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洁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她却还振振有词。“你看看,人家今年才三十岁,年纪轻轻地就已经是饭店主厨,还办过国宴呢!”
“你怎么没看到他‘才’三十岁就秃头……”漪洁咕哝着。
“林漪洁,看人是看‘腹内才’,不是看外表……”
“对不起啊,我对那个学长的‘腹内才’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想起那个学长,秃头也就算了,还有一圈小肚皮,说话的时候还会喷口水,人虽然不错,可是稍嫌呆板,别说交往了,她连最起码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瞧不起人家,而是她对爱情的幻想还没有到这么“实际”的程度,为什么妈妈就是不懂呢?
“好,如果这么好的对象都不要,那你倒是开出条件来啊!”方如白了她一眼。
这孩子从小就乖,在她看来甚至是有点乖过头了,因为单纯的喜欢下厨而考进了餐饮管理学校,可是也没什么做大事业的野心,毕业以后就跟着打工时的西点蛋糕店老板继续学艺,男人没识得几个,蛋糕的种类倒是如数家珍,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二十五岁毕竟是女人的分水岭,她希望女儿青春不要留白,偶尔也该享受一下被恋情包裹的甜蜜滋味啊!
只可惜漪洁不知道天下父母心,被那样一问,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是早上骑脚踏车撞到她的陆维希。
温文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啊……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到什么了?脸那么红?”方如察觉到女儿的异状。
“哪有?”漪洁顿了一下,站起身。“我吃饱了。”
方如直觉女儿态度有异,不过看她一副不想说的模样,也不勉强。“那好吧,我收拾收拾就要出门了。”
“欸?”漪洁回过头,这时才注意到母亲一身外出服打扮。“出门?你要去哪里?”
“插花社啊!”方如道:“我这个月初开始学,你忘啦?”她记得自己已经跟女儿提过了。
漪洁想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暗地吐了吐舌头,自己实在太迷糊了,她忙卖乖。“好吧,你先出门,这里我来弄就行了。”
“噢?”方如一笑,这女儿总是如此贴心。“好吧!那我先走喽。”
她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提袋,便快步往外头走去,漪洁则认命地收拾着桌上碗盘。
门“喀”地一声轻轻关上,漪洁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望着手肘上的纱布,她抿着嘴,无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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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更生诊所内,三个人外加一只狗,十分安静。
方才闪过漪洁进入诊所里头,身着西装的男子双手正插在口袋里,表情淡漠地看着眼前景象。从他与这诊所主人相似的五官看来,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特别关系,原来他正是陆维希的弟弟,陆维翔。
陆维希披着短白袍,站在诊疗枱边,伸出手掌按在狗背上,中指贴住脊椎骨,食指、无名指自然放置两侧,似乎在测量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细心地对站在一旁的女主人解释。
“你看,这是比较简单的测量办法,三指齐平表示体格正常,食指和无名指高于中指,表示狗狗有点过胖,要小心饮食才可以,目前吉米的状况显然是过胖,你最好常带牠出去跑一跑,运动运动。”
“这样啊……”那女孩猛点头,陆维希又拿出指甲剪,细心地为狗儿剪除过长指甲,顺便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前前后后花了大概二十分钟。
后来那个女孩又买了一些宠物用品,这才满意地付钱离去,从头到尾,陆维翔不发一语,默默地看着,直到陆维希回头。
“让你久等了。”他笑,看着眼前一身西装笔挺的弟弟。
陆维翔也笑,但却与陆维希的笑明显不同,感觉上只是皮笑肉不笑,不着痕迹地微微勾起嘴角而已,轻得像片羽毛。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陆维翔环顾诊所,不管来几次,这里的陈设与气氛从来都不曾变动,仿佛是时间的三不管地带,就算有客人来,配合着主人家惯有的沈静,也会不自觉地降低声调与之配合。
室内整齐干净,空气中弥漫一种淡淡的、不算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却又混杂着陈年家具经久使用的怀旧气息,天花板上的吊扇兀自嗡嗡旋转,影子伸长到墙上,割碎了透进来的阳光,咖啡色的胶皮沙发对照着散出森冷银光的诊疗用金属床,竟也没有丝毫不相衬的地方,而使它气氛达到协调一致的,无疑就是这里的主人。
陆维希站在白色搪瓷洗手枱前,擦着刚洗净的手,笑道:“你这算是恭维还是讽刺?”
“都有。”陆维翔低头吁了一口气。“我来问你,今年年底爸爸生日,你打不打算回家一趟,顺便去扫妈的墓?”
