减料,这下乱用词藻,贻笑大方,我这个做主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无端挨骂的筝儿好生委屈,只见她低垂著头,没好气的悄声咕哝著,「毛坑不雅,饭碗不对,你学富五车,出口成章,要骂薄情郎为何不自己出马,硬要我敲著边鼓做恶人?」
她的呢喃哀怨又换来了一个波光生动的卫生眼,她不胜悒郁地干脆闭目养神,任才情过人的「曲公子」大唱独脚戏。
「下人说话粗俗无礼,让姑娘见笑了。」曲琬萝温文尔雅地拱手施礼道。
「哪里,这位小哥直率可爱,天真烂漫,是难得一见的性情中人,襄妤欣赏他的耿直,怎会见怪?」
筝儿一听,不觉身心飘然,唇角的弧线立刻由下转上,轻漾出一朵甜甜的微笑。
「姑娘豁达大度,小生佩服。」曲琬萝文绉绉的打著官腔,倏忽一整形色,单刀直入的慢声说道:「不瞒姑娘,小生这次来访,一来固然是为一睹你的风采,二来也是想和姑娘打个商量,倘若姑娘愿意和在下合作,小生保证,姑娘一定可以脱离苦海,入主宁阳侯府和狄云栖双宿双飞。」
彭襄妤星眸半掩地沉思了一会,方才温婉答道:
「公子雅意,襄妤心领,唯襄妤自问出身卑微,不敢痴心妄想,高攀狄侯爵,再者,狄侯爵已订下亲事,襄妤虽出身青楼,亦知廉耻,万不敢横刀夺爱,破坏他人的姻缘。」
曲琬萝微微一愣,倏忽改弦易辙,蹙眉轻叹:「姑娘冰心玉洁、知书达礼,小生敬仰万分,其实,姑娘毋需有这么多的挂虑,据我所知,我表兄的未婚妻是吏部尚书曲惟学的千金,她幼承庭训,深明大义,对于这桩婚事实有著万般的无奈,一来是因为她看不惯我表兄放浪形骸的作风,一一来也是因为……」她沉吟了一下,「她另有意中人。」
「哦?」彭襄妤至为震愕,本能的开口问道:「但不知曲小姐的意中人是谁?」
曲琬萝未料她会这么直接的追根究柢,一时错愕,竟有些招架不住。「这……」
「是逍遥公子。」袖手旁观的筝儿临阵插花轧上一脚。
此话一出,彭襄妤和曲琬萝相顾失色。前者是惊怪交织,后者是窘迫参半。
「小哥此话当真?」彭襄妤问的虽是筝儿,但一双明眸却是定定地停泊在局促难安的曲琬萝身上。
骑虎难下的曲琬萝只好硬著头皮承认了。「是真的。」
愈「玩」愈兴致高昂的彭襄妤又暗藏窃笑的出著难题。「这贱妾就有些不懂了,这逍遥公子是朝廷重金悬赏的钦命要犯,曲小姐是官家千金,他们怎么会撞在一起产生感情呢?」她故作茫然的问道。
曲琬萝又面染红霞的「这个」没完了。
「混水摸鱼」又不忘忠心护主的筝儿见状,只好再厚著脸皮插科打浑了。
「说起曲小姐和逍遥公子相恋的故事可有趣浪漫了,听说,这曲小姐不仅生得美若天仙,才情出众,而且还精通医理,赛比华佗,她并不是那种锁在深闺,绣花自娱的俗家千金,她常常出门行医,闻声救苦,有一回,她在返家途中不幸遇上了山贼,正当危急之际,逍遥公子适时出现,表演了英雄救美,于是乎,他们两个人一见倾心,犹如天雷勾动了地火,爱慕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啦!」
彭襄妤眼里尽是控制不住的笑意,害她不得不拢拢衣袖,藉著饮茶来掩饰一下,然后又备尝艰辛的装出一脸困惑的神情,好奇地瞅著筝儿问道:
「听说,逍遥公子都是蒙著布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怎么曲小姐还会对他一「见」钟情呢?」
这会儿,筝儿可理直气壮的由小配角正式翻身成为独挑大梁的正角儿了,只见她面不改色,从容镇定的瞎掰道:
「这逍遥公子平常当然是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啊,可是碰上了闭月羞花的曲小姐,当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啦!你别看他蒙著布巾,人家可是俊美无比的傅粉何郎,连宋玉、潘安见了他都得退到一边凉快去也,这脑满肠肥、面目可憎、獐头鼠目,贼里贼气的宁阳侯更甭提了,只怕给逍遥公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这曲小姐又不是笨蛋,当然是舍宁阳侯就逍遥公子罗!」
彭襄妤闻言,简直快笑岔气了,偏偏她这个掩嘴葫芦还得佯装出一脸诧异的脸孔,假正经地问道:
「小哥见过宁阳侯吗?」
「没见过,」筝儿未经思量的脱口而出,直待曲琬萝暗暗拧了她一把,她才急忙纠正,「呃,三年多没见了,不过想也知道,像他这样粉面油头的好色之徒,整日狂欢作乐,沈缅酒色,这模样不走形才怪,君不见那些伤风败俗、佚荡飞扬的淫虫之辈,皆有张粗鄙可憎的嘴脸吗?」
