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听见声响,立刻从房里走出来,问:“整天都没看见你的人,上哪儿去了?”
“随便走走。”他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下午镇安坊送了一个玉镯子过来给你。”
秦羽转过头来,看见大厅的桌上摆了一只木盒子,他走过去要拿,却抢先一步被叶霜抢去。
她打开木盒,笑望着他,“好漂亮的玉镯子,难怪摔断了,还要大费周章地找镇安坊的师傅镶起来。”
“还我。”秦羽捺着性子说。
叶霜慢吞吞地将玉镯子装回木盒,然后递到他手中,“我看你是对那丫头动了心吧!”
“我跟她已经没有瓜葛了,吕隽约我见面,我很快就会取他的性命!”
“他躲你都来不及,居然会约你见面?!”叶霜觉得不可思议,“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不在乎,是不是圈套,明晚就知道了。”他拿着那只木盒,快步走了出去。
采欢沮丧的坐在梳妆台前,她苦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不够美?不够聪明?还是不够贤淑?”
春喜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忽冷忽热,谁管得着呢?”
采欢忧郁极了,垂着眉,垂着嘴角,连头也跟着垂下。
春喜分析说:“格格,依奴婢看,那个张劭祺大概是自惭形秽吧!也许他知道珞贝勒有意请太后指婚,人家珞贝勒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装得一副狂妄自大。”
“他有什么好自卑?他飞檐走壁的功夫,我看京里还没几个人比得上呢!”
“会飞檐走壁做啥?当贼啊!”春喜见采欢正从镜子里瞪她,因此赶紧改口,“奴婢没远见,奴婢自己掌嘴!”
一只白色的鸽子忽然从窗口飞进来,停在采欢的梳妆台前。
“嘎,”春喜骇道,“飞鸽传书?!”
采欢解下鸽子脚下的字条,上面写着“画舫一叙,不见不散”。
她看完纸条,忙将头发一盘便要出门去。
“格格,”春喜忙问:“这只鸽子怎么办?”
“找个鸟笼养起来喽!”她扔下话便奔向马房去。
虽然下午才跟张劭祺闹得不欢而散,但不知为什么,一接到这张字条,她整个心就像重新活了回来。
她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在乎。
采欢策马来到江边,秦羽已经在船上等候。
见她上了船,他隔着几榻,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在船上等着,一直担心你不来。”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当然会来,因为我想更了解你一点。”采欢露骨的说。
摇摇头,秦羽凄恻地道:“我,不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夫俗子吗?”
“不,你有着凡夫俗子所没有的心事重重。”
秦羽的心,掠过一丝甜蜜,同时也掠过一丝酸楚,他拿出那只玉镯子,温柔的替她戴在手上。
“我找镇安坊的师傅加了工,总算把两截断裂的玉镯子串起来了。”
采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他的脸颊上飞快的啄了一下。
她想像得到,接下来他又会说:夜深了,你回去吧!
但她心甘情愿被他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折磨着……
然而,秦羽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痛苦的说:“为什么你不躲开我?”
“我……”
采欢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因为秦羽的唇,炽热的吻住了她,他是那样狂野而霸道的吻着她,吻乱了她的心、她的发、她的衣衫……
第四章
采欢早晨一进军机处,便发现大家表情凝重的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你们又在说谁的是非啦?”她心情极好,因此也想加入话题。
“我们在说张劭祺啊!”庄亲王拧着眉头。
“张劭祺?他怎么啦?”
曹大人摇头叹息的说:“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他装病,故意推了我的事情不做,原来……原来他得了天花呀!”
采欢愕了一下,天花!这谣言也传得太离谱了吧!他们俩昨晚还在画舫里吻得天旋地转呢!谁那么缺德,居然说他得天花?!
李大人接着说:“今早太医回来,我问过,说是过不了今晚。”
“胡扯,哪个缺德的短命鬼造这种谣,我非把他揪出来,扒了他的皮不可!”她气呼呼的说。
“格格,这不是谣言,谁希望张大人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没命了呢?”曹大人又叹了一口气。
“不可能、不可能,我昨晚才跟他见过面的。”采欢简直不知怎么帮心上人解释。
“你见鬼了不成?!”庄亲王和其他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采欢也被弄得心慌意乱,转身便往门外冲,不料在门口又和弘历撞个满怀。
“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她也不回答,一劲儿狂奔了出去。
庄亲王急道:“栏着她、拦着她,她要去儿张劭祺啊!”
“张劭祺?”弘历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张劭祺出天花呀!”庄亲王慌道。
弘历朝外面大喝,“来人,快栏住格格!”
