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平无争还以为她死了。
他永远难忘当时的感觉,太……太痛苦了,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痛楚,他不想再忆起。
“对不起,那时我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会那么对你。”他坐在病床旁向她道歉。
他从没打过女人,没想到惟一的一次居然是她。
“是我要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恶毒的话。”他的道歉让她更愧疚。
“那真的很恶毒。”他倒也同意。
笑了几声后,他呼了口长气,镜片后的黑眸疲惫却有神,深刻的凝视她。
他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一时间,他的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形容词,勇敢、愚勇、热情、火爆、爱现、善良、美丽……不,这些都太肤浅,不够贴切,她拥有的特质比表面的更多。
而且她拥有一项这二十五年来,从没人让他有过的特质:她让他心动。
连安楷都不曾让他有这种感觉过,而安楷还是惟一令他有白头偕老一生的异性。
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好让她明白,但却又觉得棘手,他一向不擅长这种事。
见他别开脸,路弥立刻皱起眉头。
刚才还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似的,现在却又闷不吭声的不看她了。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突然被问,平无争像心底事被拍了X光清楚的摊摆在阳光下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呃……”他吞吞吐吐的。“我想……我想……”
“那个张乔芬是不是你女朋友呀?”受不了他的吞吐,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路弥干脆先声夺人!
平无争愣了几秒后才摇摇头。
“大学时曾是,不过在我出国留学后就分手了。”他老实的回答。
“那安楷呢?就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你还喜欢她?”虚弱的她还特别在未婚妻这三个字上加重语气,提醒他现实的问题。
说到安楷,平无争的脸色一下子柔和许多,对他的转变路弥则眼睛微眯。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喜欢她,不过说起来应该是友情的成分居多,而哥哥对她则始终是爱情,他们是非常适合的一对。”
“你不会想要拆散他们什么的吧?”路弥又试探的问,眼睛睁得大大的。
平无争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替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了!你不要再问这种没大脑的问题了。”他以为她伤到的是肩膀不是脑子。
“只是问问。那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吗?”她又锲而不舍的问。
“二十五岁,还单身没有女朋友会很奇怪吗?”平无争反问道。
“是挺奇怪的,通常这样的男人会被人家当成同性恋,老实说你很有潜力。”
“我倒觉得你还是继续睡觉比较好。”他站起身来。
“不要这样啦,我们从来没这样聊天过耶,而且我的伤口……喔,好痛!我需要借谈话来转移往意力。”她皱起眉头,仿佛疼痛难当似的。
平无争立刻坐下,身子关心的前倾。
“看你冒了一脸冷汗!”他抽出面纸轻轻拭着她的脸,轻声斥责。“你早该告诉我你在痛的,我马上叫医生来。”他伸手要去按紧急铃。
“不用了!”她连忙喊。“现在好多了,我不需要医生,我需要的是聊天。”与问他问题。
“你确定?”平无争还是不放心。
“很确定,还是你想回去休息了?那也没办法,你随时可以把刚受过枪伤又虚弱的我单独的留在这里。”
平无争相信她不痛了,会这么说话的人肯定没事。
他坐回椅子上。“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是单独一人的,病房外有警察在守卫着你。”
“我又不认识他。亚亚昨天又飞到大陆走秀去了,没人可以照顾我。”她长叹一声。
“我会留下来。”平无争当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身在台北了,况且她又是为了保护小格格才受伤的,他是有照顾她的责任与义务。
他也不放心将她留给其他人照顾。
“这样最好了,谁叫我们两个那么熟。”路弥眼睛骨碌的转了一圈。“那你应该不是同性恋吧?”她小心翼翼的重拾话题。
平无争开始怀疑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正不正确了。
“我的性向很正常。”他只能这么说了。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还是确定点好。
“没有。”他没好气的回答。
“喔……”她的尾音拖得很长。
“要不要吃苹——”他伸手要拿桌上的苹果,想借此终结掉这个令他浑身不自在的话题。
“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平无争的手停在半空中,心脏漏跳一拍后又卜通卜通的跳起来,而且速度愈来愈快。他怀疑他刚才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你刚才说什么?”他缩回手,小心的看着她。
路弥表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只是一点点啦,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东西除了对眼外,还需要培养呀。”她苍白的脸庞突然添了些血色。
平无争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他再伸手去拿苹果,结果苹果掉到地上去;追过去捡起来后又走到洗手间去洗苹果,苹果又掉到洗手台上;回到病床边,他拿起水果力要削苹果,结果第一刀不是落在苹果上,而是落在他的拇指上,他的拇指划出一道血痕,他浑然不觉得痛。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因为女孩子跟他告白而状况连连,像脑子里某条神经突然断裂般。
看他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拇指发呆,路弥真想大笑,要不是那会让伤口产生剧痛她早就那么做了。
他还真是个纯情男哩!上回她亲吻他时,他也没这种反应呀!真是有趣极了!
