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云从机车后座跳下来,望着温可兰盈满担忧而不以为然的眼眸,她拉拉像皮肤一般贴裹在她那曼妙玲珑、曲线毕露身上的紧身衣。
“别这样直勾勾地紧盯着我瞧,害我紧张得都双腿发软、手心冒汗。”她细声细气的对温可兰说。
“你会紧张吗?瞧瞧你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打扮,戴着一头又鬈又新潮的假发不算,还有身上这件连玛丹娜都不敢恭维的紧身衣和牛仔裤,再加上你那一脸上了妆、美艳得可以夺走任何男人呼吸的开麦拉face,你一路上都敢落落大方、神闲气定地坐在我后头,不怕那些眼睛只顾着吃冰淇淋的驾驶员为你引发连环车祸,怎么,我才不过多瞧你几眼,你苏大‘祸水’的理智又抬起头了,懂得紧张,懂得你在玩一桩多么危险任性又愚不可及的游戏?”温可兰挑起眉,语气咄咄的说。
苏盼云愁眉深锁了,她祈谅而无奈的看着温可兰,“可兰,我拜托你嘴下留情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并不乐意这么做,但,我并没有另外选择的余地!”
“没有多余的选择余地?”温可兰颇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我真不懂,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你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的女孩子,怎么,你姑姑说什么你都不敢违抗,任由她牵着鼻子走?!就算你要报答她养育你的恩情,你也不必把自己打扮成比玛丹娜还露骨冶艳的性感小猫啊!就为了去蛊惑韩盂禹,把他玩于股掌里?盼云!你这是什么见鬼的报恩方式?你这是愚孝,你知道吗?”
苏盼云心头掠过一阵酸楚的悸动,她垂下眼睑,从喉头里发出一声深沉幽然的叹息:
“可兰,你说我是愚孝也罢,是个没有自己意志力的傀儡也好,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撇开我和韩家这笔血海深仇不说,就算是我姑姑命令我去做,我也要尽力去演好这出戏,不管我心里有多不愿意,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抚育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她这个做姑姑的已经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包括女人最珍视的青春美貌——”她在温可兰张嘴欲辩驳之前,轻轻挥手制止她,“可兰,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是有感情,还知道感恩图报的人,在经历过我的遭遇,在目睹我姑姑为了抚育我所忍受的委屈和艰辛之后,没有人会拂逆她的任何意愿的。你不知道,在我待在香港念小学的那段餐风露宿的日子里,我和姑姑过得有多么辛苦和悲哀,我们几乎跟一般需要靠救济、施舍度过悲惨而没有希望、不敢奢求明天的低收入户没有两样。有时候一天只能靠啃白面包、白开水来裹腹止饥,穷怕了,饿过头了,姑姑就叫我拿个破碗,伪装成被遗弃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去博取过住行人的同情和施舍,而她,就四处打零工,替人家帮佣洗衣,甚至……连拾破烂这种贫贱卑微的工作,她都忍下强烈的自尊心抢着去做,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念书,让我不要成为失学的盲童。为了来台湾栖身,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跟个年纪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同居,凑足了机票费,她就毅然和那个老男人分开,带我来台湾,她去工厂做女工,一点一滴辛辛苦苦赚钱供我念书,直到我大学毕业。对我这个只会连累她的小包袱,她付出了她一生的精华,今天,不要说她只是教我去迷惑仇人之子,就算她要我手刃敌人,我也只有豁出一条命去做!可兰,你能了解我这种别无选择、义无反顾的心情吗?”
“我……”温可兰一时哑口无言,她皱皱眉,然后又困惑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老是觉得怪怪的,对于你姑姑的说词,我认为事情可能并不像她所讲的那么单纯,但,我又一时找不出漏洞和疑点,唉!”她没来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总之,我觉得你姑妈实在是很可怕,居然想用这种杀人不用刀的方法来教你复仇雪恨,替天行道,真是阴狠毒辣,想起来就教人毛骨悚然。幸好,我不是你姑姑的敌人,否则,我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依你姑姑为了复仇无所不用其极的个性,我想,她大概有通天的本领,连周公都能一起收买,让得罪她的人夜夜惊魂,自动暴毙!”
她的挖苦和讥讽令苏盼云觉得难堪极了,“可兰,别这么说她,她也是……大概是积怨太久,太深了吧!”