几年前,陆维希不顾父亲的反对,无视于继承家族企业的责任搬到外头独自开业,有时候一忙起来,什么重要的节日统统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候被派出来提醒他的,自是独排众议支持他、并代替他承继家业,身兼传话筒的弟弟陆维翔了。
“怎么不打电话来就好,还亲自跑这一趟?”
“我也想来看一看,毕竟很久没来了。”
“原来如此。”陆维希笑意未凝。“爸让你来问的吗?”父亲并不是很赞同他走这一行,如果
是他问的,那倒很稀奇哩!
“算是吧。”陆维翔道:“对了,刚刚你门口站了一个女孩子,盯着大门不放……”
“噢?”陆维希想起方才那个女孩子,于是走到办公桌前面,瞄了一下病历卡。“她叫林漪洁。”
“连只小猫小狗都没抱,不是来求诊的吧?”陆维翔并没有注意到维希的动作,只是淡淡地问:“你女朋友?”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陆维希笑着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你也到这个年龄了……”他若有所思的支着下颚。
“老气横秋的。”陆维希不置可否,嘴角却因想到那女孩而不自觉地笑意上浮,他忙摇摇头,带开话题。“公司最近如何?”
“很正常,今年赚了一些。”陆维翔看他一眼。“你不用担心。”
“那当然,因为有你在啊。”
陆维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又转回话题,道:“怎么样,过生日的事……”
“我会回去的。”陆维希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是你来。”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啊!
陆维翔低笑两声。“呵呵,好吧,那我走了。”既然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便打算离开。
“这么快?”陆维希上前。“一起吃顿饭吧!”
“不了,爸还在家里等。”
“这样啊,那也好……”陆维希闻言,斯文的脸孔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同一时间,陆维翔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陆维希跟上去,望着面前虽然比他年轻、却显得老成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他的出走引起一场家庭革命,维翔那坚定的声音,至今还清楚的刻划在他心底。
“我是自愿的!”维翔这么说着,但其实他晓得并非如此。
为了帮他这个大哥,维翔义无反顾地投身自家的企业体系中,事实后来也证明,维翔的确拥有做生意的天分,凭藉独到的眼光和大胆的作风在几年内推出了好几项创意商品,为公司赚进不少钱。父亲一开始还不能接受他从医,但见小儿子这么争气,心也就渐渐淡了,毕竟人各有志。
陆维希自己最明白,任性的人其实是自己,他表面上看似温和好说话,实际是一旦选择了要走的方向,就会不顾一切去执行。反观弟弟维翔,虽然看起来独断,却往往是考虑得最全面周到的人,当初不也是因为他撇下了家业不顾,维翔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一肩挑起这重担的吗?
这么多年来,陆维希常在想,维翔或许也有自己的梦、自己的追寻、自己的感觉,但他选择了压抑,只为了成就哥哥。
“我要走了。”
维翔不知何时已坐进车子里头,陆维希收回游走的思绪,靠到车窗边,闻到一股崭新的皮革味道,这才发现维翔这回开来的车子和上次有些不一样。
“你又换车了?”
“嗯。”维翔的语气轻描淡写。“这是我唯一的兴趣。”瞄了窗外人一眼,他道:“等这辆车玩腻了,我便宜卖你吧?”
“呵呵呵。”陆维希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我那辆老爷车丢在路边,不怕偷也不怕刮,比起你这应该锁在金库里的拉风跑车,可来得让人安心多了。”
陆维翔皱皱眉,不过他对老哥的生活方式没什么意见,启动车子,他准备关上车窗。
“你进去吧,bye。”
陆维希收回靠在车顶的手臂,目送维翔离去,原本还挂着微笑的脸庞,渐渐浮现淡淡的阴郁。
“唯一的……兴趣吗?”他喃喃自语着。买车换车,这竟然就是弟弟生活中唯一的调剂?
