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筑,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席紫筑思索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抿抿唇说:“不一定,也许会出国再念书,也许——就留在国内就业,更也许——”她爱娇地斜睨了他一眼,“我会考虑把自己嫁出去。”
辜允淮的心颤抖了一下,心中的负荷因她似有若无的暗示而更加沉重。“呃——我听紫若说,有个玩股票致富的曹姓小开,追你追得很紧,不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干嘛?他是想试探她的感情动向吗?席紫筑眨了一下眼睛,“紫若怎么连这种不足挂齿的小道新闻都告诉你,可见,你这个家庭教师的确驾御得住她这个精怪成性的调皮学生。哪天——你应该把窍门传授给我妈,好让她镇得住紫苦,不要只会气呼呼地破口大骂,弄得家里像座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库一样。”
辜允淮又被她这一番话搅得心湖震荡,情绪更加纷乱如麻而惴惴难安了。
他紧咬了嘴唇一下,甩甩头,决定直接切入正题。“紫筑,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镇得住紫若的法宝和秘诀,我只是——情难自己的爱上了她,爱得既深刻又无力自拔!”
席紫筑被他这番坦率而充满感情的招供,褪去了所有血色,她震动而难堪地忘了掩饰自己受伤的神态。“什么?你——你居然爱的——是紫若?”她控制不住自己那颤抖而酸涩的音量”“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望着她那苍白、既怨尤又有些悲哀的神态,辜允淮虽有着内疚和不忍的情怀,但他还是决定以最坦白、最诚恳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感情,也面对着被他刺伤的席紫筑。“老实说,紫筑,从现实和客观的角度来看,无论在哪一方面,紫若都不是你的对手。坦白说,你纤细美丽,气质高雅,冰雪聪颖,你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清秀佳人和窈窕淑女,但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是以欣赏的成分居多,就像哥哥对妹妹一样,而紫若虽然没有你那么完美、那么优秀,但她的慧黠可爱,她的率真明朗却深深吸引了我,和她在一起,我不必辛苦的伪装自己,而能以最纯洁自然的赤子之心去爱她、疼她,像个平凡却有血有肉的人一样快乐自在,没有传统的包袱,没有文明的沉疴——”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席紫筑那张仍然苍白而有些怔忡的美丽容颜,声音更温柔诚挚了,“紫筑,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
打从我十二岁那年跟我母亲到你家做客玩耍,而被紫若那个精力旺盛、调皮捣蛋的野丫头害得惨跌一跤、摔破额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而这次意外的车祸所造成的重逢。
却重新把我的这份感情,凝聚成一份刻骨铭心的真心挚爱——一”
席紫筑脸上绽出一丝凄迷而感慨良多的微笑,“一份刻骨铭心的真心挚爱!”她闭了一下酸楚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被伤到的是自尊,还是感情的成分居多?“既然你们这么相爱,你们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作戏?不敢让这份感情见光呢?”
辜允淮苦涩地撇撇唇笑了,“那是因为紫若有太多太多的顾忌,她为了怕伤到你,又为了怕引起双方家长的震怒和反对。她给我订了一大堆禁令,不准在你们家和她卿卿我我,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你知道吗?我跟她爱得有多么辛苦和煎熬吗?她一向率性爽朗,但为了我跟她这份出乎大人们期望之外的感情,她变得阴晴不定、忽喜忽悲,常常辗转于患得患失的深渊中。”
他郁郁地吐了一口闷气,“我说这些,只是期望你能体谅紫若的心境之苦,她很爱你,也很在乎你,她这个自卑的妹妹甚至常常弄不清楚,我怎么会舍弃你这个无懈可击的‘白雪公主’,而爱上她这个自惭形秽的野丫头呢?所以,如果你有怨气,也请你发在我身上,不要迁怒于她,更不要伤了你们之间的姊妹之情。”
席紫筑心中掠过一份尖锐的酸楚和微妙的刺痛感。“你还真是爱惨了紫若!为了保护她,你竟然不惜摆低姿态,把所有的罪疚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抿抿嘴,脸上带着一抹嘲弄的微笑,“好了,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的立场了,你也不必再忧心忡忡的,你替我去告诉紫若,教她不必担心,更毋需自卑,真正该自卑自怜的人是我。”
“紫筑,我——”辜允淮却有些忐忑不安了。
