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下可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盗英雄逍遥公子?」
「没错,我正是任逍遥。」
「听说你下手的对象都是一些贪官污吏,奸商恶霸,但不知你半路拦截我们!是何用意?」狄谦刺促不宁的问道。
任逍遥背负著双手,泰然自若地轩轩浓眉,「用意很简单,就是想请狄侯爷的新娘子到飞羽堡坐客,直到……」他懒洋洋的顿了顿,「狄侯爷交出一万两黄金来赎人为止。」
「这……」狄谦顿时傻了眼,「这是……掳人勒索啊!」
任逍遥点点头,「不错,在下目前阮囊羞涩,无力赈济为黄河水患所苦的灾民,而宁阳侯身为富埒王侯,不知抛砖引玉,体恤民情,只顾著安富尊荣,炮凤烹龙,为了这次婚事,他更是大事铺张,极尽奢华之能事,像他这种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的王孙公子,在下不藉这次难得的机会教训教训他,更待何时?」他义正辞严的沉声说道,听得筝儿及曲家随行奴仆个个人心大快,暗暗叫爽。
狄谦却是愁眉苦脸,不知所措。
任逍遥冷冷地瞥视著他,慢条斯里的继续说道:
「上回在扬州张彩那个奸臣家中,我用一支翎羽刺伤他的手,已是手下留情,希望他能有所悔悟,岂知,他仍是我行我素,不知检点,我向他要一万两黄金来赈灾,一来是给他一个严厉的当头棒喝,二来也是替他积积福分,消消罪孽。」
「这……逍遥公子,你要教训我们侯爷,你可以用别的方法,何苦……」狄谦惴惴难安地试著和任逍遥沟通讲理。「把曲小姐也牵扯进来,毕竟她是无辜的第三者啊!」
任逍遥目光闪烁了一下,还未及做任何回应,曲琬萝已步步生莲花地走出轿外,「狄总管,您请放心,逍遥公子他不会为难我的,如果此举能让侯爷有所醒悟,又能嘉惠于流离颠沛的灾民,我愿意做人质,更欣然把所有的嫁妆捐献出去!」
狄谦闻言一阵错愕,更是张口结舌,进退维谷了。
而任逍遥却发出一阵豪放的大笑,「好,好一个玉洁冰清,深明大义的新娘子,没想到骄奢浮华的宁阳侯竟有此洪福,真不知他前世是敲破了多少木鱼?」
曲琬萝的脸没由来地微微发热了,她羞赧地移眸对愁眉深锁、趑趄不前的狄谦轻声说道:
「狄总管,事已至此,你我别无选择,你还是依了逍遥公子的主意吧!若是……」她垂下眼睑,沉吟了一会,「你们侯爷不愿花这笔钱赎我,我也不会怪他,就当我和他无缘相守吧!」其实她是求之不得,宁可被挟为人质,也不愿做个心有不甘、遇人不淑的闺中怨妇。
狄谦踟蹰搔首了好一会,终于面带难色的点头认命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连功武最好的狄扬没两下就被人家制服住了,剩下这些只会一点三脚猫把式的侍卫根本不堪一击,权衡情势,束手无策的他只好铩羽而归,速速转回京城向狄云栖通风报信了。
☆
曲家的家仆丫头全部原车转回常熟,只有筝儿和三十马车的嫁妆,随著曲琬萝被逍遥公子一行人带上白云山飞羽堡。
时值深秋,金风飒爽,白云山上红叶烂漫,灿若云霞,美不胜收。
曲琬萝沿途不时用贪婪的目光撷取著白云山的一景一物,轻松自怡的神情宛似出外旅游,和方才上花轿那股凄楚绝望的情景判若两人。
一直到山顶上,她才发现那楝巍巍耸立在平正地面上,气势磅礴雄伟的建筑物。
进入飞羽堡大门后,她讶然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片自成格局的庄院。
但见一片连衡绵长的房舍,栉比相筑于平坦浩瀚的山岭上,隔著方圆数百丈的漫天枫林,遥望著恢宏壮观,宛如一座黑色行宫的飞羽堡。
一路行来,用心打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任逍遥会选在这里设立基地,而朝廷屡派锦衣卫攻打,却又连连败北,无功而返?
