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宿醉已醒,可看来同酒醉无异。他的泪涌了出来,滴在裂成两半的鸡心耳环上。他痛不欲生的!“一寸相思一寸灰”。
步若尘哀痛地跪了下来,他真的见不到丹枫了。齐如虹试着把碎裂的耳环黏回,可是终究有裂痕在。
良久之后,步若尘才踉跄地站起身来。齐如虹把耳环双手奉上,她一脸的歉意。她拉扯步若尘是想他去追上小和尚,好能得知陶丹枫下落何处。她原是好意!
齐如虹也看到了信上的八个字,她不敢痴心妄想!
“如虹为伴”!陶丹枫之意不是她只跟在步若尘身旁,而是伴随他走过人生岁月。陶丹枫当初就是此意,可是齐如虹自己开不了口!如今陶丹枫替她“作媒”。
步若尘接过耳环,小心地呵护着,想把裂痕抚去。
“对不起,步老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齐如虹卑微地欠着身子。希望步若尘能够原谅她。
“小齐,方才我太冲动了!不关你的事。”步若尘这时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了。他把两个耳环慎重地收回怀中。
“步老大——”齐如虹的心不安了起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丹枫的‘交代’!我最多只能承认前面四个字,这人世间已无丹枫了!”步若尘把信纸撕成了两半。“如虹为伴”四字飘落了下来。
齐如虹的一颗心也如同那半张信纸摔落在地上,她彻彻底底地心碎了。步若尘不要她为伴,不只是伴侣,连跟随作伴他都不要了。
这次真的要生离死别了!步若尘已狠下心来。
“不要——不要——求求你——”齐如虹哀求着。
步若尘没有回答,因为“丹枫已死”四字已让他无暇顾及此了。丹枫不只要救“活”他,还要“成全”齐如虹。他做不到!不是他不爱齐如虹,而是他太爱陶丹枫了。
即便陶丹枫不再属于红尘,那他也会孑然一身。
步若尘终身不会娶的,他会独身到老,陪伴他的不是齐如虹,而是那份“最苦的相思”,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丹枫已死,那无心也随着而去。
“步老大——你就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只当你的小弟就好,真的。我不会同陶公子争的!”
“小齐,别逼我。我很痛苦!”步若尘挣扎着。
“我比你更苦!丹枫既然要成全我们,你为何不顺着他呢?除了他之外,这世上无人比我更爱你了,你不能走。”齐如虹抽出一把短刀来,她对着自己的胸口。
“小齐——”步若尘陷入了两难。
“如果你还是要走,我立刻死在你面前!”齐如虹语带威胁。她爱得太深了!她不能没有步若尘,否则情愿一死。
“你们为何都要逼我——”步若尘举步维艰。他当然不想齐如虹死。如果没有陶丹枫,他会娶齐如虹的。
但这里的“没有”,不是“人世”再无“陶丹枫”,而是他从未认识过陶丹枫!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陶丹枫这人。
齐如虹的另一只手抓着半张信纸,“如虹为伴”。
步若尘非走不可,再和齐如虹相处下去,对她是不公平的。只当兄弟耽误她的青春,做夫妻他却心中另有所属!他明白陶丹枫才是他的至爱,他爱齐如虹晚了一步。
“步老大——在黄河畔、在吊桥上,我们几次生死与共你难道都忘了吗?在‘平沙岗’、在‘美人居’,我们都有我们的儿女情长,甚至在崖顶上你为我戴上‘花戒指’互诉情衷,你都不记得了吗?纵然抵不过你和陶丹枫的几载情缘,可是在当时你最爱的人是我!是我——”齐如虹控诉着,步若尘不可以“遗弃”她而去!不可以。
记得,步若尘全都记得,他没有忘。如果他只是“步若尘”,他怎舍得“遗弃”齐如虹。当时他饱受相思之苦,因为他真以为她是男儿身,这一切他全点滴在心头。
“和我在一起不会‘对不起’陶公子的,他的心愿正是如此,如果你违背他的意思才是‘对不起’他。”齐如虹哭诉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一念之仁”成全别人。
齐如虹此刻“自私”了起来,因为她苦相思也恋到痴狂了。
“小齐——”步若尘面临生死交关天人交战,自古多情空余恨,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得对不住其中一人。
两人就一直“僵持”着,空气仿佛凝窒了般。
“阿弥陀佛——”一声阿弥陀佛打破了僵局。
来者正是“忘情寺”的寺主,他受人之托,要来点破这一段孽缘,除去心中魔障。
“施主,情海无涯回头是岸,我话已带到。”寺主说完话想掉头而去,可是步若尘不让他走。
“丹枫呢?他在‘忘情寺’对不对?”步若尘恍然大悟问道。
“谁是丹枫,丹枫是谁?”寺主说起了禅话来。
齐如虹一旁见状蓦然感到一丝“愧疚”起来,她是太自私了。陶丹枫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牺牲”自己,而她此时却激动的用死来威胁步若尘要“霸占”住他不放。她的刀落了下来。
“施主,珍惜你身边所拥有的,做人要惜福。已经失去的何必再苦苦强求。枫红虽美,但不属人间!”寺主言下之意已“暗指”陶丹枫已不是红尘中人,别再眷恋不忘。
“寺主,丹枫他可好?”
