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的爱情会这么扑朔曲折?不能像念书一样简单明快,一就一、二就二呢?
想到这道令她复杂难解的爱情习题,她的双眉更是牢牢地攒紧了,深陷于一份苦楚怅惘和迷离纠葛的愁绪里。
就在这令她愁眉双锁、心事重重的一刻,她听到了一阵啁啾的音乐门铃声。
她一愕,连忙摇晃去那层恍惚的思绪,打起精神走到庭园,拉开了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虽然不再年轻,却仍然显出男性成熟魅力的脸孔。
望着站在门口这位全然陌生、身穿名牌西服、气质温雅出众的中年绅士,席紫筑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但她仍然露出了友善而端庄有礼的笑容,“请问您找谁?”
汪盛霖无法解释为什么眼前这个长发披肩、明眸皓齿的少女,会让他有种亲切而莫名心痛的感觉,更有一份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摇摇头,轻斥着自己那近于荒谬的反常表现,望着那抹挂在席紫筑秀丽明媚容颜上的疑问,他强迫自己提起精神,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请问这里是不是席镇远先生的家?”
席紫筑坦率地点点头。“他是我爸爸,请问您是——”
“哦,我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老朋友,我姓汪。”
“真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您呢?”席紫筑心无城府的笑道,并微微让身请他入屋小坐。
汪盛霖随意打量了一下布置得整齐大方而不失清朗气息的客厅一眼,锐利深沉的眼眸又不自觉地回到席紫筑那张古典精致的容颜上,他撇撇唇,有几分艰涩的说:“我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国外,去年年底才回国的,因为我太太罹患了癌症,我陪她回国开刀,做进一步的治疗。”
席紫筑倒了一杯水给他。“她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汪盛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痛楚。“她是罹患肝癌,已经——到了末期。”
“哦——”席紫筑不禁为他感到难过,而有些心情沉重了。“汪——伯伯,您可要坚强一点。”
汪盛霖露出一丝苍凉的笑容。“我早有心理准备了,”他摇摇头,兀自振作了一下。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雅娴的第几个孩子?”
“我叫席紫筑,虚岁二十三岁,下面还有个妹妹,小我两岁,她叫紫若。”席紫筑嫣然笑道。
“子竹?是孩子的子,山竹的竹吗?这个名字挺像男孩子的!”
“不是,是紫色的紫,筑则是一种古乐器,形状像弦而头比较大,安弦十三根,可以用竹尺敲击的那种古乐器,现在已经失传了。”席紫筑笑容可掬地侃侃而谈,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对这位素昧平生的长辈,产生一份难以解释的孺慕之情。
汪盛霖含笑地注视着她,“紫筑,这名字满雅、满脱俗的。”
席紫筑骄傲地一昂首,“这是我那个饱读诗书的老爸取的。他呀!可是学富五车、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的大文豪,要是他再早生个二、三十年,搞不好还能上京赶考,中个末代状元郎来光宗耀祖呢!”
汪盛霖心头闪过一丝刺痛和难言的酸涩。“你跟你爸爸好像处得很好。”
“是啊,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好、又最开明体贴的男人了。尤其是对我妈更是好得没话讲,无微不至得简直是把她捧上了天,害我们做女儿的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嫉妒起来了——”席紫筑顿了顿,终于察觉到汪盛霖那出奇沉默的异样了。“汪伯伯,你怎么了?”
汪盛霖连忙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感伤而已。”他闪烁其词的说。
席紫筑也敏感地发现到事态的不单纯,但她聪明地摆在心坎里而不戳破,也不追根究柢。
但客厅的气氛却因为他们忽然中止下来的对话,而显得有些怪异僵滞。
汪盛霖藉着喝水来掩饰自己纷乱如潮的情绪,然后,一个尖锐而耸动的意念窜进他慌乱惊惧的脑海里,他凝眸紧紧盯着席紫筑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一股难以诠释的恐慌紧紧揪住了他。“你刚刚说你虚岁是二十三岁?你是几月几日生的?”他喉头紧缩地问道。
席紫筑被他那怪异而不太寻常的态度弄得有几分迷糊不解,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我是国历四月二十六日生的,今天刚好是我满二十二岁的生日。”
国历四月二十六日生的,天啊!汪盛霖发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分钟内全部冻结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情绪激动偾张得无法在席紫筑那双漂亮而凝满了问号的眸子注视下安之若索,继续维持道貌岸然、沉着镇定的工夫。“对不起,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他脸色灰败地站起身,急促说道。
席紫筑心中的疑虑更深了。“汪伯伯,您不是要来找我爸爸、妈妈叙旧的吗?”