只因白云山山势蜿蜓起伏,气势雄伟险要,山上岩石纵横错落,削壁断崖直插云天,自成屏障。而山顶却平坦方正,拊背扼喉易于防守,再加上利用怪石嶙峋的地势所设置机关陷阱,可谓固若金汤,敌人要一鼓作气的攻上山,实非易举。更何况,山脚下处处有飞羽堡的暗桩,不歆形势者,自然会吃大亏。
任逍遥带著她们主仆穿过一扇月洞门,沿著白麻石的通道,穿越一片诧紫嫣红,缤缤纷纷的花圃,走向一排造型雅致精巧的阁楼。
甫上台阶,一直缄默不语的曲琬萝倏然开口,以一种略带嘲谑的口吻问道:
「你要把我囚禁在何处?我有需要带上手缭脚铐吗?」
任逍遥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采,「狄夫人,你的胆识在下真的非常佩服,其实,」他意味深远的顿了顿,「我也不该过于惊讶,早在芒山坟场遇见你那次,我就应该了解你不是个泛泛的庸俗千金!」
曲琬萝的粉脸儿蓦然泛起,片红潮,「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她忸怩不安的低声说道。
任逍遥洒脱的微微扬眉,「当然,我对美女向来是过目不忘,并不会因为一件男装就雌雄莫辨。」他故作轻挑的说。
曲琬萝羞恼交织地绷紧了俏脸,微咬著唇默不作声。
「狄夫人,在下说话一向随性狂放,如有……」
「别喊我狄夫人,我还未正式过门,并不算是狄云栖的妻子!」曲琬萝冷声打断他。
「看来,你并不是一个心甘情愿的新娘子!」任逍遥语音沙嘎的说。
曲琬萝颤悸了一下,脸色更加冰寒了。「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关心费神!反正……」她飞快地垂下眼睑掩饰内心的波动。「你只要拿到钱就好,我是怎样的一位新娘子,都与你无关!」
她那纤柔姣美,感伤却又佯作倨傲的脸庞,让任逍遥心中升起一抹难言的,近乎恻然、怜惜的复杂感触。
他蠕动著干涩的嘴唇,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已翩然响起:
「任叔叔,你回来了?」
接著一个柔软而小巧的身影扑飞而至,骨碌碌地冲进了他的怀抱里。
任逍遥满脸疼爱的顺手抱起那个身穿一身红袄衣裤,长得娇憨可爱的小女孩,「铃儿,你今天有没有乖乖跟莫诲叔叔练功啊!」
铃儿皱皱小鼻子,「有啊,可是……他教我的拳好难练喔!我比了一个下午,都快累得打盹了。」说著,还嘟起小嘴以示抗议。
任逍遥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头,「是你说要练武的,怎么又吃不了苦,想偷懒?」
「人家不知道武功那么难练嘛,人家本来想……」铃儿转动著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珠子,「跟你一样当大侠,拿著剑砍坏人嘛!谁知道还要每天劈腿拉筋,好累哦!」说著还大人样的长叹一口气。
任逍遥失笑地摇摇头,还来不及数落每遇难事便搬出一堆歪理打退鼓的铃儿时,铃儿已经顽皮的溜下地,一脸天真地跑到曲琬萝跟前,吱吱喳喳的叫嚷著:
「哇!这位阿姨好漂亮迷人喔!你穿著凤冠霞披,你是我任叔叔的新娘子吗?」
曲琬萝杏脸一红,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来……你们山上暂时……做客
的。」她温婉解释。
铃儿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我知道了,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在坐客期间嫁给我任叔叔啊!」