“本寺无丹枫!”寺主说完话就退出房门。陶丹枫已不在“忘情寺”了!他走了。步若尘听得出寺主的话中玄机,陶丹枫永远不会再见他的!
今生不再相见!情缘已了恩义已断,惟有来世再相逢。步若尘摇摇欲坠,他的丹枫一直要把他推向齐如虹。要他和如虹为伴相依到老,把对丹枫的爱全转移给齐如虹。
齐如虹不再似方才的情绪失控了!她是一时情急,私心作祟。她敬佩陶丹枫宽厚的胸襟和容人的雅量,她自叹不如。她沉默了下来,不再威胁步若尘,只是呆呆地凝望着那半张信纸。
从一个堂堂的探花郎变成佛门子弟,脱下新郎官衣换上一身袈裟;削发斩情丝,另做“他人”全为了他。“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步若尘真恨自己,如果他不再“活”过来,就不会害苦了陶丹枫。
相思之苦又袭了上来,他情愿被“情人果”诅咒而亡。石无心!如果你真无心就好了!步若尘责怪着自己。
齐如虹等着,等着步若尘做出他最后的“取舍”,她不再勉强他了。强人所难太自私了!岚儿姑娘不也自动“退出”吗?她却一再苦苦相逼步若尘,真爱一个人就该为他设想才对。齐如虹释然了,就让步若尘自己做决定吧!不再逼他。
他要离开她,她会一辈子怀念他。他要带着她,她会这一生伴随他。可是决定权在步若尘,用死来威胁太不理智也太为难他了。
步若尘仍没有做出“取舍”来,他犹豫不定。
碎裂成两半的鸡心耳环,仿佛也在告诉他旧缘已断。陶丹枫不只要这世上再无“陶丹枫”这个人,也要石无心的世界里没有陶丹枫。只有步若尘,用这身份活下去。
步若尘再也当不了石无心,因世上再无陶丹枫了。的的确确真真实实的,不让步若尘再走“回头路”。步若尘乱了!他想孑然一身孤独到老也不成,丹枫“逼迫”着他。
如果……如果步若尘再“执迷不悟”下去,恐怕陶丹枫真的会“死”,而步若尘万万不想他死的,宁可死的是自己。步若尘左右为难,一时之间他已头昏脑涨,内心波涛汹涌。
此时此刻,他只想再大醉一场,再喝个不省人事。
好苦哦!相思之苦一再地吞噬着他。
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动着,不!她是身着男装的齐如虹,他的小老弟才是。小弟!不!他爱过这小弟,不只当她是小弟。“他”到底是谁?步若尘想要看清楚。
一会儿是玉树临风的陶丹枫,一会儿是英姿焕发的男装齐如虹。一会儿是楚楚动人的女装陶丹枫,一会儿是秀丽可人的齐如虹。步若尘揉了揉眼,他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他一定是醉了,所以眼花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醉倒红尘对酒当歌,可惜步若尘不会唱歌!他不懂,何不让我带你一走了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呢?是否因为我的身旁已有了个“她”?
步若尘望向齐如虹,齐如虹手中的刀已掉落在地上。她紧握着撕裂的半张信纸。他该走过去,把信纸凑回成一张。“丹枫已死,如虹为伴。”还是独自走上漫漫天涯路。
齐如虹不再逼他“表态”,步若尘却更加难以取舍。
他真的不是不爱她,只是一颗心不能同时住着两个人。丹枫“消失”退让,纵使人世间无“丹枫”,可这名字早已烙印在他心上,抹灭不去的,相思在心底盘旋缠绕。
难啊!爱也难不爱更难。步若尘一生情痴为卿狂。
醉吧!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酒醒了再做打算。步若尘做不出决定只好“逃避”。他真的喝起酒来,喝完一壶又一壶的,可是今儿个他却千杯不醉,怎么喝也不醉。
而且何事最相宜?宜醉!宜睡。他非醉不可!
步若尘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历经太多波折了。他才不要当什么“璞玉公子”的,他只想做个酒鬼,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醉吧!醉吧!他非喝醉不可。
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否则他怎会看见了“陶丹枫”?