席紫筑却俐落而不失优雅地从坡地上站起身,她拍拍身上的细屑,“你不必向我道歉,毕竟自作多情的人是我,而一厢情愿的人是我们的父母,你和紫若不必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你们已经得到我的祝福和谅解了。”她掠掠长发,佯装洒脱的嫣然笑道。
对于她的谅解和释然,辜允淮只有感动和心折四个字可以形容。“谢谢你的体谅,紫筑。”
席紫筑露出了美丽动人却略含萧瑟的一笑。“不必谢我,这是你的选择,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而已。”然后,她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不跟你多谈了。”
“你去哪?我开车送你去。”辜允淮连忙说道。
“干嘛!你怕我会想不开,为你殉情吗?”席紫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
辜允淮的脸微微泛红了。“不是,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做兄长的对妹妹的关怀之情。”他讷讷的解释着。
席紫筑巧笑情兮地甩甩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不必对我献殷勤了,把你的温柔体贴全部用在紫若身上吧!我这个被三振出局的人可不想掠人之美!”话毕,她在辜允淮欲言又止,又有几许愧疚、尴尬的注目下,潇洒而高做地背过身,挺直背脊,又沿着原来的路径穿过至善门,离开了中正纪念堂。
一踏出中正纪念堂,她所有的武装便溃堤了,她倚在冰冷的石墙上,泪光莹然地慢慢咀嚼着这份痛楚,这份失落,这份有生以来最令她感到委屈和难堪的挫折。
席紫若如坐针毡了一个下午。当该死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时,她立刻触电似地冲到电话机前,危危颤颤地伸手接起电话。当辜允淮温和而不失兴奋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响起时,她倏然放松了紧绷加箭弦一般的身躯,并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电话,冲了出去。
她跳进最快窜到她跟前的一辆计程车内,火速地赶到绿湾西餐厅和辜允淮碰面。
一见到她,辜允淮神采奕奕地伸手握住她那微微发颤的小手,双眼亮熠熠地瞅着她说:“紫若,我跟紫筑沟通好了,她很坚强也很明理,她说她祝福我们。”
“真的吗?”席紫若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晕眩,“她——她说的是真心话吗?她有没有很伤心、很难过呢?”
辜允淮宽慰地拍拍她。“刚开始——她是表现得有些震惊和失意,但当她听完我对你那份由儿时就累积下来的真情之后,她就表现得很镇定和坦然,她说——她谅解我们,也祝福我们,更希望我们不要背负愧疚的十字架。”
席紫若仍是一副茫然恍惚的模样。
辜允淮伸手轻轻抚摸着她那白皙光滑而稍嫌冰凉的面颊,“怎么了?你在担心忧虑什么?”
席紫若轻颤了一下,“我只是不敢相信姊姊她会这么洒脱明快,因为她一向深沉含蓄,又一向骄傲,我只怕她表面上装得坚强大方,其实心里却在滴血。”
辜允淮震动了一下,但,他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别把我高估了,紫筑并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爱我。”
“是吗?”席紫若那双明艳而慧黠的明眸漾起一片述蒙的愁雾。“难言的总是藏得最深,我们凭什么断定紫筑她只是受到些许的伤害和刺激呢?”
辜允淮的心头又是一震,紫若的话在他心海里激起了惊惧不安的浪花,脸上的笑容变得牵强而僵硬了。“紫若,不要再把这股压力扔回我们之间。无论如何,紫筑都已经知道我们相爱的事实,如果有伤害和痛苦也已经造成了,时间是最好的药石,它会治愈紫筑的伤口的。”
“是吗?”席紫若露出一丝沉重的苦笑。“就怕这份剧痛永远都不会过去,永远都会在紫筑和我们之间筑起一道穿不过的柏林围墙。”
“紫若,你——何苦想这么多呢?”辜允淮重新握住她那双柔软无骨的小手,正色而温柔地望着她,“别钻牛角尖好不好?,我并没有那么伟大而炙手可热,紫筑会找到比我好上几百倍的如意郎君的。现在,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上,譬如我的事业,你的大学联考,还有——我们双方父母可能会有的反应或阻力。”
他的话像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席紫若紧缩不已的胸腔内,愁云更是慢慢地扩散在她那张五官分明的小脸上。“唉!我原本以为——爱情只要两情相悦就天下太平了,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太天真了,爱情是天底下最复杂、最能伤人的一道难题、一把致命武器。为了和你恋爱——我真的必须去伤害自己的姊姊,伤害自己的父母,还有你的父母吗?”
“紫若,别这样说,相信我,”辜允淮定定地看着她,痛楚而温柔的低声告诉她,“如果有可能,还有任何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去伤害任何你所爱的人,真的,爱屋及乌,伤害他们也等于是伤害你啊!”
