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挂虑我的安危,愿妾身长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愿郎君千岁呢?所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爱,更为了……」曲琬萝幽柔若梦的眸子轻漾著两泓薄雾,「伐毛拔髓、安邦定国的大业,你千万要珍重自己!」
」琬儿……」狄云栖无语凝噎了。
「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曲琬萝泪眼凝注的坚持著,只因她深深颖悟到他所扮演的角色有多么的重要,又有多么的危险。
「好,我答应你。」狄云栖语音嘎哑的说道。
「爵爷……」曲琬萝悲喜交集的投身在他的怀抱里,暗暗藏起在眼眶内滚动的泪珠。
狄云栖温柔地抚摸著她那光滑柔软的青丝,喉头喑哑的提醒她,「叫我宣之,这是我的字。」
「宣之……」曲琬萝呢哺著,鼻音甚浓。
「你在哭吗?琬儿。」狄云栖心痛地想抬起她的脸,不料曲琬萝却藏得更紧,硬是不让他看见她那已然湿濡的泪眼。
狄云栖的心抽搐了一下,将她拥得更紧了,「琬儿,但愿我们能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会的,我们不仅能岁岁长相见!」曲琬萝抬起她那张泪光莹莹、楚楚动人的脸庞,「更是世世长相爱!」
「琬儿!」狄云栖忘情的喊道,心湖里一阵激荡,倏地,他眼眶湿润了,在激昂的动容中,他俯下头紧紧地吻住她,以一份酸楚而沸腾的心来传达他那无以言喻的深情和撼动!
第八章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闭妨了绣功夫,
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狄云栖目不转眼地凝望著铜镜中现映的绝世花容,不由忘情地俯下头搂著曲琬萝的香肩,轻吮她白皙晶莹的颈项一下,醉意醺然地取过她手中的金凤钗,轻轻插进云鬓上,屏息凝神地痴望著她那含羞带怯、美得令人心痛的娇颜,如醉如痴地轻吟著:
「蓬来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动,惊觉银屏梦……」
「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曲琬萝星眸藏羞,无限楚楚与他对镜相望,脉脉含情,任醉意流转,染透她妩媚娇柔的嫣颊。
掬饮著她那明眸善睐俱是风情的美,狄云栖不禁心弦荡漾,从背后紧搂著她幽香遍体的身躯,不胜晕陶地享受著每日清晨与她梳妆画眉的闺房之乐。
正当他意乱情迷地沿著她柔软的耳根,一面呵气,一面顽皮又挑情地循著雪白柔腻的下巴滑向微噘而迷人的小嘴时,一阵轻细的叩门声已悠然响起。
曲婉萝面泛红潮的挣脱了他,「是筝儿送早膳来了,你饿了吧,我伺候你用膳。」
狄云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每天面对你这样秀色可餐的大美人,我怎会饿呢?」
曲琬萝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轻挪莲步地开门让筝儿端著托盘进来。
「小姐早,爵爷早。」筝儿笑意嫣然地打著招呼,放下四碟香气扑鼻,令人垂涎的糕饼点心之后,她别有深意看著梳戴整齐,清艳动人的曲琬萝,虽然伺候小姐更衣梳妆的事全给狄云栖一个人霸占光了,但,她一点也不吃味,反倒万分欣羡,偷偷为曲琬萝这段苦尽甘来的恋情,衷心感谢著上苍的眷顾。
「小姐,今个天气不错,外头已经停止落雪了,梅园的花开得缤纷如雪,美不胜收,中午,你可以和侯爵在望雪亭用膳,一定别具情趣。」
曲琬萝敞开窗门,但见梅林探处,朵朵白梅迎技招展,清逸妙曼,宛若天仙雩舞,不由为之陶醉心动。「何需等到中午,我们现在就可以移步到望雪亭用膳。」
「好,难得娘子兴致高昂,我们就移在梅园用膳。」狄云栖欣然附合。
「小姐,爵爷,你们先去,我去替你们温一壶热酒,暖著身子好赏梅。」筝儿会心笑道。
「好个心思细密的俏丫头,难怪……」狄云栖笑吟吟地点著头,「我愈来愈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可是……」他摸摸下巴,故作沉吟状,「不知道白云山上某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会不会因此相思成疾,怨我这个主子太自私?」
筝儿听了真是又羞又喜,不由满脸烧红地逃开了,任狄云栖和曲琬萝相视大笑,笑得她连耳根都跟著起火燃烧。
☆
置身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裹,望著玉立亭亭、傲然吐蕊盛放清妍的株株雪梅,与狄云栖对坐浅酌的曲琬萝,不由轻*朱唇,逸出轻柔如梦的微笑。
「宣之,我有件事想与你打个商量。」她幽幽开口。
狄云栖温文一笑,「什么事?」