温可兰耸耸肩,“好吧!我不消遣你们家的太上女皇。”接着,她眯起眼,再次细细打量着苏盼云那一身俏丽、大胆、醒目,带着几分野性美的装束,“盼云,说真格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同学,你穿戴这一身犹如脱胎换骨的行头走在街头上,我一时之间还真的认不出来哩!”她佩服地先是猛点头,然后又猛摇头,“你姑姑还真是人精转世的,亏她想得出来,居然能把葛莉丝凯莉摇身一变成玛丹娜。可是,你确定能骗过那个韩孟禹,而不会穿帮吗?当医生的,不是通常都有一双异于常人的透视眼吗?万一他认出你是为他父亲撰稿的苏盼云,和你这位贸然闯进他小木屋的俏女郎是同一人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说你差一点都认不出我来了吗?何况,韩孟禹好像跟他父亲闹僵了,两个人冷战了很久,我到雅轩小筑半个多月了,都不曾见他回来过,所以,他一时之间还见不到我这位苏盼云,而只选择在晚上出现在小木屋的沈娉婷是一位时髦爱漂亮,个性活泼好动、有点阿沙力、有点离经叛道、有点虚荣心的女孩子。而且她是香港进口的,操着一口不很流利的广东国语,和文静内向、矜持典雅的苏盼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苏盼云胸有成竹的说。
“是吗?看来你把所有的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突然回到雅轩小筑呢?这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他只跟他爸爸呕气,又没有跟他妈妈闹意见,所以,他还是有可能回去探视他妈妈。”温可兰脸色凝重的提醒她。
“我才不怕他回来呢!他回来我才能以另一种截然不同典型的面貌来迷惑他,按照我姑姑的安排,步步为营地对他施展若离若即、欲擒故纵、双面娇娃的迷魂计,让他夹在苏盼云和沈娉婷两个宛如冰与火的女孩中间左右难为,进退维谷,细嚼爱情的苦果。”苏盼云慢条斯理的说。
温可兰背脊骞地窜起一阵凉飕飕的麻意,“别说了,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老天!”她夸张地拍抚着自己的额头,“只希望那个韩孟禹不会被你搅得丢了医生的饭碗,精神错乱,医生做不成,反而住进松山疗养院,为精神病患者作曲,每天高唱乌龙院万岁的神圣乐章!”
“可兰,你——”歉疚宛若利针一般戳进苏盼云充满矛盾、挣扎的心窝里。
“好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只是你的好朋友,斗不过你们家那位威力无远弗届的太上女皇。我只有两件事想提醒你,第一,你准备拿那个对你情有独钟的痴情种子曲公子怎么办?你可知道这家伙七天禁令一过,才知道你这位让他魂萦梦系的佳人儿早就离职而不知去向了,他找你姑姑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就神通广大地缠上我这个活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倒楣鬼了,你知道吗?我快被他烦得耳朵长茧,每天都得躲到KTV去,连在公司里,一接到电话都会神经兮兮,心惊胆战的误以为是他这位到了黄河心也不死的情痴打来的。你说,你该怎么赔偿我精神上的损失?罚那位多情似水的曲公子干脆到调查局去发挥他死缠活赖的长才?还是——干脆把他送给我做纪念品,省得你这总是置身事外,对他的热情痴心无动于衷的皇帝没被他打动龙心之前,我这个倒楣的又不胜其扰的小太监已经芳心大醉,自愿替你李代桃疆?!”
苏盼云被她揶揄而又不失幽默的语气逗笑了,“可兰,我知道他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
“不麻烦,只是老听见他在我耳根情意缠绵地歌颂另一个女人,害我这个本来心胸还算宽大,但总是还有女性善妒知觉的女人听多了,不禁也不是味道,尤其是我这个人对帅哥一向没什么防御能力,对用情专一的男人更是崇拜得一塌胡涂,所以,你要是再不去将他失物招领,我很怕,我会一不小心就将他收归己有,演出横刀夺爱、鸠占鹊巢这类出卖朋友、罔顾道义的好事来。”温可兰眨眨眼,半真半假的说。
苏盼云好笑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你尽管去横刀夺爱好了,只要你能让曲璨扬好马回头,放弃对我的痴恋,我不但不会怪你不够朋友,还会办一桌酒席好好谢谢你。”
“哟!瞧你说得多洒脱大方啊!女人,他可是全台湾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的上选人才,你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廉让了,不怕以后良心发现理智抬头,后悔莫迟啊!”温可兰斜睨着她,淡淡撇撇唇说。
“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是随缘惯了,崇尚自然法则,反正,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苏盼云露出了淡然从容的微笑。
“真不后悔?我可要对曲璨扬这个人中龙凤,伸出我先下手为强的利爪了唷!到时候五十朵紫玫瑰送到我家来的时候,你可别酸溜溜的跑到我家来兴师问罪!”温可兰一脸促狭的说。
“悉听尊便,只要曲公子打得过你那位醋劲一流的魏公子,你要怎么生吞活剥曲璨扬,我都不会有意见的。”苏盼云笑吟吟的说。
“讨厌!”温可兰没好气的轻捶她一下,“你就会拿魏君豪来将我的军,害我只能望着曲璨扬枯坐冥想,心动而不敢行动!”
