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窗外雨水滴滴潺潺,化不开的雨雾像她心中浓厚的情团,蒙蒙渺渺。
"初心只是如实将心底话告诉皇上。"她缓缓地说。"皇上的身边,以前不曾少过美女佳丽,以后应该也更不会少,如果只是一个妃子,那么我还可以忍受,毕竟,我还有任性的权利,皇上在踏进我的院落时,还是全然属於我,但初心却不是当皇后的料,初心并无统率后宫的美德典范,皇上的垂爱只会使初心陷入众人的疑问重重与鄙视中,最重要的是……"她噤口不言。
"是么?"纳日允苍有预感,接下来,她说的话才是重点。
黎初心眼仍看著窗外。
"我无法宽容大度、无法视若无睹、无法看著自己倾心交付的男子,拥著别……别的女子……"她低声而颤抖地,一字一句。
"初心没办法当皇后,去为临幸别的女子的夫君,炖一碗进补身体的热汤,初心没办法……我的夫君,理当就是我的一天一地……别人占不进来、我也不让出去……"说到这里,她已满面通红,右手成拳,紧紧地握在胸口。
乍看无所求之求,实际上最难达成也最难开口,但他既然一直问,她也只好说。
纳日允苍哑然无言。
"我在说疯话。"黎初心突然又道。
紧握的手再度缓缓地松落,平抚著那张狂的情绪,她的面容已回复了温和。
"初心方才说的,都是疯话。"她转过头,突然扯出一个笑颜。
纳日允苍看得怔了。
"皇上别放在心上吧,您是一国之君,有权决定任何事情。"黎初心仍笑著,但那笑意中的勉强不难看出。
纳日允苍心知肚明,方才的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
"朕会仔细考虑你说的话,但立后之事,却不能再拖,"半晌,他开口道。
无视於她眼底掩不住的失望神情,纳日允苍迳自道:"从朕即位以来,朝中一再要求立后,是朕不管不听,硬是延宕了下来,如今既有人选,也不该再迟下去了……"
看来,她方才说的话,果然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铁石心肠……"她喃喃地低声自语。
"什么?"纳日允苍没听清楚。
"不……没什么。"黎初心摇了摇头,不愿再开口。
"赶快把身体养好,御医待会儿会来,你这儿,朕会添派人手照应。"
"皇上是否能给初心一点儿清闲呢!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不需要别人服侍了。"
"朕不管。"纳日允苍想都不想便立即否决掉。"你身边得有人,出了什么事,朕才晓得。"
"皇上是派人照护我,还是监视我呢?"
纳日允苍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定定凝视。
有朝气的她是动人的,然而眼前的她大病方愈,病体娇弱却独有一种惹人怜惜、想要加呵护的感觉,纳日允苍不禁动情。
"都有,随你怎么想、怎么说都行,朕要你要定了。"语毕,他俯身,欲袭上她的唇。
黎初心没想到他竟突然想要吻她,下意识地,她转头,捂著唇避开。
"初心身子还未好……"
"朕不在乎。"纳日允苍彷佛早料到她的反应,直觉扣住她的双颊,朝那柔软的红唇吻去。
矛盾未解,窗外的雨花仍默默地洒落。
第十章
纳日允苍走后。
黎初心试图起身,解散那一身被他热力所笼罩的情潮,她慢慢地走到镜前,端望那脸泛红晕的自己。
他总是那么霸道,但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讨厌,相反的,只觉越陷越深?
入宫这么久,平静的心却已不再……是啊,怎么可能现在的她还会再有从前的心境呢?
皇后?
这是她进宫前作梦都不会想到的事啊……但如今却变得如此理所当然、势在必行,她还真是万般想像不到。
"喀"的一声忽由她附近传来,听到声音的黎初心直觉回过头,却没看见什么。
"是听错了吗?"她自言自语著,走到圆桌旁坐下。
然而才一落坐,外头便有人闯了进来。
黎初心看清跟前人,一愣。
"你……你是?"
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站在门口,腰杆连弯都不弯一下,表情死板板的。
"奴婢受兰妃娘娘之命,特请黎秀女至御花园赏花。"
"赏……赏花?"这个邀约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啊!