“改天吧!我胸口有点闷痛,大概是心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汪盛霖仓卒的说。迈开铅重如铁的步履离开之前,他又突然掉过头来,目光复杂而痛楚地深深望着娉婷动人的席紫筑,一瞬也不瞬地,望得席紫筑莫名其妙又有点手足无措。
这样令人纳闷而透不过气的凝睇,延续了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汪盛霖终于在心如刀割的痛楚中移开他的目光,望着遥远的天空,他语音沙嗄而有些沧桑地打破了这份沉静。
“老实说,我真羡慕你爸爸,有你这么亭亭玉立的好女儿,而我——却总是缺少这么一点好运气,所以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无穷的遗憾中。”
席紫筑听得更迷糊了。“汪伯伯,老实说,我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她呐呐的说。
汪盛霖却笑了,笑容里有份深沉无奈的寂寥和失落。“听不懂是你的福气,听得懂却是你的悲哀了。”望着她那温婉却茫茫然的神情,他重重甩甩头,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怜惜而温柔的颤声告诉她,“别费神去研究我话中的深意,你永远不会有机会弄懂的,对了,你刚刚说今天恰巧是你的生日,对吗?”
席紫筑慢慢点点头,但见汪盛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骨董怀表递给她。“这是我们家祖传了近一百年的怀表,送给你做纪念,希望你不会拒绝。”他见席紫筑猛摇着头推拒着,不禁露出了一丝失望和有些感伤的苦笑。“你要是不肯接受,我会很难过,更会很伤心的。”
席紫筑有点为难,“汪伯伯,我并不想让您伤心难过,但这只怀表是您的传家之物,我不敢接受,您应该把它留给您的儿女才是!”
“我只有一个不成材的儿子,而我已经把大半的祖产都交给他了。”他干涩地说:“而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般,这只跟随了我三十多年的怀表,我并不想随便拿来送人,难得你跟我这么——有缘,我想把它送个你,做一辈子的纪念,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这番心意,好吗?”
望着他那充满祈求和关怀的眼神,席紫筑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收下了。
望着挂在她胸前的那只怀表,汪盛霖露出了宽慰的神情,眼中却不能自主地浮现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水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转过头颅,清清喉咙,故作轻快地淡笑道:“我该告辞了,祝你生日快乐,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提醒席紫筑,“别告诉你爸妈我来过这里。”
“为什么?”席紫筑困惑地扬眉问道。
汪盛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因为——”他沉吟地说,“我想以后再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一个意外的惊喜?席紫筑微愕了一下,但汪盛霖却不给她任何思考清楚的机会,已经轻轻带上大门离开了。
来得唐突忽然,去得也一样唐突忽然。
席紫筑一脸迷思的瞪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手里把玩着那只怀表,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坠入一阵迷蒙的五里雾中,再也弄不清思索的路线和方向了。
第四章
原本以为自己将可怜兮兮地度过一个被人遗忘而冷清的生日的席紫筑,在意外接到汪盛霖送她那只怀表做生日礼物之后,接下来,随着意外惊喜而来的礼物,便不断地涌进地目不暇给、手忙脚乱的喜悦和晕眩中。
首先给她惊喜的是,捧着一盒巧克力大蛋糕回来的母亲关雅娴,然后,这个向来最宠爱她的妈妈,又打了一条二十四K的金项链送她,随之回来的爸爸席镇远,则送她一个意大利的女用皮夹。
正当她感动万分、雀跃不已地拆着礼物,爱不释手地逐件把玩品赏之际,啁啾的门铃声又响起了。
随着关雅娴一道神情愉快走进来的竟然是她那个阴魂不散、深谙纠缠艺术的追求者曹君彦。
他穿着一袭粉蓝色的昂贵西服,抹着发油的一头鬈发全部往后梳向脑门,手上捧着一束缤纷美丽、盛放娇艳的紫玫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二朵。
他一进门,先是彬彬有礼地向席镇远打声招呼,并随手送上一瓶昂贵的洋酒来讨好他心目中未来的岳父。
对于他大小通吃、设想周到的殷勤,席镇远的反应不像关雅娴那般热络,他只是淡淡地笑道:“谢谢你的礼物,可惜我一向不喝酒,更没有崇洋的心态,这瓶酒你还是带回去转赠送给其他适合的人选吧!”
“这——”曹君彦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在这令他有点尴尬、下不了台的一刻,对他出手大方、仪表堂堂显然也是深具好感的关雅娴却替他出面解危了。
“唉呀!镇远,这是人家曹先生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来,别为难他了。”说着笑着,她已经擅做主张地替席镇远收下那瓶价值上万元的洋酒了。“你不喝,也可以拿来招待客人啊!”
