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客栈里异常热闹,让店小二忙得不可开交。
“自个儿到厨房去要吧!我忙得很。”店小二晓得她也是个奴才,所以便不把她当客人看,随便呼喝着她。
噢,好吧!进了厨房,只有一个忙着蒸馒头、包子的厨子和一个正在烧热水的杂役。
“大叔,请给我一盆热水,谢谢。”杜银筝站在那杂役身后,好声好气的说道。
那人哼了声,也没多说话,就粗手粗脚的舀了热水到木盆里,然后将木盆重重往地上一搁,继续看他的柴火。
“谢谢。”
行经蒸笼旁,杜银筝突然想起荆御弦不晓得用了早膳没?干脆给他带几个馒头吧!就算他不吃,她也可以留起来,路上要是饿了没地方买食物,就可以凑和着充饥。
放下热水,杜银筝暗暗吞了口口水,淹死已经爬到喉头的馋虫,上前说道:
“大叔,我要四个馒头。”
正在和面团的肥胖厨师鄙夷的瞪了她一眼,耻笑的哼了声。“要馒头?拿银子来买啊!”看她一身破旧污损,不是个佣人就是个穷鬼,竟还敢来觊觎他的馒头。哼!
银子,她愣了一会儿,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是呵!她都忘了,她身上根本空空如也,别说银两了,连个铜钱都找不着。
见她面有难色,厨子又哼了一声。瞧她那副表情,肯定是没钱。“没钱是吧?没钱还不快滚?”
杜银筝羞得由脸一直红到颈子。
她……她被人给看不起!她还记得娘说过的话,身分卑下是不得已的,但是绝对不要让人瞧不起!
而今她竟落到这个地步……
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牙一咬,伸手解下颈上的链子。“我……我拿这个换行不行?”
厨子不耐烦的接过来看了看,又掂了掂重量,才故作勉强的收进了口袋。“好吧好吧!不过看起来值不了什么钱,只能换三个。”
“嗯,谢谢你。”小心翼翼的收好用油纸包起的馒头,杜银筝又捧起热水,加快脚步回到房里。
荆御弦静静的坐在桌旁,皱眉阅读着像是信的纸张。
“对不起,耽搁了。”
将水盆放在镜旁,杜银筝将手放入已转为温热的水中要打湿拭脸的布巾,忍不住为那暖热的水温悄悄的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荆御弦并没起身,还是聚精会神的看着那些信。“把你自己打理一下,我们得赶路了。”
原本忙碌着的小手突然停顿了下来,杜银筝呆愣的望着窗外。
他要她去要来热水,难道是为了她吗?她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方才没留下的眼泪差点派上用场。
“……谢谢。”
乖乖的、静静的打理好自己,她转头瞥向他,才发现他全身早已整理得整整齐齐。荆御弦突如其来的待她好,让她有些迟疑,却也高兴得快要飞上天。
对了,该问问他用膳了没。
“那个……你饿了吗?”杜银筝问得有些试探、有些羞怯,但心里更多的是悲伤。
看着她的泪水一直掉,他的耐性也跟着被冲刷掉。
虽然丢脸,但杜银筝也只好吞吞吐吐的说明一切。
荆御弦听罢,眼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思索片刻后,他起身下楼;再回来时,杜银筝的链子已经在他手中。
“谢谢你!”她好高兴,甜美的笑靥在未干的娇颜上绽开,犹如含着晨露绽放的荷花,清丽诱人。
看着她戴上项链,宝贝的塞进领口,他的俊脸蒙上一层深思。“你那链子怎么来的?挺别致的。”
细金链及一个古筝金坠子,看得出是精工打造。别说是三个馒头,就算是买下三十笼包子,店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找零!
“姊姊说这是我爹给我娘的订情物,从小我娘就给我戴上了的……”惊觉到他怨恨着她的娘亲,杜银筝赶紧转移话题,“既然链子拿回来了,我还是把馒头还给那大叔的好。”
她转身要出房,被他拦下。
“你留着吧!他说方才是跟你开玩笑的,那些馒头要送给你。”他没撒谎。那厨子一见到他,马上就陪着笑,说出了这些话来。
杜银筝应了声,心口泛甜。只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他会突然对她好?
是因为有一点怜悯她吗?她已经不敢奢求他把她放在心里了。
虽然她已经是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他……
第八章
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城,正是除夕前两天。
“下雪了!”
和荆御弦站在平王府宅邸前,杜银筝高兴的伸手去捧突然飘下的雪花,脸上的笑容暂时拂去了这一路上总是盘据在她眉间的悒色。
自从替她拿回链子之后,他的态度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冷酷了。也许是气消了吧!她不知道原因,不过为他转变的态度感到快乐。两人的距离也就拉近了些,不再那么疏远冷淡。
虽然,她还是他的奴婢,一辈子都是。
“进屋去。”
抛下一句命令,荆御弦自顾自的进了大门,那傲然的贵气让杜银筝差点又看傻了眼。
没多说什么,她加快脚步跟上他,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当个称职的奴婢。
步至中庭,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中年男子匆匆的迎上来。”奴才恭迎王爷回府,王爷这一路可平安?”