「铃儿!不要乱说话!」任逍遥轻声喝道。
曲琬萝的脸却早已红得像盛开的石榴花,她窘涩地垂著眼睑,还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活泼天真的铃儿时,铃儿又悄悄地抿著小嘴对曲琬萝说:
「阿姨,你别瞧我任叔叔蒙著脸,看起来挺吓人的,其实,他很帅哦,真的,不骗你,我趁他睡觉时偷摘过他的面巾耶。」她得意洋洋地眨眨眼,「可是……他睡得像猪一样,都没有发现耶!」
「铃儿!」任逍遥哭笑不得的加重了严厉的声调。「你再这么调皮不听话,任叔叔要生气,打你的小屁股罗!」
铃儿却有恃无恐地跟他扮个鬼脸,「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黄牛,再
说,」她甜甜地握著曲琬萝的柔荑,「现在有这么美丽的阿姨在山上陪我,你想娶阿姨当老婆的话,你就不能揍我,让阿姨说你欺侮小孩!」
筝儿和曲琬萝闻言皆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头痛不已又啼笑皆非的任逍遥只有频频摇头的份。
好在,他的救星,铃儿的克星已推开第二间房间的门,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铃儿,你又顽皮了?」
铃儿一见母亲出现,马上做出乖小孩温顺的模样,「没有啊,娘,我只是要这位漂亮的新娘阿姨嫁给任叔叔嘛!」
铃儿的母亲立刻板著脸训话,「小孩子不要乱讲话,还不回房去背书,娘等下要考你三字经,若背不出来,你明个不准上卓笔峰放风筝!」
投鼠忌器的铃儿只好扁著小嘴,怏怏不乐的放开曲琬萝的手,转身回房。才走了两步,她又满含期盼回首对曲琬萝说:
「阿姨,如果我背出三字经,你明个陪我一块去放风筝好不好?」
曲琬萝本能地点点头,「好,如果你的堡主能让我自由行动的话。」
任逍遥莞尔一笑,「你是我的贵宾,不是囚犯,当然可以随意活动。」
「你不怕我逃跑吗?」曲琬萝半带挑衅的昂起下巴。
任逍遥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声低沉浑厚。「这里耸山峻岭,龙蟠虎踞,机关重重,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线,你若能逃得出去,我任逍遥甘拜下风,从此唯你马首是瞻。」
曲琬萝默然无语地咬著唇,心想,有这么固若金汤,风景绝佳的避风港让她窝,傻瓜才会想逃呢?
正当她低头冥思时,莫诲霍然现身,悄悄地在任逍遥的耳边低声提醒,「堡主,时间到了,你该下山了。」
任逍遥微微颔首,接著便直截了当的吩咐铃儿的母亲,「郗嫂,麻烦你带曲小姐主仆到吟风阁安憩,明天有空再顺道带她参观一下附近的环境,有什么需要,也请你多费神照料一下。」说罢,他便匆匆掉头和莫诲离去,消失在枫林遮天的夜幕中。
☆
宁阳侯狄云栖得知逍遥公子半路拦截他的新娘子,并肆无忌惮的勒索赎金,当真气得怒发冲冠,毗目欲裂,二话不说,便铁青著脸前往干清宫向皇上请命,批准他率领羽林军直接杀上苏州白云山救人雪耻。
朱厚照不愿狄云栖贸然深入虎穴探险,更考虑正面交锋可能危及人质的安全,是而再三劝抚著气急败坏的狄云栖,要他暂息怒火,不要轻举妄动。而刘瑾也在一旁敲著边鼓,劝他还是息事宁人,先付赎金救回新娘子要紧,以后再找机会雪恨复仇,一举歼灭飞羽堡那班无法无天的盗寇。
急怒攻心的狄云栖则寒著脸死不妥协,咬牙答道:「宁可无妻,亦不轻易屈服盗贼,任他们得寸进尺,予取予求!」
于是,这件事就在狄云栖的震怒和固执己见下,陷入了棘手而难以解决的僵局。
更在市井小民的争相传诵下,成为一则家喻户晓的热门话题。
