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当然很乐意听,不过,怎么他突然有说故事的好兴致?
「对呀,你上次不是说想知道叶殊失眠的原因吗?我现在就细说从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这可是个非常、非常长的故事喔。」他忽然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女孩似乎能成为解除叶殊睡眠障凝的秘密武器……哈!叶殊,我这是在做好事帮你,可别怨我把你的底掀光光!
「没关系,再长我也想听。」夜光用力点头。只要和叶殊有关,她都想知道。
「叶殊他妈呢,好像是什么资优生吧,在台湾考取了公费留学,一个女孩子提著包包就来美国了。一来就遇上他爸,也就是她的指导教授。她妈不只聪明,还漂亮得没话说。他爸呢,学识渊博又风度翩翩,所以喽,两个人研究学问之余也顺便研究感情,就这么日久生情看对眼了。不巧怀了他,当然顺理成章结婚了。不过毕竟异国婚姻没有想像中那么单纯,国情不同,生活习惯也有差异,加上两个人又是闪电结婚,才热恋没多久马上要面对婚後一堆柴米油盐的现实问题,大概是落差太大了吧,一开始是小吵,後来就变大吵,最後当然闹翻了,从冷战一直到各自向外发展。拖了几年吧,离婚协议书一签,他妈妈就拎著箱子跟另一个男的走了;他爸也不甘示弱,马上把养在外头多年的情妇大大方方娶进家门。」他摊了摊手。「国王和皇后寻找到了各自幸福的第二春,却忘了还有一个心碎兼没人要的小王子,很不童话故事的结局吧?」
「那时候他几岁?」夜光拧著眉问。
「应该是六岁吧我想。你也知道叶殊那家伙话少,不大讲自己的事,这些东西都是我硬灌他酒逼他说,再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那个连自己都醉到吐得稀巴烂的恐怖逼供过程,实在是不堪回首呀。
他皱起眉,缓缓继续:「本来呢,他妈妈要跟情郎双宿双飞那一晚,是有打算要带他一起走的。结果想也知道,那个男的对於多带一个拖油瓶上路这档事非常有意见,两个大人边开车边讨论究竟是要丢了他还是带他走,最後……唉,他妈妈也够狠心的,居然就把他扔在路边任他自生自灭。你想想,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穿著睡衣在大马路上边哭边追在车子後头跑,又是大半夜的,不出事才怪!车祸就是这样发生的。」
「车祸?」虽然是遥远的往事,夜光还是听得一颗心都揪紧了。
「对呀,那时候伤得不轻,又是手术又是复健的,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本来个性就不怎么阳光了,这下子变得更难搞,回家以後又跟那个继母合不来,他爸乾脆送他去读学费贵得要死又古板得要死的贵族寄宿学校。」没想到正好结下了他们两人的不解之缘。「我呀,就是在学校认识他的。这小子在学校里可红了,一张俊脸比那些电影电视明星还抢眼,定到哪里都有一堆花痴小妞把他当神像膜拜,偏偏叶大爷他下层当好形象的万人迷,行为乖僻嚣张得不得了,又搞乐团又狂开地下Party,三天两头被请去校长室喝茶。後来有一次,他聚众开Party,还上台表演了一首自己写的歌,歌词内容主要就是在抗议校风过度保守,学校那些老家伙气到差点没爆血管,发起飙来退他学。他拎著行李回家,结果又被他那个无情的老爸骂他不孝于、败坏家门,拿了扫把一拐子轰出门,从此以後他就没再回去,我跟他也因为这样而失去联络了。」
十七岁的少年,定到哪里都被驱逐,却没有人真正想过,看似狂傲不羁的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归属感,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啊!夜光忍不住叹息。
「那……隔了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会再遇见对方的?」茫茫人海,能够再度相遇,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嗯……这我也只能说命运真奇妙了。几年前的一个大雪夜,我受邀去参加口Downtown一间新Pub开幕兼耶诞晚会,没想到他正好是当晚表演乐团的主唱。他一站上台我就傻眼了,满脑子只想著:妈的这家伙居然还活著,而且居然还是那副又帅又肢的死样子,也不知道要给我个消息,亏我担心他担心得要命!」
范克衍嘴角微扬地笑著回忆:「话说回来,那天有够好玩。他才开场唱了一首歌,气氛马上炒得火热,没想到跟著就冲进来一堆条子说要临检,一检查就搜出了好几十种禁药。这下子还得了,场子里一大票人全被抓进警局里蹲唱圣诞快乐歌,我和叶殊只好在警局里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後来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玩音乐,专搞地下乐团,跑一些Pub。舞厅表演。说真的,以他的实力和外表,要出名根本不是问题,偏偏他个性又孤僻,人又难相处,三天两头就跟团员吵架拆夥,搞得自己三餐下济凄惨落魄。不过呢,多亏他遇上了无敌王牌经纪人我,之後当然就一路星途长红喽!」