彭襄妤实在按捺不住,只好频频拢起衣袖掩嘴偷笑,然后,又故作迷糊的侧头沉思,「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狄侯爷了,下回得仔细瞧瞧,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变形走样了。」
筝儿打铁趁热了,「所以,下回他上你这来,你就弹琴献唱,烧几道好菜,软言慰语的好生伺侯,让他感动之余,肯为你赎身,娶你进门,一来可以让你跳脱苦海,飞上枝头当凤凰,二来也可成全……我们家小姐和逍遥公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耳聪目明的彭襄妤立刻机警地挑出她的语病。「你们家小姐?」
筝儿立刻红著脸仓皇更正,「不,是曲小姐,只不过……她和我们是同姓宗族,又恰巧住在常熟,我们公子生病曾蒙她施手医治过,是而小的……也把曲小姐当成自己主人一般看待。」
彭襄妤了然于心的点点头,又移眸望向双颊微红、默尔而息的曲琬萝,婉约其辞的探问道:
「不知公子与狄侯爵是哪房的亲戚?是否与当今圣上也有血亲关系?」
「呃……我和当今圣上并无任何关系,这狄侯爷的……」曲琬萝急中生智的小心应对。「……父亲是我的表舅,自他过世之后,我和狄云栖便未曾会面联系过,今日会冒昧前来,也只是为报曲小姐的救命之恩,望能顺利转达她的意思,圆满地解除她和狄侯爷的婚约,并顺助姑娘与狄表兄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彭襄妤一脸幡悟的点点头,「我完全懂了,公子用心良苦,襄妤不胜感佩,只是……」她故作踟蹰的咬著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什么?」曲琬萝焦切的望著她,「姑娘有何困难,但说无妨,小生当尽力
为姑娘排解。」
「只是我和狄侯爵虽然情谊非凡,但,要谈论婚嫁只怕是困难重重,况且,襄妤
自认红颜薄命,无福飞上枝头做凤凰,因此,公子的雅意,襄妤恐怕无福消受了,不
过……」彭襄妤低垂著浓密的羽睫,一副含羞带怯、欲言还休的模样。
「不过什么?」曲琬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彭襄妤眉目含情地瞟了他一眼,羞答答的悄声说道:
「贱妾的意思是……若公子不弃,愿为襄妤赎身,公子的心愿,襄妤定竭力完成,只求能与公子朝夕相伴,晨昏与共!」
「什么!」曲琬萝吓得花容变色,手足无措。「不,不行!绝对不行」她猛然摇头,率尔而对。
彭襄好如遭重挫地白了脸色,她拢袖掩面,泫然欲泣,「公子,连你也嫌弃襄妤出身低贱,配不上你吗……」话犹未了,她已双肩抖动,嘤嘤饮泣起来。
曲琬萝暗暗叫苦,又急又慌,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
筝儿虽然也被这样出人意料的形势演变吓了一跳,但她毕竟非当事人,很快地就想到对应之策。「彭姑娘,我们家公子并不是嫌弃你,而是……他自小就订了亲,年底就要完婚,他纵是有心,也无法背弃父母之命,悔婚改娶你啊!」
「是啊!是啊!」曲婉萝忙不迭地应和著,「姑娘琳琅珠玉,品貌无双,小生爱慕倾心都来不及,怎敢嫌弃呢?无奈赤绳系足,姻缘早订,只好蹉跎姑娘的一番情意了。」她急著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直把彭襄妤逗得窃笑连连,差点穿帮。
而躲在纬幔的狄云栖更是看得哭笑不得,百味杂陈。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端庄温柔的彭襄妤也有这么淘气促狭的一面风貌。唉!女人!他摇头频叹,又忍不住满腔的好奇心,凝神静观后续的发展。
只见彭襄妤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来,不胜楚楚的哽咽道:
「你当真订了亲?」
曲琬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拚命点头,「当真,一丝不假。」
彭襄妤凄楚地眨眨泪眼,猛一咬牙,带著一股悲壮而深情的口吻对曲琬萝说:「好,是我红颜命薄,怨不得人,襄妤甘愿做妾,但求能换来公子的终生怜爱!」
此言一出,又吓得曲琬萝脸色苍茫,坐立不安,真想赶紧揪住筝儿的手溜之大吉!