鸟飞兔走,岁月如流,转眼,曲琬萝和筝儿已在白云山住了将近一个月。
随著相处时间的增长,曲琬萝主仆已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建立了一种融洽而非比寻常的情谊。
透过郗嫂的陈述,曲琬萝方才知道,原来郗嫂是朝臣礼科给事中郗夔的遗孀,因不愿屈服刘瑾的淫威,营私舞弊,亏负职守,臻至悬梁自尽,以保忠节。
死后家境清苦,仅留郗嫂铃儿母女相依为命,生活备感艰辛,任逍遥获悉之后,义无反顾地派人接她们母子上山,提供最完善的生活照顾和保障。
郗嫂感其恩泽,遂自愿充当厨娘,负责打理三餐,让生活在山上的义军良民都能安心用膳,不必为生活琐事烦心。
白云山上除了任逍遥的部属之外,尚有大略近一百名的老弱妇孺。而这些安住在颐春楼的老弱妇孺大都是惨遭刘瑾迫害的受难家属,有部分则是身世堪怜,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
曲琬萝知道任逍遥行侠仗义,衣被群生的种种事迹之后,对他的欣赏和感佩不由又增加了几分,一份难言而微妙的情愫也随之在她的芳心探处萌芽滋长。
虽然,任逍遥这段期间内,人并不在白云山上,但他的魅力却无所不在,从那些难民遗孤的嘴里,甚至从他的部属身上,都可以得到极为深刻而鲜明的印证。
他的狂放,他的豪迈,他的英伟,他的侠情就像挥之不散的魅影一点一滴地渗入曲琬萝无法闪避的心扉中。
有时,她会忽然忆起在扬州伸手救过她的小叫化,那个装疯卖傻、游戏风尘的侠丐,亦同样留予她一种异样而难以抹灭的感觉。
在她眼中,不管是神秘莫测的侠盗任逍遥,抑或是落拓不拘的小叫化,都是英雄豪杰的化身,远远胜于和她缔结白首盟约的王孙公子狄云栖。
每每只要一想到狄云栖逼她父亲允婚罢官的种种劣迹,她便心如刀戳,悲愤莫名,想到此生竟将毁于此人手中,对他的恨意与厌恶更是入骨三分,难以平复。
每回愁上心头,无以排遣时,她就会走出吟风馆,缓缓沿著曲折的花径,走到风景如画,视野奇佳的锁绿亭,静静坐在石椅上,凭栏眺望,看著远处削壁而下的一涵清泉,在漫山红叶若隐若现的掩映中,飞逸出无限的清悠和潇然!
现在,她又怀著无尽的心事把筝儿遣去厨房,帮忙郗嫂料理晚膳,一个人步履轻盈地来到锁绿亭静坐冥思,观景解忧。
身后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随著落叶发生窸窣的声响,她轻蹙秀眉,有份被人打扰清梦的懊恼与不快,轻轻回过头,但见一身材顽长,黑衣黑巾,肩膀上同样披著黑狐裘的男子跨阶而上。
「你……」曲琬萝惊异地细看了他好一阵,「你……你并不是任逍遥对不对?」
来人浓眉一挑,露出爽朗而隐含佩服的笑声,「姑娘好利的眼,竟然可以看出我和任逍遥的不同。」
「这也没什么!」曲琬萝淡淡一笑,「虽然你和任逍遥身形差不多,衣著服饰完全相同,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你们的差异。」
来人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对面,双眼闪闪发亮,「哦?我和任逍遥有何不同?」他兴味十足又别有深意的笑问道。
曲琬萝芳心一凛,不甚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这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她讪讪的回答,不意却换来黑衣男子一阵促狭诡异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