「你已知晓我习医的机缘,虽然,你不赞同我四处乱跑,悬壶济世,但……」曲琬萝温婉地抿抿唇,「我习医的目的,无非是济民之疾苦,若因而放弃,不免可惜,亦辜负了师尊当年赠宝书的一番苦心,所以……」她迟疑地望著狄云栖,「能不能请你同意我舅舅在北京设置间分店,让我每个月去义诊一次,多少做些有助于民的善事,以解心头的些许遗憾!」
狄云栖移身坐在她身侧,轻轻将她揽进自己的斗篷内,「这事有何难?不用劳动你舅舅,我出资盖一间药铺,请狄总管的侄子狄辉去经营料理,再请你舅舅派专人过来监督指导便成,只是……」他温柔抚摸著她的发梢,「你要义诊可以,不过必须由我陪著,而且……要易容改装才行,要不然你这么美丽灵秀,万一……哪个病人为你大犯相思病,像梁山伯一样郁郁而终,你岂不是成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冤大夫?」
曲琬萝秋波微转,「好是好,不过……你有时要远赴苏州扮演逍遥公子,哪有时间可以陪我?」
「这个你倒可以安心,」狄云栖神色自若的淡笑道:「我自会和唐傲风协调,这段日子若非有他在山上坐镇,我岂能与你这么惬意逍遥,过著新婚燕尔,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旖旎生活?」
「既然你都能处理得面面俱到,我这个做妻子的,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过一阵子,我可能又要作戏给刘瑾那帮奸贼看,」狄云栖面带犹豫低头望著她,「有时必须到风月场所假凤虚凰一番,你——你可得担待些!」
曲琬萝轻咬著下唇,没有作声。
「琬儿,」狄云栖焦虑地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端详著她那张柔美而泛著哀愁的容颜,「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
曲婉萝从两排浓密的眼睫裹静静啾著他,「我知道,可是你要我不吃醋,不胡思乱想,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抬起那一双雾蒙蒙,足以教狄云栖肝肠寸断的剪剪双瞳,「我能少爱你一些些就好了。」
「琬儿……」狄云栖动容而颤悸的牢牢钳住她的身子,再度因喉头梗塞而无言噎凝了,只能无限怜惜地把购印在她饱满滑腻的额角上。「委屈你了,琬儿。」
曲琬萝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翩然拾阶而下,步履轻盈地走到残梅缤纷扑落的雪地上,「跟你所背负的委屈相较,我这一丁点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她弯身拾起一瓣楚楚可怜的落梅,嫣然回眸一笑,「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捻酸吃醋亦自如!」
狄云栖表演了一记「细胸倒翻云」的上乘轻功,飘雅潇然地落在她面前,「娘子深明大义,宣之佩服,不过,宣之不忍娘子承受丝毫委屈,若非必须,宣之定远离那些烟花女子,不让娘子心有怨怼。」
「我又不是醋桶,」曲琬萝对他娇俏地抿唇微笑,「你别把我形容得那么不堪!只要……你懂得方寸,心中有我,你要怎么做,我岂敢……有意见。」
狄云栖伸手将她紧拥在怀中,「瞧你说得多大方?等事情临手了,你可别变成茶壶整天找我的碴罗!」他笑吟吟地逗弄道。
曲琬萝爱娇地轻捶了他一记,「鬼才找你的碴呢?」
「是啊!还是个艳冠古今,迷死人不偿命的俏女鬼呢?」
曲琬萝轻哼了两声,红晕悄悄爬上了双颊,「告诉我一件事,你既然不想成家,为什么不干脆找我父亲退婚,却故意拖延,漠视我们的存在?」
「因为,我想引起你们的愤慨,主动出面退婚。」狄云栖缓缓说道:「却没想到,你们也是打著相同的主意,结果,谁也躲不开谁,兜了一圈,咱们还是成亲了。」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曲琬萝深思的说。
「是啊!咱们之间的确是姻缘天定。」狄云栖柔情万缕地拥著伊人柔软的身躯,下巴轻轻搓揉著她发丝,「正如南宋词人周方泉的一阙词所描述的:「风韵箫疏玉一团,更著梅花,轻袅云鬟。这回不是恋江南,只为温柔,天上人间。赋罢闲情共倚栏,江月庭芜,总是销魂。流苏斜掩烛花寒。一样尖眉,两处关山。」」
「只为温柔,天上人间,」曲婉萝低柔地念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倏忽,她轻盈地一旋身,挣脱了狄云栖的臂弯,狡黠一笑,抓起两团小雪球,往一脸愕然的狄云栖扔了过去,砸得他满脸冰花,他亦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两人戏耍成一团,在落梅飘摇的雪地上,童心未泯的玩起打雪仗的游戏。
欢悦的笑声不时扬起,直到狄云栖一个箭步,抓住了曲琬萝的皓腕,两人一阵挣扎,双双翻滚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笑闹不休!