席镇远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作声,然后,重新拿起晚报,把全副精力放在阅读国家大事的要闻上。
有点自讨没趣的曹君彦也颇懂得改弦易辙,把重点放在讨好女主角和女主角的母亲身上。
把花献给席紫筑之后,他又像献宝似的从西装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高雅的黑丝绒礼盒,柔情款款地递到席紫筑面前,“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席紫筑无动于衷地撇撇唇,还来不及开口回拒,她的母亲关雅娴又擅自做主地替她伸手接了下来。
打开盒盖,望着那条光彩夺目,美得教人屏息凝神的钻石项链,关雅娴冒出了一阵惊喜的赞叹!
“哇!多美的一条钻链。紫筑,你瞧,人家曹先生多有心啊!你还不赶快谢谢人家!”
“我——”席紫筑咬着下唇迟疑着。“无功不受禄,我不想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关雅娴和曹君彦面面相观着,然后,她又很快地恢复了圆滑世故的应对能力,“唉呀!这孩子八成是害臊了。曹先生,你别介意,我替她谢谢你,你请坐,待会儿等我那个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小女儿回来之后,我们一块切蛋糕庆祝。”
“当然,我很乐意留下来为紫筑庆生。”曹君彦也颇懂得收放自如的进退之道。
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席紫筑,不禁暗暗对母亲略嫌势利的作法,产生一股极不舒服的反感和不满了。但她只是悄悄地把反弹的情绪放在心底,并急于思索一条不明显、却最有效的退兵之道。
就在这微妙而令她不耐的一刻,姗姗来迟的席紫若却抱着两个包装精巧的礼物回来了。
一见到紫若,席紫筑松了一口气之余,连忙暗暗向她使个眼色,搬起救兵来了。“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向聪颖过人、鬼点子又多的紫若,马上知道姊姊的用意,她笑容可掬的说:“我跟我的家庭教师一块上街帮你选生日礼物啊!”
“是吗?”关雅娴却满脸狐疑地逼问到她跟前来,“你是乘机跑到外面去游荡了?还是跑到美国去选礼物?怎么搞得这么晚才晓得回家呢?”
“妈,我知道你这个生性多疑又严厉精明的法官,忍不住想抓住我的小辫子来个严刑逼供,但——”席紫若顽皮而慧黠地扬起嘴角,扫量了曹君彦一眼。“今天是姊姊二十二岁的大寿,又有陌生的客人在座,所谓家丑不宜外扬,你这个寿星的妈妈可要忍耐一点,三思而后行啊!”
“你——什么陌生的客人,这位曹先生是你姊姊的朋友,你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还不赶快去向人家打声招呼,别让人家看笑话,说你一点家教都没有。”
“YesSir。”席紫若装腔作势地向关雅娴行个必恭必敬的童子军礼,然后,在关雅娴的白眼和紫筑笑意盎然的注目下,笑咪咪地转向西装革履的曹君彦说:“你好,我叫席紫若,谢谢你刻意来向我姊姊祝寿,不过,你的苦心可是白费了,因为——我姊姊早有了意中人,所以,我劝你还是早早收心,换个追求的目标比较保险。”
这话一出,不但令曹君彦觉得非常难堪和窘迫,连关雅娴也震惊莫名地变了脸色。“紫若,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规矩又随便乱讲话呢?”她气极败坏地指责着不知轻重的女儿。
席紫若却故作无辜地耸耸肩,“我哪有?妈,你不是也很中意辜允淮这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乘龙快婿吗?怎么辜大哥一不在,你就迫不及待地引狼入室,给姊姊出了这么一道难解的三角习题呢?”
曹君彦一听,脸色当然是非常的阴沉难看,而关雅娴更是急怒攻心,尴尬万分,“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快给我进房里看书,少在这胡闹!”她气呼呼骂道。
这句气势汹汹的命令对席紫若来说,不啻是正中她的下怀,她立即对怒气腾腾的母亲露出了娇俏淘气的一笑,“是,我铁面无私的母亲大人,我立刻到房间里闭门思过,专心K书,但我有些功课上的问题想向姊姊讨教,而且,辜大哥也有一句悄悄话想托我告诉姊姊,所以——”
她还没说完,席紫筑立刻迫不及待地和她搭唱起来,“噢,功课要紧,妈,紫若既然有课业上的问题要问我,我这个做姊姊的自然应该责无旁贷地负起解答疑难的责任。”
“你们——”关雅娴为之气结,而曹君彦则脸都绿了。偏偏,坐在一旁拿着报纸只顾着关心国内外大事的席镇远,这时候又凑起热闹扮演着临门一脚的“插花”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