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因此得罪了太座,那可就更不容易摆平。
“外头天凉,大家还是先进屋吧。”一直没有开口的汪碧筑被尹怀风搂着,有些腼腆的说道。
真是个好主意!
六人一同走进尹怀风家里。
“你为什么要和姊夫他们打架呢?”杜银筝坐在一旁,看着荆御弦自己用药酒抹在身上,搓揉着身上的瘀血青紫。
“因为他们欠揍。”
怒气过后,荆御弦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看着他刚硬的侧面,杜银筝有些无奈。
“你似乎很容易被激怒。”
“那又怎样?”他完全不想辩解。
“这样不好,容易被人捉到你的弱点,也可能被利用。”
真是奇怪,身为朝廷重臣,不应该都是深沉不可测的吗?他却像个武将般,狂傲而易怒。
“必要的时候我也会保护我自己。”她这是在担心他吗?“如果你这是在关心我的话,那我会很感激的。”
杜银筝没吭声,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过于安静的气氛引得荆御弦觉得不自然起来,他抬眼看向杜银筝。“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我在想,是因为他们不肯回京你才生气的吗?”
“一半。”
正确的衡量,应该不到一半。毕竟他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次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就算他没完成任务,也不至于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荆御弦不得不承认,大半的因素,应该是身边的这个小家伙。
问题是这样太没道理!
他只知道她杜银筝是从麝月楼逃走的歌妓,其他却一无所知。仅仅如此浅簿的认识,为什么会让他这样惦念着她呢?
“那另一半原因呢?”杜银筝依然天真的看着他。
荆御弦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揉着自己的瘀伤。
即使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他仍不愿冒险将心就这么掏出。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试探她。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杜银筝一时呆愣住,任红云放肆的爬满脸庞。
荆御弦偷觑着她酡红的娇颜,原本被于墨影及尹怀风惹恼的坏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我……你觉得我会信吗?我毕竟……毕竟也在麝月楼里见过些世面,听多了男人的甜言蜜语,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可惜她那支支吾吾的声音却完全不支持她。
荆御弦低笑一声。
“你这不是信了吗?”
可爱的小姑娘!他总算见识到了她奇特、独立之外的个性,没想到她娇羞的神态亦这么惹人怜爱。
他说得对,她是信了,而且心里还高兴得很。杜银筝有些懊恼。
“那……你说的如果……是真的吗?”她怯怯的问,秋水瞳眸中映着她的期待与害怕。
荆御弦偏头凝视着她,唇边挂着一抹足以令众多女子痴狂的笑。
“你说呢?”
“我……我怎么会知道?”
他看起来好奇怪,突然……突然变得很危险……
见她慌了手脚,荆御弦心中充满了娇宠与怜惜。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嗯?”他慢慢贴近她,贪婪的吸取她的芳香,渴望碰触那两片鲜艳诱人的唇瓣。
随着他逐渐缩小彼此的距离,杜银筝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天啊!他快贴到她脸上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抵住他宽厚的胸膛,徒劳无功的拒绝他的侵略。“还有,你可不可以坐过去一点,我……”
没来得及说完她的话,荆御弦已经托住她尖巧的下巴,深深的烙上一吻。
而杜银筝则得睁大了眼,任由他狂肆的掠夺。
半晌,低喘着离开她的唇,荆御弦深沉的眼神和沙哑的声音流露出他的欲望。“别那么紧张,放轻松好吗?”
“你不能这样……”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们可以。”他再度轻啄着她甜蜜的红唇,满意的看着她因情欲而逐渐迷蒙的双眼。“你不想要?”
杜银筝愣愣的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可是……我觉得……”
“很好,就这样感觉下去。”不等她说完,荆御弦展开了另一波的攻击。他将杜银筝抱到腿上,大掌环着她的纤腰,享受着佳人在抱的满足感。
“银筝,我要你。”唇舌相缠,两情迷离时,荆御弦在杜银筝耳畔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
原是激情时刻的缠绵话语,听在杜银筝耳中却如同天边的响雷。她在他怀里僵直了身子,原本红透的脸颊也瞬间转为苍白。
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对劲,荆御弦也坐直了身,捧着她的脸蛋皱着眉。“怎么了?”