“我不想吃苹果,你还是先把苹果放下,然后去护理站找护士小姐,请她们帮你包扎一下手指吧。”
她一连喊了他三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的看向她,然后对他受伤的拇指皱眉。
“你如果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等你回来后再说好了。”她又说,指的是他也喜欢她之类的话。
平无争没说什么,打开病房房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弥觉得他的背影似乎有点沉重。
想到这里,她的眼皮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即将进入梦乡之前,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他小格格的事!算了,醒来再问好了。
“她一定是死了……不然我哭了那么久,她怎么还不醒?她最怕我哭了……只要我哭,她就一定会哄我的……她死了……她死了……”
小格格站在病床旁,又要伸长手去摇晃病床上动也不动的路弥,幸好被平无争发现,连忙拉下她的手,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
“小格格乖,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你别哭,等她醒来后,你再来找她聊天好不好?她需要多休息,身体才会好得快呀。”他对她讲道理。
“你骗人!她从昨天睡到现在了,又不是猪!她一定是死了啦……哇……”她放声大哭。
“路弥……你死了我怎么办……呜……我要被带回天鹅国了啦……呜……你为什么要死……哇……”她哀切的哇哇大哭。
平无争的哄劝半点用也没有。
路弥只得睁开眼睛,哎哎低喊了几声。
很有效,小格格马上就停止哭泣了,回头见路弥张开了眼睛,惊喜的跳下平无争的大腿。
“你真的没死!”她高兴的跳上跳下一阵,然后又想起什么,小脸立刻又换上悲戚的表情。“路弥,你要救救我,他们要带我回天鹅国了!我不要回去!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抓回去?我要留在这里跟爸爸还有你一起生活,你们两个快点结婚,然后把我变成你们的小孩好不好?”她可怜兮兮的请求。
路弥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再加上她刚睡醒脾气总是不好,又有伤在身,心情更加恶劣。
“你本来就应该要回去!你爸爸、妈妈都特地来到台湾接你了,你还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而且天鹅国是个那么好的地方,你居然不回去!你怎么对得起天鹅国的人?怎么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呀?小小年纪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快点回去!最好这次就是我最后一次在台湾看见你。”疾言厉色的说完,她将脸撇向另一边。
小格格的小身体像打上石膏般的动也不动。蓦地,她嘴角开始颤抖,眼看又要放声大哭了……
“不准哭!”路弥又猛地回过头来大叫,此举牵动了伤口让她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
小格格立刻又闭上嘴巴,只是豆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滴,看得路弥都要心碎了。
可是她还是不能心软,只好逼自己别过脸。
“有空我会去天鹅国看你,再见。”她给了她一个大人的告别方式。
小格格掉着眼泪看了她好一会儿后,呜咽的转身步出房门。
一出病房她立刻就又号啕大哭了起来。等在外面的凯特与荷莉不舍的抱住她。
她的哭声传进病房里。
平无争知道路弥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她的话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毫无修饰的尖锐语言是极容易刺伤小小心灵的。
接着,很轻微的,他注意到了她的颤动。
她在哭。这发现让他的心又融化了,掏出手帕靠近她。
“你这么做是对的。”他哑着声音低声说道。
路弥转回头,一滴眼泪立刻自她右眼角坠落。
“我们都知道她是要走的,这里不属于她,而天鹅国需要她,所以你这么做是对的。”他擦着她不停流的泪。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就像个小天使,一头金发,水汪汪的蓝眼睛,粉红色的胖脸颊,白纱蓬蓬裙,红皮鞋,好可爱……我知道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可是一想到以后见不到她了,我的心就好痛,比被子弹打到还要痛。”她的泪流得更凶了。平无争摸着她的额头,顺着她的头发拍拍她的头,每个抚触都蕴含着无尽的怜借。
“不会见不着她的,只要有空,以后我们可以常去看她,只要你想去,我随时可以陪你一起去。”他柔声的保证。
“真的吗?也许她现在恨死我了,不会想再见到我了……”她又产生新的担忧。
“不会的,凯特与荷莉会告诉她,你是为她好的,况且你是最照顾她、疼爱她的路弥,她怎么可能会不理你。”
路弥还是哭了好一阵子。
“等我伤一好,我们就立刻飞去天鹅国看她好不好?让她知道我们并没有忘记她,并不是故意不要她的好不好?”她恳求着。
平无争温柔的笑着对她点点头。
路弥这才破涕为笑。
第十章
半年后
第七次接到天鹅国寄来的三大箱天鹅丝线与布匹,路弥不再那么兴奋了,反而坐在工作室里对着小格格亲手做给她的卡片垂泪。
蓦地,她擦掉眼泪,眼里闪出了怒火,猛吸了几口气,起身就往对面的诚甲书店走去。
现在是傍晚时分,店里有不少学生与刚下班的客人,平无争一边帮客人找书一边整理新书。
而路弥直闯进来后,就是用力推了他一把。
平无争带着怒意的回身,发现是她后,怒意转为惊讶。
“怎么了?你在哭?”他对她红通的眼和鼻子直皱眉。
路弥又对他的胸膛狠捶一拳!