“哼!大姑娘一点也不会害躁,你不怕曲璨扬听见了吓得闻风而逃吗?”苏盼云娇嗔的睨着她说。
“我才不怕哩!反正,我温可兰什么也没做,狐狸精的骂名还不是名闻四海,我还在乎什么女子要矜持含蓄啦这套繁文褥节啊?”温可兰不以为杵地挑眉道:“好了,咱们别抬杠了,言归正传,若是曲璨扬再向我打听你的动向,你总不能要我重复使用装傻、闪烁其词、狡兔三窟等烂掉牙的把戏来敷衍他吧!”
苏盼云咬着唇沉吟了好一会,“你告诉他,叫他稍安勿躁,我过一阵子会跟他联络的。”
“过一阵子?什么时候?等我已经被他烦得先住进了松山疗养院?还是他火大把我给剁成肉酱之后?”
“可兰,你别夸张好不好?曲璨扬不是那种脾气暴躁的男人。”苏盼云失笑地瞪着她。
“他可能原来不是,但,经过你苏盼云小姐用慢火细细烘焙之后,性情再好的圣人也难保不会抓狂的!”
苏盼云细细审视着她那龇牙咧嘴的表情,“可兰!你什么时候成为曲璨扬的发言人了?还是你这个比皇帝还焦急的太监真的动了凡心?”
一向落落大方的温可兰居然脸红了,她忸怩不安的争辩着,“我……我是替你着急啊!怕你拿乔,平白错失了这么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对象啊!
“是吗?”苏盼云慧黠地猛盯着她绯红的脸庞偷笑着。“你不是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我吗?”她替窘困不已的好朋友找台阶下。
“哦,我是要你在搏命演出时,别忘了为自己留条退路,不要太入戏了,对韩孟禹假戏真做起来,到时候任务没完成,反而弄得自己伤痕累累。”温可兰认真的提出她的忠告。
苏盼云轻轻摇摇头,一双因为化妆而显得分外艳美的大眼睛里,流转着一股妩媚夺人的神采,“我不会的。你忘了,我从小就被我姑姑打过预防针,对于男人,我不会轻易动情分心的,这一点你尽管安心,我会自有分寸的。”
“是吗?请你千万要小心珍重,别让我在替你应付曲璨扬分身乏术之余,还要为你可能玩火自焚的际遇捏把冷汗。”温可兰意味深长的说,关怀和忧心充满在她那张冷艳而奔放的容颜上。
“我会的,别替我担心。”苏盼云淡淡地露出强装出的笑颜,然后在温可兰下车后,重新坐上机车驾驶座,“你确定你同事会到灵泉寺接你?”
“会的,程悦德早就‘疯想’我很久了,这种可以献殷勤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苏盼云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她在温可兰若有所思、若有所忧的注目下,发动机车引擎,在隆隆作响的噪音声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继续前进。
韩孟禹坐在他小木屋的台阶前,静静抽着烟,静静品味着这份被大自然的幽静所烘托出来的宁静。
他那双深邃锐利而漂亮的黑眸被一阵袅袅上升的烟雾衬得迷离幽冷,充满生命的哲思,也衬托出他浑身上下那股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的书卷味。
兰若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了,手里端着一盘引人食指大动的水果切盘,这位性情跟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分野的山地姑娘,到现在还为着那天他替罗安雄强出头训斥她的事生着闷气。
她照样每天为韩孟禹洗衣烧饭、整理家务,照样把小木屋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但,从头到尾,她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负气的不肯和韩孟禹说任何话。
除了刚刚电话铃声大作,她在接完电话,面对韩盂禹无言的询问,她心直口快的冲口说出,“有个女生说要找你,我说你正在洗澡,她就把电话挂断了。”说完之后,她又倏然记起自己与韩盂禹之间的冷战,马上又孩子气地背过身子,拿着换洗的衣物冲到盥洗间去。
对于她近乎孩童般稚气而不成熟的行径,韩孟禹一直采取见招拆招的怀柔政策。
他实在不想跟一个未及二十岁的小女孩不成熟的表现一般见识,但,也不想盲目地附合她对自己那种独霸近于狂热的崇拜和爱慕,他不想造成她的错觉,也不想混淆她对爱情和欣赏崇拜之间模糊的分野。
兰若见他头也不抬一下,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失望之余,不禁愠怒地重重放下手中的水果盘,用力跺着步子转回小木屋,并重重关上门,像一个索报不成,恼羞成怒的小孩子一般。
韩孟禹淡淡地摇摇头,继续抽着他的烟,静静凝眸欣赏着落日破云、晚霞满天的殊奇美景。
然后,在种满槐木的坡道上出现了一副令人侧目的鲜奇景象——一个打扮时髦的妙龄少女推着一辆显然已发生故障的破机车,缓缓朝充满碎石子的山路前进,瞧她那副吃力沉重的样子,韩盂禹失笑之余,不禁同情起她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