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听筒。「这么久没看见你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啊?」
徐克贤扯动唇角,笑得好诡异,他走到楚梦安面前,迳自坐在圆型活动转椅内。「我这阵子都忙著跟征信社打交道。」
楚梦安好笑地挑起秀眉。「怎么?你又在调查哪个不小心惹上你的倒楣鬼啦!需要你大费周章花大把钞票来揪他的小辫子啊!」
「这个倒楣鬼你也认识,而且——还很熟悉。」徐克贤笑得眉飞色舞的。
楚梦安的心没由来地狂跳了一下,眼中的促狭敛去了,她僵直身子。「他是谁?」
「季刚。」
楚梦安脸色猝变,她愠怒地站起身,怒光迸射地瞪著徐克贤那张笑得令人十分憎恶的脸。「你居然去调查他?你到底是何居心?你不觉得你用这种方法来打击情敌,很卑鄙,而且下流!」
徐克贤不以为忤地继续保持他的笑容。「跟他的招摇撞骗、欺世盗名的行径比起来,我觉得我的行为实在不足挂齿,更谈不上卑鄙下流。」
「你——你说由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梦安怒不可遏的瞪著他。
徐克贤淡然一笑。「梦安,不要怪我说话太刻薄,而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被一个虚有其表却暗藏诡计的男人骗得团团转。」他顿了顿,更换了坐姿,倾身审视著楚梦安那张被怒火燃得格外明艳动人的脸,慢条斯理地接著说。「你真以为季刚是个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喜欢跟女人、小孩打混在一块的男人吗?」
「人各有志,你不能用你那一套势利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徐克贤摇摇头笑了。「梦安,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实在太天真了,浑然看不见季刚温文儒雅下的真面目,其实,说穿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会接近你,完全是别有居心。」
「你不要含血喷人!」楚梦安咬牙怒道。
「我就知道你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腐蚀了,不会相信我的肺腑之言,所以我不惜花大把的钞票雇用微信社来找证据,好让你洞悉他的虚伪和卑劣。」说完,他从资料袋中抽出一叠资料递给梦安。「你自己看看吧!」
楚梦安迅速地翻阅了一遍,她的脸色立刻白得像大理石。「不!不可能,他告诉我他以前是在广告公司做文案的。」
「是啊!专门编一些不实的个人广告来欺骗你这种善良可欺的女孩子啊!」徐克贤嘲谑的扬起眉毛。「你以为他两度获得金鼎奖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贱买自己的良知和道德换来的,为了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他老兄甚至都敢扮演寻芳客到妓院去做「实地」采访。你想,像他这种发疯的工作狂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他接近我有何目的?我身上并没有值钱的新闻价值啊!他何苦费尽心思来接近我?甚至不惜出资赞助亲亲幼稚园,到园里客串幼儿车司机。」
「这个嘛——」徐克贤摸摸下巴。「我有一个国中死党康荣伟恰巧是他们寰宇杂志社的记者,据他说,他是奉命接近你,以进一步从你身上挖掘你爸和冷晏妮的绯闻内幕。」
楚梦安如遭重创地跌坐在办公转椅内,她的手紧紧抓住桌沿,脸色苍白得吓人。
徐克贤见她一副深受刺激的模样,即忙收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俯近她,仔细地斟酌字眼:「梦安,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不忍心见你被他利用,玩于股掌里。」
楚梦安倔强地逼回泫然激动的泪水,佯装镇定地挤出一丝笑容。「我不怪你,相反的,我非常感激你,你让我见识到自己的「幼稚愚纯」!我——」一颗不争气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快速地擦拭掉,在情绪崩溃前仓皇地对徐克贤说:
「请原谅我不能陪你,我想到洗手间洗把脸。」话甫落,她也不管徐克贤有何想法,整个人像旋风般火速冲出了办公室。
第十章
季刚十万火急的赶到康瑞日文补习班,他已经迟到了,他焦急地停好汽车,深怕楚梦安等待不耐烦而大发娇慎。