「然後呢?他一直没有再回家?也没有他妈妈的消息吗?」
「然後——」
「没有然後了。」低沉的男声打断他们的对谈,两人不约而同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叶殊手横胸前伫在电梯旁,表情高深莫测,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说故事的时间结束了。」他冷冷地说。
第五章
叶殊是不是认为她太鸡婆太爱探人隐私了?夜光手中做著整理床铺的动作,脑子却始终想著刚才发生的事。表面上,叶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从他赶走范大哥和一脸不快的表情看来,他显然对过去被拿来当作讨论话题而感到非常不高兴。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口长长的气。光是今天一整天,她为叶殊叹的气,恐怕就超过一整月份的量了吧?她当然不希望被叶殊误会自己是那种爱挖人隐私、喜欢八卦内幕的人;但是,她更在意的是,他的悲伤童年、被放逐的青春岁月,会不会成为一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生命阴影?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拥有带给他快乐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呀。
「你在做什么?」叶殊懒懒地倚在门边,不怎么起劲地问,眼眸底下两抹阴影,整个人看来疲惫不堪。
「喔……我把床整理一下还给你。谢谢你昨晚让我睡在这里。」她关切地审视他的脸色。「你看起来很累,要下要试著躺一下,不要想太多,说下定马上就会睡著了。」
「打从哪时候开始,我的睡眠也纳入你的管辖范围了?」他走近她身旁,一掌拍掉她摺好的棉被。
夜光并不在意他的粗鲁举动和问话;相处了好些日子,她逐渐摸索出他的个性,清楚他其实是那种标准面恶心善的人。就像昨晚一知道她发烧了,他立刻火速召来医生、准备了温度适中的温开水让她吃药,甚至还很大方的把床让给她睡……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个以伤害别人为乐的人?
「你武装起自己,筑起很高的城墙,让谁都不能靠近你,可是相对的,你也困住了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不是吗?」她伸出左手,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脸颊上。「看,人们互相接触的体温多么温暖,只要你愿意敞开心陶去感觉,这样的温暖是恒常存在的,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活得像一只刺婿呀。」
她一字一句正中红心的话和温柔的抚摸,几乎让叶殊高举白旗投降。不过,只是几乎。他讨厌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摊放曝露在她眼前,更厌恶她用那种同情、可怜的眼光望著他!
他别开脸,一手指著门口,语气冰冷地下令:「滚出去。」
他不需要她来告诉他应该怎么活下去!如果他不武装起自己,最後往往会尝到心碎痛苦的滋味,既然如此,他宁愿孤独、宁愿寂寞,不去爱任何人,当然也就不会被抛弃、被背叛、被伤害,那么至少他还可以保有一颗完整的心。
夜光欲言又止地望著他,静静地,退出了门外。
下了楼,她抱著毯子窝在她的专属沙发床上。万籁俱寂的深夜中,叶殊焦躁的踱步声格外清晰,使她也翻来覆去睡不成眠。
为什么她会这么关心叶殊?这么希望他能够活得快乐一些?而这份关心,甚至远远超越关心一位普通朋友的范畴?她忍不住反问自己。
难道说,这种无法言明、源源不绝、自胸臆沸腾涌出的感觉,就是「爱」了吗?她真的爱上这个狂妄霸道、目中无人、脾气暴躁又自我中心的男人了吗?
而爱情的种子,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悄悄萌芽生长的呢?
第二次见面,他就强吻了她;他会毫下怜香借玉的吼她,还动不动就摆出那张起码在北极冷藏了十年以上的寒冰脸……他的缺点简直多得数不清,但是,她从来不曾对他有丝毫反感,甚至是喜欢他的。
喜欢他一些不经意的体贴举动;喜欢他偶尔绽放的迷人微笑;喜欢他碧蓝双眼望著她的专注模样,像是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还有他的吻……令人迷醉的、神魂颠倒的吻。
天哪……她捧著微微发热的双颊。宁夜光,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已经不是个少下经事的小女孩了,明明就清楚他念念不忘的人是晨星,而那些吻不过是欲望的发泄,你怎么还能任由自己轻易陷入这场无望的爱恋之中!