“还好。”荆御弦叹口气,揉着眉心。“有什么事就直说。”
嗄?只是问个平安他就知道有事情?
“是……是绛心格格她……”管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绛心格格?刁蛮鬼?一旁的杜银筝偏着头,水亮的大眼滴溜溜的转着,好奇之色全不掩饰。
“那么,王爷打算怎么打发格格?”
管家刘明不是没瞧见王爷身边陌生的美丽女孩,但是王爷没有吩咐,他不好多说什么。
“我自有打算。”吐了口长气,荆御弦终于瞥向杜银筝。“刘叔,你先带她到静心楼,叫人找些替换的衣裳给她。”
他的态度清楚的表明了不要银筝和绛心格格见面。
“是。”跟了王爷好些年,刘明多少也清楚主子的心思。“姑娘,请随我来。”
依依不舍的看了他一眼,杜银筝落寞的跟在管家后头。
才刚拾级上了迥廊,一个惊天动地的奔跑声就进了杜银筝耳中,下一刻,一具身躯已经压上了来不及闪躲的杜银筝身上。
“哎哟!”
两声娇呼同时响起,在场所有人马上倒抽一口凉气。
好疼呀!杜银筝咬着下唇,为背部的剧痛皱紧了眉头,只差没掉下眼泪来。跌在坚硬的石梯上已经够惨的了。如果身上又压了个人,恐怕连个大男人都很难忍得住痛。
“喂!你搞什么呀?走路也不带眼睛,没见到本格格驾到是不?居然敢故意挡路!”因为有人当肉垫,绛心格格毫发未伤的站起身。瞪着跌在地上起不了身的杜银筝就是一顿骂。“看我要御弦哥哥怎么罚你!”
荆御弦黑着一张脸,快步来到她们面前。
“御弦哥哥,你这丫环是哪里找来的?莽莽撞撞的,挡了我的路也不道歉,应该叫管教丫环的嬷嬷好好的再训练她以下。”
绛心格格喋喋不休的说着,伸手就要勾上荆御弦的臂膀,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只抱了满怀空气,以及嫉妒吃味的看着他默默拉起了那个娇弱得像风一吹就会倒的美人儿。
看来有人要来和她抢她的御弦哥哥了。
“御弦哥哥,她是谁呀?好面生。”这回她终于勾上了他的手臂。她不客气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不干你的事。”荆御弦锁着眉,看着满脸苍白及微冒冷汗的杜银筝让刘叔及另一名丫环缓缓搀走。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该给她一个下马威,树立她绛心格格的地位才行。
“你怎么这么见外呀?御弦哥哥,我不是你未来的福晋吗?”
福晋!?杜银筝的步伐稍停了停,随即又迈开步子走去,只是脚步看起来更虚浮、益加摇摇欲坠。
她好想听听荆御弦的回答,可是他们的距离已经远得让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好不容易稍稍开朗的杜银筝又缩回了闭塞的角落,拒绝多做无谓的自我安慰与想像。
他们的距离瞬间又拉了开来,已经远得让她不敢再听到更多有关他的事。
“唉!好痛……”趴在床榻上的杜银筝在丫环海棠的照料下哀叫连连。“海棠,我的肋骨会不会断了呀?”
“应该是没有吧.我也小晓得呀!银筝姑娘,您再忍一忍好了,刘叔已经去请人夫了。”
海棠紧张的拧着毛巾,擦拭着杜银筝额前的冷汗。
低喘着气,杜银筝想起了自己的身分,“那个……海棠,你叫我银筝就好了。因为、因为我其实也是……”
“这怎么可以呢?您可是王爷的客人呢!”不知想起什么,海棠吃吃的笑了起来,圆圆的苹果脸上有三分暧昧。“而且小姐一定很得王爷疼爱,否则王爷怎会对您那么好呢?”
得他疼爱?对她好?杜银筝笑得苦涩。
天知道她是多么希望能得他的疼爱、受他的眷宠?但事到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痴傻,也晓得那不过是个白日梦罢了。
“不是这样的。”不想多作解释,杜银筝只是一笑置之。“而且,他不是早有了绛心格格做福晋吗?他疼爱的人?不会是我。”
没想到着替杜银筝擦汗揉伤的海棠却轻轻的哼了声,满脸的不苟同。“您误会啦!王爷才没打算娶绛心格格呢!全是她自个儿跑来纠缠王爷的。您不晓得,格格仗着她阿玛位高权重,就老往府里跑,呼喝我们这些下人就好像在自家一样。咱们王府里的人早就忍气吞声好久了,偏偏这几个月王爷又不在,我们的苦日子可还真不是人过的呢!”吐了一堆苦水,海棠终于舒畅了些。“现下王爷回府了,又带了姑娘回来,大伙儿肯定高兴极了。”
杜银筝苦笑着,迟疑着该不该解释自己和荆御弦一道回来的真相。
但是,他真无心娶那绛心格格吗?方才海棠也说了她阿玛是朝中重臣,这种人还是别惹上的好;况且那格格虽娇蛮刁钻,但也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过个几年,脱掉那身稚嫩,改去那副脾气,一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般有身家、有美貌的格格,荆御弦会不想要吗?