“我……我……”杜银筝看着他,泛白的嘴唇颤抖得像身处于极冷之地,眼中快速凝聚的水珠也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
看着她的眼泪掉下来,荆御弦呆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疼惜的抹干她已泪湿的双颊,他的心还是不住的拧疼。
杜银筝只是摇着头,不断的抽噎。不是他的错,她只是想到以前在麝月楼,好多姊妹都感叹着世态的炎凉。人人都说妓女无情,却不知她们只是怕自己的感情会受到比常人更深痛的伤害,所以干脆就将心门深锁,当个无情人,只出卖自己的笑容和身体,至少这还不会令她们心碎。
在那里,男人都只会说“要你”,却不曾说“爱你”;女人若痴傻的将它们画上等号,到头来只会自惹情伤。
所以,与其有一万个男人说“要”她,她却宁可等待那唯一一个会对她说“爱”她的人。这么想虽是天真的有些愚笨,她坚持着这一点,不愿让自己受到伤害。
可是,刚刚荆御弦说的是“要”她,他说的竟是“要”她……
果然,她奢求的还是太多了。
见她不说话,荆御弦轻叹口气,将头埋在她颈窝低语:“如果不是你坚决来扬州,如果不是你在京城里有太多顾忌,我多么想把你再带回京里去。”
温存的话语虽在耳畔,但她尚未平复的情绪及他模糊的低语,却令她听不清他话中深藏的真心与怜惜。
他喜欢她,荆御弦心中非常明白。
可是在京城里她太有名,太多王公贵族认得她,如果她跟了他,他自己无所谓,但银筝受得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讽刺闲话吗?闲言闲语并不会因为她跟了他而销声匿迹,反而会因此而变本加厉。
“你刚才说什么?”浓浓的鼻音加上脆弱的无助,杜银筝怯生生的抚着他的手臂问道。
没听见也好。他闭上眼,扬起微笑。
“我很抱歉冒犯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他那深情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让杜银筝几乎要相信他是真心爱她的。她想开口问他,却没那个胆,她怕他的答案会让她心碎。于是她只能轻轻的摇头,当作自己的回答。
静悄悄的房中只有两人和谐平顺的呼吸,以及不敢决堤的浓情蜜意。
第六章
离别的前一晚,杜银筝被两位师姊拉进房里秘密谈话。
“银筝,你晓得他是谁吗?”刚关上房门,崔玉箫就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啊!”杜银筝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怎么了?姊姊也认得他吗?”看两位姊夫和荆御弦似乎交情匪浅,也许姊姊们也听他们提过平王爷。
一时间,房中是奇异的静默。
“你……你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吗?”恬静的汪碧筑显得紧张兮兮。
“我当然知道呀!”杜银筝奇怪的看着两位师姊不寻常的神色。
两声叹气声同时响起,杜银筝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会和平王爷一道来扬州?你不是应该在麝月楼吗?”没空哀声叹气了,还是先问出详情要紧。
“这说来话长。”好奇怪,两位师姊怎么紧张成这副德行?“你们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较急躁的崔玉箫终于忍不住,翻眼瞪着杜银筝。“你别再打马虎眼子,银筝,快些告诉我们!”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虽聪颖敏慧但仍未懂人事的可爱小师妹显然不晓得何谓“真正的平王爷”!
“没什么,我突然想回扬州来,所以逃离了麝月楼,正好遇上他,所以就两人结伴同行。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姊姊是听说了什么他的坏话吗?“他人很好的,我们虽然孤男寡女,但这一路上他也从未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还救了我好几次呢!”
崔玉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杜银筝迅速的染红了娇颜。她微微低下头,轻轻的点了下。“嗯,我……我喜欢他。”
一声响雷打进崔玉箫和汪碧筑脑中,血色顿从她们脸上隐去。
“玉箫姊姊、碧筑姊姊,你们还好吧?”怎么回事?她不过是承认自己喜欢荆御弦,她们为何惊吓得快要昏倒?
汪碧筑摇摇头,泫然欲泣。“没想到……没想到银筝竟会遇上他……”
“师父,玉箫对不起您。”一向坚强的崔玉箫竟掩着脸哭泣。
到底怎么啦?
“姊姊,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行不行?”她快被她们吓坏了!
汪碧筑噙着泪,握住杜银筝的小手。
“银筝,姊姊们从小跟着你娘学艺,咱们的感情就如同亲姊妹一般。而师父临死前将你托给我和玉箫照顾,要我们护着你,让你得到幸福。这些你还记得吗?”
娘亲临死前的遗言她岂能忘得了。
“我记得,娘要我听两位姊姊的话,好好的过日子。”那时,她才十二岁,都是靠两位姊姊卖艺养活她的。
“那么,银筝,听姊姊的话,”汪碧筑怜爱的拂开杜银筝脸颊上的发丝。“忘了平王爷,别再和他来往。”
呆愣了好一会儿,杜银筝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碧筑姊姊,你是开玩笑的吧!”