「姑娘是我表兄的意中人,小生不敢亵渎姑娘,更不愿越礼犯份,与表兄争风吃醋,姑娘垂爱之情,小生只有辜负了,」说著,他举起衣袖擦拭著额头的汗渍,窘局的编织著遁逃的借口,「时间不早了,小生答应家父明日清晨要赶回家办事,请恕小生唐突,就此告辞!」
唱作俱佳的彭襄妤又装出一脸失望的神态,无尽嗔怨地噘著小嘴,「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本来……还打算留你过夜呢?」说著,又对吓得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曲琬萝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小生受之不起,告辞了……」
曲琬萝如被针戳,手忙脚乱地抓起筝儿的手,顾不得维持风流名士的文雅,急著掀起珠帘拔腿而逃。
偏偏彭襄妤还不肯罢手,带著一脸迷恋不舍的神韵追了上来,「公子慢走,贱妾陪你下楼。」
曲琬萝噤若寒蝉地连连摇手,「不,小生自己走就可以了,请姑娘留步!」
彭襄妤秋波微转,露出了千娇百媚的笑颜,「公子毋庸客套,你我相会总是有缘,就让襄妤尽些心意,送你一回吧!」
曲琬萝婉拒无效,只好忐忑不安地让她送下楼,在穿过曲折的回廊,转石阶,准备迈入迎翠楼的门廊前,彭襄妤忽然停下脚步,浅笑盈盈的轻声说道:
「曲小姐,襄妤就送到这里了,祝你主仆二人一路顺风!」
曲琬萝遽然歇止脚步,惊惶震动的转首望著笑靥可人的彭襄妤,「你……你叫我什么?」
彭襄妤优雅地拢拢秀发,「你是狄侯爵的未婚妻曲小姐不是吗?」她闲适地抿抿唇,「虽然你的男装扮相温文儒雅,光华逼人,但,毕竟是女儿身,仙姿玉质,暗袖盈香,那份娇柔温润的气息是瞒不了人太久的,何况——我与你对谈的时间,足够我观察出你的许多破绽,包括你穿耳洞的事实。」
一脸挫败的曲琬萝除了苦笑连连,已不知如何措词掩饰了。
「不过,你也别觉得懊恼灰心,你此行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我的口,劝狄云栖与你解除婚约,我敬你胆识过人,惺惺相惜,你的事我会尽力而为,请你毋庸挂挂!」
曲琬萝立刻转忧为喜,她双眼发光,不胜欢愉的惊问道:「真的?彭姑娘,你当真愿意为我做这件事?」
彭襄妤但笑不语的点点头,其实,何劳她开口,藏身于纬幔之后的狄云栖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过足干瘾却意犹未尽的她,亦急著回阁楼好好「欣赏」著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想想看!堂堂的宁阳侯,一个出类拔萃、炙手可热、俊逸非凡的王公贵族,竟被自己的未婚妻弃如蔽屣,贬得一文不值,甚至绞尽脑汁,不惜改扮男装,勇闯青楼,就为了和他解除婚约,这对一向自视甚高,卓尔不群的狄云栖而言,不啻是一个相当尖锐而深刻有趣的冲击与刺激!
想到这,居中搅局的彭襄妤不由自主地对曲琬萝绽出一丝坚定温存的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适度的转达,并运用技巧让狄侯爵主动和你解除婚约!」
曲琬萝动容不已地连连向彭襄好敛衽致谢,简直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一般,临走前,她还不放心地转首对彭襄妤说:
「彭姑娘,如果狄侯爵不愿意解除婚约,劳烦你将我改换男装,与你打情骂俏的荒唐行径告诉他,也许,这会管用的。」
彭襄好听了还真是啼笑参半,真不知曲琬萝怎会把所有未婚女子视为如意郎君的狄云栖当成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她迫不及待的重新登阁,急著看看自尊心受创的狄云栖有何反应?
掀开了珠帘,但见狄云栖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台边,一副无语问苍天的神情。
彭襄妤淘气地走了过去,不停地对他左瞧右看,上下打量,惹得狄云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嘛,我又不是你的吹箫郎,你看那么仔细做啥?」
「看你是不是真如那位小哥所说的!面目可憎、脑满肠肥,獐头鼠目,贼里贼气啊!」彭襄妤杳脸泛红的嘲笑道。
狄云栖微蹙著眉举没理会她,并转首朝阁楼扇窗外发出一声长啸,不一会,他的贴身侍从狄扬已飞身跃上楼台,穿过纸窗,躬身向狄云栖行礼请示:
「少爷召唤小的上来,不知有何吩咐?」
狄云栖扬扬折扇,深沉莫讳的慢声说道:
「刚刚有位穿著一袭秋香色的少年书生离开迎翠楼,身边还跟著一位小书僮,你悄悄跟上去保护他们,直到他们安返常熟,你再回京城向我报到。」
「是。」狄扬跃出窗台,正欲飞身下楼时,狄云栖又唤住了他,「等等,狄扬,顺便查查他的住处以及一些私人的活动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