“银筝姑娘,您这几日最好是趴着睡,否则压着了伤处,恐怕又得痛上好以阵了!”收拾着水盆,药膏,海棠细心的叮咛着。“如果没事的话,海棠先退下了。”
奇怪,怎么没半点声音?海棠走近一瞧,见杜银筝已闭上眼,她微微—笑,蹑手蹑脚的捧起东西退出卧房。
杜银筝已经困倦得趴在榻上睡着了。
而沉入梦里的她,看见自己走在一片雾蒙蒙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她慌张的东张西望,期盼能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好和自己作伴,偏偏除了她之外,只有一片迷茫。
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已经累到快走不下去的时候,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突地跳人她眼中。她急奔了过去,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人是荆御弦,他就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
杜银筝跌跌撞撞的跑到他面前。正想伸手去碰他,被他一把推开,她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远。
心中已承受不了这许多痛楚,一颗颗眼泪滚滚落下。
“疼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那微热的气息吹着她的耳根,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睁开睡得朦胧又哭得红肿的杏眼,还没完全清醒的杜银筝可怜兮兮的点头。
“我的背好痛,心也好痛……”
荆御弦心一颤,深沉的目光益加复杂。
“为什么?”
“为什么连在梦里你也不肯理我?”杜银筝抽抽噎噎的。“我好难过……你上次和姊姊、姊夫们回京城之后,我一直在想你、一直在等你……谁知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是一场恶梦的开始,我好累、好累,我已不敢奢望你会对我好了,只是……到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她这么想逃离他?他大拳紧握,怒火顿升。“除了死,否则这辈子别想!”
他绝不会放她走!
无关复仇、无关债务.他要的只有她!
听荆御弦这么说,杜银筝愣了愣,又委屈的瞅着他的臭脸。“你不能这样,不公平。”
原来杜银筝在半梦半醒时会回复她本来的脾气。这个新的发现,让怒火高张的荆御弦讶异得差点失笑,眼中的温柔也迅速泛滥。
但是杜银筝的下一句呓语,却急速的冻住了他眉眼间的笑意。
“但如果死能躲开这一切,那……又有什么好不公平的呢……心里的疼早已令我痛不欲生了……”
荆御弦如石像般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她再度沉睡的小脸,心口如人撕扯般痛苦。
他到底伤得她多深、多痛?让她认为死亦不足惧?
荆御弦不得不承认,他不只伤了她,也伤了他自己。
清晨,杜银筝在一阵淡雅的梅香中苏醒过来。但是真正让她清醒的却是身前环着她的温热胸膛。
“你……”受到惊吓的杜银筝狼狈的推开荆御弦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小脸慌乱地泛起一月羞红。“你干嘛到我床上来?”
“你的床?”他懒懒的翻个身,侧躺在榻上欣赏她又羞又气的可爱表情。“我一直以为这儿是我的寝室。”
嗄?杜银筝呆呆的看着他,小嘴微启。
对噢!她都忘了问海棠这儿是谁的卧房,还很理所当然的把这儿霸作自个儿的地盘。
“对……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望见他戏谑的浅笑,她只好借着伺候的名义逃开他的视线。“你可以让我下榻吗?”她指指他伸直的长腿,困难的问道。
荆御弦认真的看着她。
“现在不行。”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做个了结了,现下这种情况再拖下去的话,不管对谁都没有好处。“你的背还好吗?”至于报仇一事,这些日子来对银筝的残忍,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好多了。”杜银筝点点头。“那个……我得伺候你……”倒抽一口凉气,她惶惑的瞪着他突然坐起的身子,并下意识的往床壁退缩。“你别太靠近我,我会不舒服。”
低低的抱怨着,她开始无助的抢救被他掠夺太多的氧气。
“有别人伺候着,你现在的工作是回答我的问题。”鼻中嗅着她的馨香,荆御弦发现自己差点笑出声来。“听到了吗?要老实的回答我!”
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杜银筝慌乱的点头。心里却想起了在扬州离别前的那一场温存。
“告诉我,银筝。”他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话。“你……觉得难过吗?”
不假思索,她很快的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他继续在她耳旁吹气。“若是要你一辈子跟着我,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