"娘娘已在花园里摆下茶点桌,恭候黎秀女入座。"那女子又道,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黎初心难掩疑惑。"我与兰妃娘娘,并不相熟啊……"
"兰妃娘娘让奴婢来传话,余的,奴婢不便说。"那女子一边说,一边垂首恭候。"请黎秀女动作快些,别让我家娘娘久等。"
黎初心闻言,显得有些为难,然而跟前骑虎难下,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往门边移动。
御花园某处凉亭、
兰妃一身盛装端坐其中。当黎初心来到时,她动也不动,冷眼睥睨著眼前女子,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比不上她。
"给兰妃娘娘请安。"黎初心盈盈拜倒。
"嗯。"兰妃简短应了一声,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你们统统下去吧,别在这里。"待得摒退左右之后,她才再度开口。"你毋须那么多礼,你我都是侍奉皇上的人,理当姊妹相称。"兰妃虽如此说,艳丽的面容却看不出丝毫热情。
黎初心没有答话,只是一迳跪在地上,
"你在皇上身边有多久了?"兰妃忽问。
"一段日子了。"她含糊地回应。
"原来如此。"兰妃点点头。"看来你很有一套啊,才不消些时候,皇上已被你迷得七荤八素,连我那儿都少去了。"
听出她话中的醋意,黎初心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她成了后妃,当真得天天搅在这种无谓的争风吃醋里头吗?明枪暗箭的你来我往,日子怎会过得开心?
兰妃见黎初心始终不答话,以为她是心中惧怕,便道:"你起身,我有话想问你。"
黎初心依言而行,站起身子,只见兰妃端起了茶碗,掀开盖子轻啜了两口茶,润了润喉之后,细声细气地说道:"老实说,我觉得你,很可恶。"
"呃?"
不管她的错愕,兰妃抚著茶碗续道:"没有你之前,皇上对我一直恩宠有加,只要再怀个龙子,中宫之位非我莫属,然而,中途却杀出了程咬金……"说到这里,兰妃抬起头,没有表情地看了黎初心一眼。"什诉我,你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蛊惑皇上的?"
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询问,黎初心清雅的面容也不禁轻凝。"奴婢没有……"
"没有?"兰妃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八度,描绘精细的五官已显得微微扭曲。"没有,皇上会天天去你那儿?没有,皇上会为了不过受了点小风寒的你动用全皇宫内廷最有威望的御医?没有,你甚至能坐上皇后的位置享有一国之母的殊荣?!"
"兰妃娘娘怎么知道……"她怎么晓得册封之事?!
兰妃冷笑。"妹妹,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要在你身边安几个眼线,根本不是太困难的事儿,只要稍加留心,没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原来如此。"黎初心恢复了平静,深吸一口气。"但这并不是奴婢要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兰妃直觉反问,黎初心一时却哑口无言。
"娘娘……问倒奴婢了……"黎初心苦笑。
她要的是什么呢?其内心深处,最终仍是明白的,只是她不能说而已……
男人与女人,一对一的平衡,绝对的只相属於彼此,她明白清楚自己心中所想,然而这在皇室之家却又是多么困难且不应该的强求……
她说不出口。
"我非常讨厌你。"兰妃忽道。黎初心直觉抬首,望进那双艳丽却怨毒的眸子里。
"你明明抢走了皇上,还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无辜表情,这日日夜夜,我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就是无法理解,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你?!"兰妃声声指控著。
黎初心咬著下唇,正欲回答,然而抬起头时,却看见兰妃的背后有一道人影伫立著。
"别说了……"她喃喃。
"什么?!"兰妃愣了一下,怒气陡升。"你敢叫我住口?!"
"兰妃娘娘。求您别说了……"黎初心低声恳求。
别说、别说了!她无意伤害任何人,兰妃的心情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更不应该在那个人面前!
然而兰妃忍耐许久的怨怼与不满却像在此刻突然溃堤难挡了,她霍地起身,窜到黎初心面前,扬手就挥了黎初心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可闻,白皙的面颊立即浮出显著的五指印痕,黎初心完全愣住了,不能言语。
而妃银牙紧咬。"我恨你……恨你……"
"兰妃娘娘……"黎初心含泪摇首。
"你哭什么?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兰妃杏眼圆瞪,"你怎会了解我的苦痛?只要装可怜就可以博得皇上宠爱的你,怎会了解我的感受?!"
"够了!"一道威严的男声忽白兰妃身后传出,兰妃闻声,身子赫然剧烈颤抖。
纳日允苍肃穆地走上前,插进兰妃与黎初心两人之间。
他气炸了!
"皇上……请听臣妾解释……"
纳日允苍却皱了皱眉头,兰妃不解何意,正欲再开口,纳日允苍打断了她。
"破坏冷泉院苗圃的人,是你吧。"
黎初心一愣。
兰妃凄然地看著纳日允苍。"臣妾……"
"李果儿已将一切都告诉朕了……"纳日允苍一边说,一边有了动作,他回身搀起黎初心,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坐上石椅,细细瞧著她肿胀的脸,越是瞧,他的眉心就蹙得越紧,显然极力压制著那份天子之怒。"朕是念著与你的情分,不忍加罪,孰料你非但不思改过,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听著那冷酷决绝的一字一句,兰妃只觉浑身发凉……
"听旨。"纳日允苍忽道。
"是。"兰妃颤巍巍地跪下,整颗心扑通扑通地快从喉口跳了出来。
"著今日起,兰贵妃降为兰嫔,迁居道安楼修心。"
"道、道安楼……"那是在宫内修道之人的居所啊,叫她迁居到那里,岂不等於断了她后半辈子?