侍卫长接了弘历的命令,便派大队人马沿着军机处一路想拦下采欢。
采欢抢了一名侍卫的剑,拧住眉,对着重重的包围吼道:“让开,谁再敢挡我的路,我就砍下他的脑袋!”
一群奉命行事的御林军,当然不敢贸然的对格格动手,只见采欢不要命似的往前走,国着她的侍卫们便一步步的往后退。
侍卫长眼看这等形势,为难极了,索性冒着挨刀子的危险,挡在采欢面前说:“格格请留步!”
“走开!”她生气的大叫。
“卑职恕难从命!”侍卫长像一座山似的,四平八稳的竖在她面前。
“找死!”心急如焚的采欢,手上的长剑一挥,侍卫长头上的帽子“刷”地被削去半截。
这时,弘历与李卫正在稍远处的回廊里静观其变。
李卫怪道:“这个张劭祺跟格格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他染了天花,别人躲还来不及,格格居然没命似的要去见他……”
弘历沉着脸,心中也琢磨这事情。
见侍卫长脸都吓白了,但还是不肯让开,她再举起剑来,威胁着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侍卫长惨澹地道:“如果拦不住格格,那是卑职有失职守,宝亲王怪罪下来,卑职一样要丢脑袋。”
采欢气极了,碰到这种硬骨头,自己也只有豁出去了,“算你狠!但我会比你更狠!”
众人只见她一挥剑,便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怵目惊心的染红的衣衫上谁再拦我,我就把剑刺进自己的心窝里!”
见状,侍卫长吓得连退几步。
弘历飞身过来,痛心疾首的盯住采欢,“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朋友染了重疾,命在旦歹……”她大口地喘着气。
“你知道张劭祺染的是什么病吗?”弘历质问她。
“天花!”
“满人畏痘如畏虎!”他气愤地说,“拦着你,是怕你有所闪失,你却在这里撒野!”
“请宝亲王恕罪!”她把心一横,仍迈步往前走。
“叫我四哥!”弘历回身握住她淌着血的手臂,“别以为我是拿亲王的身份来压你!”
采欢痛出了眼泪,但却咬紧牙根,一声不哼。
弘历抽出身上的方巾替她把伤口扎上,“张劭祺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那日摔马,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今天也没命在这里撒野了!”
深吸了一口气,弘历说:“四哥不为难你了,但在你走之前,手臂的伤要先上药。”说着吩咐侍卫立刻拿出良药替她包扎。
“谢四哥!”采欢包扎完,道了谢后,便飞也似的奔走了。
李卫疑惑的走过来,“宝亲王……这不妥吧?”
弘历咬了一声,“刚才那情况,你又不是没看见。”
“那……要不要禀告太后?”李卫问。
他挥挥手,“去通知珞贝勒,咱们拦不住采欢,就让珞贝勒去缠她。”
“高招!”李卫惊叹中不忘谄媚,“宝亲王您这更是高招啊!哪像我们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只懂得硬碰硬来……”
没理会李卫说的话,弘历眉头微蹙,一脸深思。
叶霜从外面进来,看见秦羽正拿棉布擦拭手中的火铳子。
“我刚刚听说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她神情愉快的在他对面坐下。
秦羽仍擦着火统子,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她停了半晌,继续说:“你知道我听见什么了吗?那个张劭祺啊,什么病不好生,居然得了天花,真是要命!”
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秦羽抬起头来望着她。
“张劭祺这个身份不能用了,今晚你非把吕隽给解决了不可!”叶霜轻松地说。
他面无表情的把火铳子收进柜子里,打算回房。
叶霜拦在他面前,“叹,别忙,有趣的事我还没说给你听呢!”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他不认为她所谓的趣事,能让自己也觉得有趣。
“你说,那丫头知道张劭祺得了天花,会是什么反应?”叶霜极富兴味的看了看秦羽。
秦羽的心忽然不安且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哈哈笑说:“原来那丫头是个拼命三娘耶!”
“你说什么?”他紧张地盯着叶霜。
看了他一眼,叶霜慢吞吞地说:“她是金枝玉叶,宫里怎么肯让她去看那个半死不活的张劭祺,结果她命也不要了,一路杀出宫。”
他听得心惊胆战,背脊不由得窜升起一股寒意。
叶霜靠过来,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笑说:“你好大的魅力,竟然能让一个格格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秦羽甩开她,拉开门就要出去。
她闪身到他面前,“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他急着出去。
“你爱上她了?”她索性将门上了闩,“你怕她真去看张劭祺?你怕她也染上病?”
他倒抽一口气说:“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
“你说谎!”叶霜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让开!”他急着要阻止采欢去探视张劭祺。
“不让!”她跟他拗起来。
用力推开她,秦羽一掌击碎门闩后,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你回来,回来!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她徒劳无功地在他身后大声吼着。
采欢翻身下马,十万火急地叩打着张府紧闭的大门,“开门、开门啊!”