“食言鬼!大混蛋!大坏蛋!自私鬼!”她突然边哭边嚷叫。“你说等我伤好要带我去找小格格的!我都已经回来半年了,你却一点动作也没有,你根本就是忘记了!”她激动得挥舞着手上的卡片。
原来是小格格又寄东西来给她了……
“路弥,我知道你想小格格,可是医生说,在他确定你的伤口不会再次裂开之前,你不适合做任何旅行的,难道你忘记上次是怎么让伤口又裂开的吗?”他温和的反问。
路弥当然记得,那是她一出院就又搬回了小镇,重新装潢自己的工作室,还自动自发的帮人家搬东搬西,结果一不小心,肩膀就与打着厚磁砖进来的工人撞个正着,当时她还痛得晕过去!
“可是我现在已经好了呀!”她强辩。“而且天鹅国国王为小格格盖的天鹅教堂也已经落成了,她希望我们是第一对在那里结婚的新人呀!”他再这样下去,她不就失去这机会了?她不要!
他们都已经见过各自的家长了,她的朋友们也知道她有个又高又帅,偶尔还会陪她走秀的优质男朋友,他却还这样不慌不急的,难道!
平无争努力安抚她。
“在哪里结婚不都一样吗?我保证等医生说你的伤已经好了,可以旅行了,我们再去也是一样呀。”在他看来的确全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她。
“不一样!”路弥失控的尖叫!书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他们两人身上了。
她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娶我,你根本就不爱我!是我笨,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很爱彼此,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拖延,只是想让我自己发现这事实,说什么担心我的伤口没好全都是屁话、借口!我不要再相信你了!我自己去天鹅国,小格格她爸爸一定会给我介绍个好对象的,我不希罕你了!”她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大眼睛挑衅的瞪着他。
“你在说什么呀?”平无争板起脸来了。
“你从没说过一句你爱我!自我们在一起半年多来,你从没说过你爱我!”路弥忿忿不平的控诉。
她的话引来了在场旁听女性的蹙眉。没错!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男人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就有如要他们的命一样。
“我没说并不表示我不爱你,你知道我的个性,做要比说来得重要。”平无争如是说。
他的话又让在场男性频频点头。对呀!为什么女人那么在意那三个字?而一说多了,却又说他们油腔滑调,说他们不是真心的!男人真是难当。
“借口、借口、借口!”路弥大叫。
平无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如果不想娶你的话,我送你戒指干嘛?”
“你没有送我戒指!”他怎么可以这样公然说谎,还一副光明磊落样,路弥非常生气。
“我有!”他肯定的说。“昨天晚上我送饭过去给你吃的时候,一起放在你那乱七八糟的工作台上了,我还特别叮咛你别弄掉。”
路弥的脸上一片茫然。昨天晚上她还正在忙着苦思下一季的春装单品,工作台上摆了几十款做春装的新布料,乱得很,他送饭来时她也没空理他,他好像有说什么很重要之类的话,但被她支吾带过,因为那时她突然有一个灵感……
光看她的表情,平无争就猜到了八、九成。
“你果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他沉下脸,脸色变得很难看。“看来不想结婚的是你,没关系,我会接受。”不再理她,他转身继续整理未完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