"皇、皇上……不公……不公平……"
"你犯错在先,还敢讲什么公平?"纳日允苍冷冷地道。"对你,朕已无话可说,下去吧!"
盯视著他那找不到一丝一毫柔情的脸庞,兰妃的心不由得沉到了冰冷酷绝的深渊,再看了一眼被他抱在中的黎初心,更是百般滋味杂陈……
曾经……曾经那份宠爱是她的,那个位置也是她的啊!
心死了、言尽了、泪乾了……
兰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她挺直胸膛,转身迈著一如来时那样高傲的步伐离开。
黎初心看著她离去背影,秀容微凝。
倒是纳日允苍先开口,他双手揽紧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幸好朕不放心,又踅回来,这才知道你到御花园,否则凭著兰妃那张利嘴,你不知要被她苛毒成什么样……"
黎初心的身子僵僵的,没有半点反应。
"疼吗?"纳日允苍抬首,轻抚她被打的侧脸,只觉有著心疼与万般不舍。
"多谢皇上的关心。"半晌,她只挤出这句。
听出她语气中的生疏,纳日允苍有些不悦。"朕来瞧你,你不高兴么?"
"皇上对兰妃娘娘,是不是太决绝了呢?"黎初心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纳日允苍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同情她?你要朕只专情於你,朕现在做的事,不就正合你的心意吗?"
黎初心垂首不言。都是女子,她怎么不了解兰妃的心情?
"或许……总有一天,初心也会到道安楼去与兰妃娘娘做伴吧。"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事……"黎初心试著想站起身子,纳日允苍却蛮横地扯住她,不让她走。
"到现在,你仍然不愿相信,皇帝也会有真心?"
"初心并没有不相信。"黎初心微笑。"初心只是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幸运。"
"对自己一点自信也没有吗?"随著这句低喃,纳日允苍的双手渐渐游移至她的裙带。
"需要朕证明吗?"他在她耳边轻呵著气。
"皇上……"黎初心脸不由得红了,她试图推拒。
知道她的窘迫,纳日允苍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放开她。
"不逗你了,朕还有要紧事得去体国轩一下,你先回冷泉院休息,朕晚点再去看你,嗯?"不自觉语气柔缓,对待她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的呵捧著。
黎初心点点头。
纳日允苍跨出了凉亭,回首,只见微凉春意里,纤弱的人儿倚垂望,不由得温暖一笑。
目送著她的男人大步离去,黎初心也欲离开凉亭,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忽尔一阵晕眩伴随强烈的欲呕感从她的胃底涌了上来,她试图稳住心神,向前走两步,然而才刚跨出双脚,便再也支撑不住而全身瘫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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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国轩。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倒是说啊!"纳日允苍将一本奏摺丢到案上,不打算再看,程颐败退的消息这些日子已经听得够多了。
"禀皇上,老臣有本要奏。"班班朝臣中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
众人将眼光投射而去,只见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英亲王。
纳日允苍眸中精光一闪:"说。"
"老臣愿率兵剿逆。"英亲王说的倒简短。
纳日允苍看著他,顿了顿,脑中似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
"你们统统退下,朕有话跟英亲王谈。"
"是。"众人遵旨告退,顷刻间体国轩中只剩纳日允苍与英亲王两人。
纳日允苍缓缓地步下台阶,走到英亲王身边。
"英亲王……不,叔父,您年纪已经大了吧,若这时让您再战沙场,天下人岂不骂朕不敬老尊贤?"
英亲王呵呵笑了两声,聪明如他,自不会听不出纳日允苍真正的语意。
"本王虽然有了些年纪,不过对付这几个莽夫叛徒却还是绰绰有余,再者这几年老闷著,再不动动筋骨,只怕就要生锈喽!"
"英亲王为何突然改变心意?"纳日允苍仍是觉得怀疑。
英亲王闻言,仍面不改色。"皇上是在担心放本王出了京城犹如纵虎归山,反与逆贼势力相融吗?"
"亏你说得出口。"纳日允苍冷冷一笑。
英亲王也是呵呵一笑。"本王妻小家眷均在京城王府,身家安危均握在圣上手中,圣上还有何不放心的?"
纳日允苍道:"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是在此之前,仍有必要搞懂原因。"事出必有缘故,他才不信一向顽固的英亲王会突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