为什么?荆御弦是姊夫们的朋友,为什么姊姊们会这样避他唯恐不及?
“这种关头怎么可能和你开玩笑!”崔玉箫擦干泪,秀丽的脸上重现一抹坚定。“现在一时也说不清,等我们从京城回来之后,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
杜银筝没吭声,但心中的不解却是明白的写在脸上。
“听话,好吗?”汪碧筑红着眼眶,心疼的看着杜银筝勉强的点头。“那就好,你先去休息吧!姊姊们要去收拾行李了。”
出了杜银筝的房门,两个女人家马上又泪如雨下。
“怎么办?他找到银筝了。”一直隐忍着的汪碧筑终于崩溃,紧拉着崔玉箫的手臂显得不知所措。“他迟早会对她下手的……”
崔玉箫吸吸鼻子,安抚着不断抽噎的姊妹。
“也许……我是说也许平王爷还没发现银筝的身分也不一定……我看很有可能他还不知道。所以,事情还有救!”
两人窃窃私语,却没发现一道轻巧的身影隐匿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总之我们要保密,绝不能让平王爷晓得师父就是逼死他娘的那个女人,更不能让他知道银筝是师父的女儿……”
两人走远后,一脸阴鸷的荆御弦从暗处走了出来。
隔日,荆御弦及风影双侠夫妇整理好行装,准备回京。
“银筝呢?”
荆御弦问得漫不经心,却让崔玉箫及汪碧筑吓出了满头冷汗。
“还没起床呢,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她大概是累坏了,让她多睡一下也好。”
于墨影搂着娇妻,代替她回答。“别依依不舍了,快走吧!”
于墨影拥着崔玉箫走向马车,在她耳边低语:“冷静点!御弦看人神色的本事好得很,别露出破绽了。”
此时,尹怀风也拥着脸色同样难看的汪碧筑上马车。“自然些,要是被御弦发现,银筝可就真的完了。”
僵硬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终于缓和了神色。
快走吧!只要他们离开了扬州,银筝就安全了。
上了马车,荆御弦往大门紧闭的屋宅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
“走吧!”为了断绝他更多的思绪,于墨影率先挥鞭而去。
而荆御弦则故意落在队伍后头,慢吞吞的仿佛在放马散步。就在离开尹家大门数尺后,他猛然回头,锐眼望见了由门缝中露出的小脸。
是她!微扬起一抹淡笑,荆御弦终于回过头追上车队的速度。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她母亲欠他的,他要在她身上讨回!
崔玉箫和汪碧筑的叮咛终究是敌不过荆御弦在杜银筝心中所占的地位。
幸福适意的过了十八年,杜银筝作梦也想不到,下一次两人再相见时,将要开始她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日子。
好冷!
杜银筝站在庭前,直搓着冰凉的小手,拼命的往手上呵气。
好寂寞!姊姊和姊夫们上京已经两个月了,她却只能和一些仆人呆呆的在这里孤独的过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无聊。
这些日子里,她常常想起荆御弦。
为什么姊姊们会那么重的要她别再和他来往呢?
和他同行的那一个多月里,他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她实在想不出姊姊们有什么讨厌他的理由。
况且她真的满想念他的!
轻吁了一口气,杜银筝转身入屋,打算上床歇息了。
行经汪碧筑的乐室,杜银筝心念一动,转身推门入室。
点起灯,凭着印象,她直直的走向一旁的柜子,拿出了一张老旧的古筝,珍惜而怀念的轻抚着。
这古筝是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两年前她前往京城时,因为怕弄丢、弄坏,就寄放在师姊这儿。
放正乐器,杜银筝抹去上头的尘埃,纤指轻拨,琴音时流泻满屋。
随手拨着琴弦,杜银筝不知不觉的唱出了心中对荆御弦的思念。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侯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徐再思·春情
一曲唱罢,她轻叹口气,心中没来由的难过起来。是这样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真的那么想我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划破静默。
原本沉溺在哀愁中的杜银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之际,手背用力的擦过琴弦,雪白的肌肤马上浮现一线鲜红。
“啊!”好痛!她捧着手,皱着眉轻轻吮住伤口,并慢慢的消化方才惊鸿一瞥所带来的惊愕与震撼。
是他?!真的是荆御弦……
杜银筝感到全身无力,仿佛力气突然被抽光似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是很想念他吗?她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好不容易盼到他出现,让她紧张得近乎害怕呢?
握着受伤且直发抖的手,杜银筝慢慢的抬眼,再度与他的眼眸相对。
不,这不是他……但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他,为何她会感觉不像他?不对,他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荆御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