「好啊!恶婆娘,你敢突击夫婿,该罚,」狄云栖朝她耳根直呵气,逗得曲琬萝娇笑不已,又无处躲藏。「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说著,又情难自己地啄吻了她的耳垂一下。
「爵爷,我不敢了,你饶了我,让我起来……」曲琬萝红著脸,又笑又咳地讨饶著,美丽的乌丝散了一地。
「不行!你得说声好听的,否则……」狄云栖故意板著脸恐吓她,「我们就一辈子躺在雪地上,做对白皑皑的雪娃娃!」话犹未了,又忙著用手轻触她的腰际呵她的痒。
曲琬萝笑得声如银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我说,我说……」她又咳又喘,「宣之,爵爷,叫化哥哥,夫君,栖哥哥,还有——」她轻喘了一下,笑容可掬的望著他,「我最心爱的逍遥侯!」
狄云栖心中一动,不由敛去满脸的笑谑,猝然俯下头堵住那张笑意嫣然的红唇,在冰冷的雪地上深情地拥吻著。
「宣之,这里是花园,恐有人会看见……」曲琬萝满面红霞地悄声挣扎道。
狄云栖潇脱的抖开斗篷,轻轻掩盖在两人重叠的身躯上,肆若无人地继续著一波又一波令曲琬萝脸红心跳的柔情之吻。
而恰巧经过曲廊,目睹这一幕的老总管狄谦不由看得呆若木鸡,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嘴角却不禁缓缓地向上弯,弯成一个愉悦的上弧线。
☆
正德四年,春末
狄云栖为曲琬萝在北京城近珠市口的街坊上,开了一间极具规模的药铺「荣善堂」。
这天下午近西时,当他陪妻子从荣善堂义诊回来,刚换过衣裳,正坐在书斋喝茶歇息时,狄谦便蹙著眉头上前禀告:
「少爷,有位江湖术士赖在咱们大门外不肯走,他自称风灵子,说他神机妙算,能未卜先知,硬是要入府替夫人相命,我怎么赶,他都无动于衷,你看怎么办才好?」
狄云栖放下瓷杯,尚未作任何表示,曲琬萝已轻轻摇头,「我不想随便让人算命,狄总管,你给他一些碎银子打发他走吧!」
狄谦还来不及移步,狄云栖已笑著嘱咐他,「狄总管,你请他进来吧,我倒要瞧瞧,他的功力倒底有多高?」
曲琬萝不便当著狄谦的面,和自己的夫婿唱反调,一等狄谦下去,她便微蹙著新月眉,转望著笑得有几分诡谲神秘的狄云栖,「宣之,我并不想相命,你何必……」
「他这个相命仙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你若不让他进来,他会在我们家门口搭篷睡觉的。」狄云栖懒洋洋地打岔道。
「哈哈……」一阵爽朗的豁然大笑飘进书斋,曲琬萝吓了一跳,但见一身材颀长,穿著一袭藏青色道抱,美髯飘飘的中年男子昂首迈了进来,左手还拿著一支书写著「铁口直断、妙不可言」的布幡。
「宁阳侯,你真是我风灵子的知音!」
「好说,好说,」狄云栖半真半假的扬起剑眉,「谁教阁下的铁皮功已经炼到刀剑不入,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位名叫风灵子的算命仙中不待主人应允,便自作主张地坐在张华丽的红桧锦椅上,让伫立一旁的狄谦眉头深锁,强忍著如鲠在喉的微愠。
「狄总管,你先下去吧!不必派人来招呼我们,」狄云栖不徐不疾的吩咐他,
「狄扬如果回府,你叫他直接到书斋来找我。」
狄谦带著满怀的狐疑退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用他那对不以为然的眼瞳扫了风灵子好几眼。
而曲琬萝却心细如发地瞧出了端倪。「你……你是唐傲风吧!」
化装成江湖术士的唐傲风立即捻著胡须大笑,「好,好个目光如电的侯爵夫人,难怪……咱们这么心如木石的逍老大会被你「电」出了庐山真面目!」他一语双关的消遣道。
「你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今天该不会是专程到我府上来「妖言惑众」的吧?」狄云栖失笑地斜睨著他。
「当然不是,我是专程给咱们美丽绝伦的小嫂子相命来的,」唐傲风装模作样地细细端视著曲琬萝,「狄夫人,你目若秋水,神采焕发,皮肤白里透红,气质高贵典雅,是个福禄双全的上格命,不像你的那一口子,」他煞有其事直视著狄云栖,「横眉竖眼,目露凶光,贼里贼气,是个标准的异类,非盗即贼,要不然就是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唉唉唉……」他矫柔造作的长叹一声,「惨也!」
曲琬萝不觉莞尔,抿嘴轻笑,而狄云栖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谢谢你的「铁口直断」,我看你那风灵子三个子,应该拿掉中间的灵字,把风字再加个疒字边,变成「疯子」比较贴切!」
「谢侯爷您的封赏,」唐傲风造作的抱著双拳一揖,「本半仙敬谢不敏!这疯子一字您还是留著自个享用吧!」
「好了,少在那耍宝作戏了,」狄云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山上一切还好吧?」
「好,怎么会不好,有哥哥我在那坐镇,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怎会有事?不过,再好……」唐傲风贼兮兮地眨著眼睛,「怎么比得你这位天天「绕指柔」的新郎倌?」
狄云栖剑眉一挑,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倒说酸话,若不服气,你也急起直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