她急得就要爬墙了。
这时管家把门拉开一道小缝,低声问:“外面什么人呐?”
“我是采欢格格,麻烦帮我开个门,我来探望你们家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管家竟急急忙忙地把门拴上,“格格请回吧!我们家公子得的是天花,会传染的,万一格格有什么闪失,张家上上下下可担待不起!”
“我不怕,你给我开门啊!”采欢就快急死了。
“您不怕,可小的怕呀!”管家为难道。
“天塌下来我替你顶,求你给我开个门吧!”她就要哭了。
这时,采欢却忽然被人从阶梯上拉了下来。
“采欢,你疯啦!怎么跑到这儿来?”
采欢只看见一个男人头戴兽皮风帽,脸上围着黑巾帕子,身上还被着厚厚的斗蓬。
“你是谁啊?”
“是我!”男人将蒙在脸上的帕子掀开来闪了一下。
原来是珞贝勒。
他一把拉住她,焦急的说:“走、走、走,快跟我回宫去!”
采欢甩开珞贝勒的手,“我干么跟你回宫?”
“张劭祺得的是天花,你还以为是一般的伤风感冒啊?会死人的!”
她斜睨了珞贝勒一眼,“你害怕就别来,别以为包成这样,天花就认不得你了!”
珞贝勒和采欢纠缠着,秦羽在街角的转弯处停住脚步。
原来宫里已经派了一位贝勒爷和一群官差来,看样子,他是不需要出面了。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张劭祺死了,采欢就会以为他死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年羹尧府里的杀手。
一切就到此为止,这也够了,今生今世,能遇此红粉知己,如此深爱一回,够他回味一生一世了。
秦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无声的离开。
而张府的大门外,珞贝勒仍苦口婆心地劝着采欢。
“你何必这么固执呢?”珞贝勒死也不让她靠近张府大门,“太医都说了,张劭祺已经病入膏肓,全身都烂了,没意识了!你就算看见他,他也认不得你啦!”
“你滚开!不然我就把你踹到里面去!”采欢快被他气死了。
“你冷静点嘛……”
突然,张府里传出一阵哭嚎。
采欢没耐心了,飞腿就把珞贝勒踢倒在地上。
大门不开,她真的就翻墙进去,循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路跑过去。
一边跑,采欢的眼泪也跟着不听使唤的掉下来,怎么会这样呢?昨晚她真的见到他啦!难道她手上的镯子是假的吗?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
来到后院的厢房,一千家眷都哭倒在廊上。
采欢噙着泪,一步步的走过来,房外的人诧异的转头望向她。
“我来晚了……”她哽咽着。
张夫人已经哭晕过去,管家红着眼睛过来说:“我们家公子已经去了。”
“我知道,我听见了你们的哭声。”采欢只觉肝肠寸断,“昨天我明明见过他,他连一点病容也看不出来……”
家丁们一听这话,纷纷低声猜测说:“该不会是……公子昨天的魂儿……就已经出窍了吧?!”
“让我见见他。”她恳求着。
“人已经盖上白布单了。”管家伤心的说。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顾一切的推门进去,张劭祺就躺在床上,躺在那张白布之下,他的魂还没走远吧?他知道她来了吗?
采欢掀开白布单……那个枯瘦清瘦的男子,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张劭祺啊!
“这个人是谁?!”采欢跳开了一步。
管家忙将白布单覆上,回说:“是我家公子啊!”
“你家公子不是内阁学士张劭祺吗?”她皱眉问。
“是啊!”
这太荒谬了,采欢踉跄地走出来,如果躺在白布单下的男人是张劭祺,那么令她魂牵梦系的男人又是谁?
秦羽回到宅子里,发现他收放火统子的柜子被打开了,火铳子不翼而飞,叶霜也不在屋里。
依他刚才出去时,叶霜愤怒的情况来看,莫非……他的心脏一阵紧缩,慌忙奔了出去。
而另一厢,此刻张府大门被缓缓的拉开,采欢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珞贝勒连忙向前说:“这会儿人也见过了,能跟我回宫了吧?”
她无精打采地道:“我想静一静。”
“静一静?”珞贝勒无奈的对身后的大队人马说:“格格心情不好,我陪她散散心,你们先回去吧!”
“属下遵命!”
侍卫们离开后,珞贝勒陪着采欢走了好一段路,然而她始终一言不发。
珞贝勒也不知怎么安慰她,陪着叹了几口气,想想还是得说些话,别让场面这么沉寂,“采欢,你也别难过,人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到头来,还不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双手双脚归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