尾声
“美玉”公子陶丹枫在他的大喜之日突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何处。岚儿保持沉默不多做解释,她搬到聂四海的家中,聂四海并非岚儿的亲舅父,但为人豪爽的他,“走”了一个儿子聂天星,回来一个女儿大为欣喜。
聂家尚有一子名叫聂问儿,同岚儿年龄相仿。两人倒也挺谈得来的,聂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主意。
“问儿,你觉得岚儿如何?”聂夫人问着小儿子。聂问儿但笑而不语。“亲上加亲”不也是美事一桩。聂夫人同聂四海商量着,聂四海也很中意岚儿,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两夫妻期盼着这天到来,不过姻缘是不能勉强的。
聂四海深知这点,所以他在一旁乐观其成。
聂问儿也不急,因为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等待岚儿能把他放在心间。岚儿也不是没有感觉出来,只是她心中仍惦记着陶丹枫,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她衷心祝福着他。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知谁在?”岚儿望花兴叹。陪伴陶丹枫多日,她对一些诗词也是朗朗上口的。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聂问儿走至岚儿身旁,回应了她一句诗词。岚儿听罢不觉笑了出来,她知道这句“知与谁同”的弦外之音。
岚儿看着少年有成的聂问儿,她知道让自己过得更好才不会成为陶丹枫的“负担”,她淡然一笑,是时候了!她必须坚强勇敢地活下去,不让陶丹枫有一丝的牵挂。
这对少男少女无形中距离又拉近了一步,会的,有那么一天的。聂问儿等着,他是个有心人,他不疾也不徐。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何须再问天呢?他伴着岚儿看着花。爱苗的孳长需要费心的灌溉,揠苗只会助长罢了。
“璞玉”公子平步青云地在京城闯出了名号,一举夺下了“武状元”的头衔。可惜“美玉”公子陶丹枫已不在,否则和“璞玉公子”步若尘可真是一文一武的绝配。
“璞玉”公子身旁有一个“跟班”,忽男忽女的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和步若尘什么“关系”。男装的她俊秀开朗,女装的她巧笑倩兮。她从不做解释,任由旁人说去。
她正是齐如虹,京城总镖头齐南生的掌上明珠。
弟弟齐剑飞和云霓已成了亲,成为当朝的驸马爷。姊姊齐如月和聂天星早已过着神仙眷属的生活。惟有妹妹齐如意成天嚷着催她嫁,这样子才好快点轮到自个儿。急死如意了!
齐如虹全当是耳边风,她如今和步若尘是好哥儿们,堂堂的武状元身边的小跟班,她乐得很呢!当然“进一步”的发展不是不可能,而且非常有可能,因为戒指花又开了!而步若尘也不再提起“石无心”,这一生他是步若尘了。
“颠狂轻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颓废”的步若尘也已不再,他活得很有志气很有出息。身旁又有美娇娘为依,这一生他夫复何求?他酒也少喝了!因为齐如虹管得紧,步若尘也就顺着她,因为步若尘爱她而她也爱步若尘,不是吗?
步若尘仿佛闻到了花香,是戒指花的香味四沁。“鸡心耳环”已碎,“石无心”的相思也跟着陶丹枫生死与共而去。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姻缘注定就别再错过。戒指花吐露着芬芳尽情地绽开着。好比在提醒着他们一样!
不只是步若尘和齐如虹,还有天下有情人皆是。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青山隐隐水迢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有两个稚龄孩童在溪边戏水,玩得不亦乐乎。浑身都湿透了,一个长得浓眉大眼,另一个长得眉清目秀。
“咦!那个人是谁?打哪来的?”
“不知道耶!好像是个和尚,光着头没有头发。”
“不是啦!是尼姑才对,和尚嘛都又老又丑的。”
“我们去看个清楚好了,好漂亮的和尚哦!”
“跟你说是尼姑啦!男人哪有长得这么美的?”
“乱讲!我就挺好看的!”
“不要脸——”
两个小孩争论完又嬉闹了起来,打起了水战。
他是和尚?她是尼姑,没有人知道,小孩没空去询问,他们捉对厮杀着。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红颜”未老恩先断,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哇!那个人走了!”
“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反正和尚也好尼姑也好,都不算是人了。”
“为什么?”
“他们修成正果以后就得道做神仙了啊!”
“奇怪,做仙好玩吗?”
“那你不会去做做看!”
“才不要,当和尚就不能娶老婆了!”
“羞羞羞,大牛哥在‘思春’了!”
“才没有,我最讨厌女生了!又婆婆妈妈又嗦的!”
“是吗?”
“如果小不点你是女生就好了,我们一辈子玩在一起,打死也不分开。不过现在我要先打打你——”
“你偷袭我!看我怎么对付你。”
“来啊——”
这两个两小无猜的男童,完全不识人间愁滋味,一直玩到了天黑才肯回家,不过明天,明天他们还要再来河边戏水呢!而且不只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他们真这样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