思来想去大半夜,好不容易终於困倦地睡著,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身旁盯著自己看。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赫然发现叶殊就屈身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黑暗之中,那双碧蓝眼眸依然奇异地炫目耀眼,熠熠闪烁。
如果是梦,这样灼热的注视也未免太过真实了点。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回应他的凝视。「叶殊,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你睡觉。」很奇怪,每晚失眠,他都会跑下楼来看她睡著的模样,让她宁静恬美的睡容,平抚自己烦躁不安的情绪,不知不觉,竞也养成习惯了。就像刚刚,他明明那么生气,可是时间一到,他还是忍不住要下来看著她。
他的答案让夜光忍俊不住地笑了。呵,她想,这个男人不但狂妄霸道、目中无人、脾气暴躁又自我中心,竟然还有偷看人睡觉的怪癖好!
「傻瓜,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我会打呼,还是用鼻孔吹泡泡?你——」
「陪我睡觉。」他突兀地打断她未竞的话。她的纯真美善,是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另一个世界,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藉由怀抱中的她,感受一下只有她能够带给他的平静。
嗄?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她的脑筋忽然卡死。他的意思是……要她……陪他上床?脑袋瓜里自然而然浮现的限制级画面,立刻让她烧红了整张脸。「呃,我、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知道的,我们目前的关系……有点复杂,而且那个……」天哪,她的思考和语言系统居然在这种要命时刻一起当机!
「陪我睡觉。」他对她的尴尬视而不见,下巴抵在她的手心上,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托给她,疲态显露无遗。「我保证,我不会乱来,我什么事也不会做,就只是睡觉,很单纯的躺在我旁边,陪我睡觉。」
他疲惫的模样和诚心的保证,让她完全没法子硬下心拒绝。只是陪他躺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她想。更何况……
「不要就算了!」见她还在犹豫,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人。
「叶殊!」夜光伸手拉住他,看见他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活像是个赌气的小男孩,忍不住笑了。
一见她点头,叶殊二话下说躺上沙发,大手横过她的腰,用力拉近她,直到她整个人紧紧靠在自己身侧,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天哪,他居然会怕她怱然改变主意!
夜光动弹不得,觉得自己的姿势很像是一只巴住尤加利树不放的无尾熊。只是睡觉而已,有必要贴得这么紧吗?「你、你说你不会乱来的……」
「我没有,是沙发太小了。」
一句话,马上堵住她的後续抗议。的确,这组沙发的size比一般沙发大,对她来说算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不过,显然对叶殊这种一百八十几公分的高大身材只能算是勉强屈就。
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沉笃的心跳声,怦怦、怦怦,一声一声,都彷佛敲进她心底最柔软无瑕、不曾为任何人开放过的田地。
转瞬之间,心中的迷惑云雾散去,她终於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爱你。她小小声对著他的左胸口说,也对自己说。
我爱你,不在乎你是不是个大明星,不介意你过去曾经爱过谁、现在是不是还爱著晨星。我爱你,因为你是叶殊,是那个狂妄霸道、目中无人、脾气暴躁又自我中心的叶殊:也是那个会偷偷跑来看我睡觉、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拥我入怀,聆听我诉说往事,还会用一个温柔的吻就轻易偷去我的心的叶殊。
「喂。」沉默的黑暗中,他忽然开口唤她。
「怎么了?」她仰头问。
「唱歌给我听。」忙了好几天,终於完成三首为她量身打造所写的歌,再过不久,就能带她进录音室正式配唱了……一开始,他原本计画将她塑造成歌坛的明日新星,藉此打击宁晨星,可是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伴,他居然开始质疑起自己真正的想法了……他真的想利用宁夜光吗?
下午,他曾经回家一趟,原本只是想拿份乐谱就走,没想到正巧听见宁晨星和宁夜光的对话。也「有幸」亲眼见识到宁晨星的真面目。因为那一幕,他终於醒悟,他爱的宁晨星,只不过是她处心积虑塑造出来的角色,那样的她根本不存在,所以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後,没有必要再将情感浪掷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身上。
可是,既然失去了报复的理由,他又何必浪费精神力气替宁夜光出唱片?难道……这只是他潜意识想留住她的藉口?而他,又为什么想将她留在身边?
叶殊甩甩头,将太过复杂的思绪暂时抛在身後,他要专心享受这一刻的平静甜美。「我要听披头四。」
啊,就连点个歌都不改他的霸道本性,也不先问她究竟会不会唱。夜光柔柔地笑了,笑容之中带了一点宠溺心上人的意味。「好,我唱披头四。」是呀,谁叫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