第二章
翌日,早上八点半。
“小森林点心坊”的大门已经完全开启,温暖的橙色调装潢下,洁净透明的玻璃窗内透出了一排排躺在面包架上刚出炉的面包,诱惑着过路客的视觉与味觉。
小森林点心坊并不只是一般的面包店,基本上还是一间提供下午茶的轻食餐馆,它特殊的地方在于整家店除了老板娘的儿子以外,清一色是女性工作人员。由于老板朵拉本身是女性,深谙现代人讲究健康与美味间的平衡,一直致力于开发便宜又分量大的美味面包,这样的诉求自然赢得了消费者的喜好,开业近十年,客人一天比一天多,风评之佳,更常常活跃于美食杂志之上。
穿上制服之后,漪洁在外头扫地。其实这不是她主要的工作,毕竟她是制作面包及蛋糕的师傅群之一,只是因为小森林附近正巧紧邻两个学区,生意好得吓人,一天的出炉次数比一般面包店的两次还多了一次,分别是早上八点、下午一点和下午四点半,漪洁的工作量也跟着增加不少,不过再忙、再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所以也不以为苦,更何况她与同事相处愉快,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充实与快乐。
“哇!你的手怎么了?”一个人忽然靠近她身边,出声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外场的员工雪华,有着圆圆的笑脸和阿沙力的个性,由于年纪比店里七、八个女孩子都来得年长,自然而然也成了老大姊。
“噢,没事,昨天被人撞到……”
雪华仔细查看着漪洁的手,啧啧有声地说:“受伤了还逞强,扫地我来就好了啦!”
“放心吧,这是预防细菌感染才贴的,其实没那么严重。”漪洁笑道,走进店里。
“可是看起来妤痛欸……”雪华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她走进去。
老板朵拉正巧由厨房出来,她戴着系链子的眼镜,穿着一身雪白的厨师制服,脸上洋溢着笑容,问:“痛?谁受伤了?”
“是漪洁啦!”不待漪洁阻止,雪华已经出声。
“噢?”朵拉下意识的看了洁漪膝盖一眼“有没有去看医生啊?”她亲切地询问。
“有啊,不过今天还要去换药……”
漪洁笑着点点头,这里的每一个人待她都像是家人一般的亲切,有时甚至好到有点不好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面包店里的甜香、暖烘烘的温度、耳中所听到的轻柔音乐,以及每个人温馨的笑脸,都成了雷诺瓦笔下的画般,光影灿烂又朦胧……
漪洁陶醉在这片氛围中,只觉自己仿佛也成了画家笔下的人物,从脚底升起一股活力,感到无比的幸福。
就这么一直工作,到了近下班时间……
“我走喽!”漪洁准时打卡,走到店门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到店里挟了几块面包,然后冲到柜枱付帐。
“去换药啊?”雪华一边结帐一边问:“医生很帅吗?不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漪洁闻言,脸上竟下自然地红了红,嗫嚅道:“没……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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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内。
陆维希坐在办公桌后写着病历纪录,心情有点差,刚送走一只得了心丝虫病的狗狗,看到主人那哀痛欲绝的表情,他也不禁难过。主人对宠物的爱越深刻,要分离的痛苦越教旁人跟着鼻酸,虽然他早已习惯克制这种主观的情感,但毕竟面对的是死亡,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手支着面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颀长的身影看来有些懊丧,就在这个时候,诊所的门外出现一个影子……
大概是带宠物来求诊的人吧!诊所里向来只有他一个人打理全部的事务,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自是连送往迎来都要亲自处理了。
闭了闭眼睛,抛去那恼人的伤感,他站起身,门也在这个时候缓缓推开,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出现在门口,没有抱着猫或狗,倒是提着一个塑胶袋,对他腼腆的微笑着。
是她!不自觉地精神一振,嘴角也浮上了笑意,那可爱的女孩。
可爱……对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陆维希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昨天她呆若木鸡的模檬,他就觉得有趣至极。
他微笑。“是你啊!”
“嘿。”漪洁有些生涩地向他打招呼。“我来……换药。”在兽医院包扎实在有点怪,漪洁自己都讲得有些心虚。
陆维希却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
“那很好,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我去拿东西过来。”他转身走进某个小房间里,不一会儿出现,手上多了个小铁盘,里头放着剪刀和碘酒。
“后来还会痛吗?”他坐在她面前,替她拆开纱布。
“嗯……还好。”就是洗澡有点麻烦。漪洁心底想着,她昨晚拿了一个大垃圾袋包住自己的手,才勉强洗好澡,偏偏想洗头又没办法洗,只得一直忍耐。想到这儿,不禁脱口道:“大概……还要几天才可以好啊?”
“嗯,结痂以后就可以了啊!”陆维希回答,一点也不了解眼前人的心事,只是随口岔开话题。
“刚下班?”
“对啊。”漪洁点点头,这时陆维希已经将纱布完全拆下,正仔细地检查伤口,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状,于是便开始上药。
“你外表看起来倒像个学生,不像是已出社会的人。”陆维希笑望她一眼,她看起来十分害羞的样子,有种纯真的气质,没有一般社会人士言谈中的世故沧桑。
“是……是吗?”敏感的将视线转向他,漪洁有些羞赧地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