席紫若听得鼻端一酸,胸口发烫,双眼立刻被一层酸楚而感动的泪雾遮住所有的视线。
“允淮,你——当真这样爱我?!”她语音震颤地问道。
“是的。”辜允淮深深地望着她,语音喑痖的说,“紫若,你知道吗?”他眼中燃烧着一份不假掩饰的热情和令人心碎的痛楚。“我爱你爱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吗?为了治愈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卑,迁就你那令人心折的善良,我压抑自己的感情去配合你所有的顾忌,甚至不惜装聋作哑,任凭所有人误会我中意的是你姊姊紫筑,更放纵你把我送你的丝巾拿去送紫筑当生日礼物,为的是不想增加你的痛苦和压力,为的是——怕你会缩起勇气,把我从你的生命中开除!”他顿了顿,露出了狼狈而深情的一笑,“你知道吗?你就像只风筝,握得太紧,怕你飞得不够自由潇洒,握得太松,又怕一眨眼、一不留神,你就会从我的手中飞走,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席紫若雾气朦胧的黑眸中跌落,跌进了她桌前的咖啡杯里,搅动了一池涟漪,但她那刚柔并济、清艳照人的小脸,却绽放着一层出奇美丽而醉人的笑靥,透过那层氤氲的泪雾,她望着辜允淮那溢满深情、坚定而固执的男性脸庞,她动容而哽咽地发出一声轻喊:“我不是风筝,我是追随你的‘影子’,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天涯海角,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定你了,再也没有怀疑、没有顾忌了,你牢牢抓紧我吧!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了!”
“真的?”辜允淮浑身震颤地抓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黝黑深远的睥子轻漾着点点闪烁的泪光。
“真的。”席紫若把他的手捧到自己那发热而愤张的心口上。“我以我这颗热腾腾的心向你起誓。”
辜允淮激动难已的眨了一下眼睛,“不用发誓,让我们用行动来证明一切吧!”他喉头梗塞的停顿一下,“明天我们就一起去面对你的父母,向他们说明一切!”
“好。”席紫若泪盈于睫的颤声说,但不知怎地,她身子却没来由地掠过一阵寒意,寒得教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牢了辜允淮的掌心。
夜风徐徐,飘散着几许沁人的凉意,也一扫白天那股逼人的暑气。
席紫筑望着苍穹里点点透着微光的寒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居然在踽踽独行了一个下午之后,还带着几近麻痹作痛的腿,站在聂子擎的家门外徘徊踌躇。
为什么她不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舒舒服服地睡个觉,让所有的挫折、烦恼和刺激都在梦里化成一阵不关痛痒的云烟?反而要虐待自己已经酸麻得快虚脱的两只脚,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聂子擎的大门外,忍受着理智和感情的煎熬与争战?她嘴边挂着一丝自我嘲谴的笑容,望着贴在铁门外那张写着“严制”二字的白纸,她深抽了一口气,举手轻轻按着门铃。
一分钟后,铁门打开了。门内站着聂子擎那高大修长的身影,而他那张略带憔悴疲惫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冷漠的惊讶,然后,他那冷冷的、夹杂着几许嘲讽的声音,就像道令人瑟缩的寒风灌进了席紫筑的耳膜,刺戳着她已不堪一击的心靡。
“席大小姐,久违了!你今天是又来兴师问罪的?还是不小心按错了门铃?”
席紫筑的心紧揪了一下,她像个不胜风寒的人一般微缩着肩膀,疲惫脆弱地再也不复原来的冷傲冰霜了。“我——我听说你爷爷他——他前天晚上去世了,我——我是特意来——
致意的,希望——你能节衰顺变。”
聂子擎眼睛闪过一丝复杂难懂的光芒,“谢谢,我是个卑微寒伧的孤儿,再沉痛的打击和刺激,我也只能节哀顺变地咬牙挺过去,而没有资格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他淡淡地嘲谴道,“这点小事还不劳你纡尊降贵亲自跑来致意!”
席紫筑被他淡漠的讥刺和态度,弄得有几分窘迫和难堪。“我是好意来向你表达诚恳的哀祷,你即使不领情,也犯不着出口挖苦我啊!”
聂子擎微微扬起一道剑眉,掩饰着内心深处阵阵翻搅的情绪,故作惊讶地椰揄着,“我怎么敢出言不逊挖苦你呢?你可是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台大高材生,而我只是一名粗鲁又不相干的计程车司机,何劳你大礼相待呢?”
他的冷言淡语令席紫筑心如刀戳,好像突然坠入了冰寒刺骨、伸手不见五指的湖底。
“这么说来,我倒是白费心思,多此一举了?”
聂子擎吞咽了一口苦水,表情仍然冷酷得像一块千年不融的寒冰。“我不敢说你是多此一举,我只能说——我是一个渺小如沙粒的人,实在不值得你降低自己的格调来向我致哀,再说,我的痛苦和悲伤有你妹妹紫若安慰就够了,不劳你费神操心!”
他尖苛犀利的话像一条无情的鞭子,狠狠地抽过席紫筑已经在淌血的胸口。紫若?啊!老天爷,她这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嫉妒过一个女人更甚于紫若?!她这个从小到大事事顺心、样样如意,占尽世间所有光芒和锋头的天之骄女,竟然在爱情的跑道上狠狠而狼狈地摔了一大跤!输给那个样样不如她,只能拾她牙慧的妹妹——席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