他看看腕表,九点四十五分,还好,才下课十五分钟,梦安应该还在教室里,她通常不会那么早就离开的。
才刚上了一楼的阶梯,他就撞见从二楼并肩下楼的楚梦安和徐克贤。
他一阵颤悸,整个人像被钉住似地,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
梦安的脸色冰冷如霜,她视而不见从季刚身旁擦身而过,眼见他们两个人都下了楼,转眼已步出补习班时,他才如梦初醒地追了出去。
「梦安!」他情急地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不理我?你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他的话完全被梦安凌厉如刀的凝住吞蚀了。
梦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季大记者,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劳驾你送呢?你就算秉公行事,也不必殷勤热情到这种地步。」她冷冷地丢下这句颇具爆炸力的话语之后,便亲热地挽住徐克贤的手臂,笑容可掬的说:
「克贤,你不是说要陪我去看晚场电影吗?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吃点消夜。」
徐克贤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合,气得季刚咬牙切齿,浑身紧绷,他在楚梦安上车前拦住了她。「梦安,我可以解释一切的,我不是蓄意要欺骗你的。」他白著脸焦虑地解释著。
楚梦安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是啊!每一个罄竹难书的撒谎高手都不是故意要骗人的,他们只是不小心骗了一些没有智商的白痴而已,就像我一样。」她丢下这句杀伤力十足的讥刺之后,便快速绕过车头前转到左侧后车门,在季刚防备不及的情况下坐了上去。
徐克贤兴高采烈地坐上驾驶座,对于这场风水轮流转的公平演变他显然十分开心,更乐于亲眼看到季刚吃瘪,灰头土脸的窘样。
他插钥匙发动引擎,还不忘在临走前表演了一记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的回马枪,他摇下车窗,不怀好意地对季刚笑著说:
「大记者,希望你的报导己经完成了,否则——你这回可跌惨了,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凄惨下场。」
季刚气得脸色发青,牙龈咬得格格作响,他束手无策,只有满腔郁闷地望著徐克贤载著梦安扬长而去。
他恼火地低咒了一声,一拳敲在电线杆上,任痛楚慢慢啃啮他那汩汩淌血的心!
☆
接下来的日子对季刚来说,真是一场慢长而磨人的煎熬,他每天穿梭于亲亲幼稚园、康瑞补习班、楚家巷口,就像赶场表演的明星一般疲惫忙碌。
他每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梦安和徐克贤出双入对,像残酷的野兽一般撕抓著他的伤口。
她是故意地——她在欣赏我的痛苦,他站在楚家巷弄口,心情郁闷地抽著烟。他像个傻瓜似地顶著刺骨的寒风,站在人影稀疏的窄巷内,任凭满天繁星嘲笑他的作茧自缚。
梦安又和徐克贤出去了,他听见徐克贤示威似的宣言,他要带梦安去星梦夜总会跳舞,想到梦安依偎在徐克贤的怀抱里款摆腰肢,和他贴著脸婆娑起舞,他的心就缩成一团,刺痛戳得他无一刻安宁,像待宰的困兽一般嘶嗥而无助——
时间像停止走动一般,他的腿下堆满了香烟的残屑。他疲乏地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墙上,觉得自己快被这种煎熬逼得无力招架而神经错乱了。
终于,他听到巷道外传来汽车的熄火声,他站直身子屏息以待,接著,他听到梦安悦耳清亮的声音。「你回去吧,太晚了,我不请你进去坐了。」
「我送你到门口。」他听到徐克贤充满倾慕的声音,他的神经倏地绷紧了。
「不必了,就几步路而已,不用你麻烦了。」
「那,明天晚上我接你去六福客栈饮茶?」
「再说吧,你下午打电话给我好了。」
他凝神以待,听到徐克贤低声的不知说了什么,接著车门关上的声响,回荡在空寂清玲的夜幕中,徐克贤发动引擎走了。
他扔掉烟蒂深抽口气,在细碎的高跟鞋声接近时,他准确无误伸出手臂紧紧抓住了楚梦安的臂弯。
楚梦安正想扯著喉咙尖叫,立刻被季刚蒙住嘴巴,楚梦安恶狠狠地瞪视他,毫不客气张嘴就咬,季刚疼得立刻缩回手。「哎哟,你还真的跟Luck一样有咬人的嗜好。」
「如果你不赶快滚出这里,我还有踢人的嗜好,你要不要试试看?」楚梦安寒著一张俏颜冷声说。
「你尽管踢吧!不管你是刀棍交加,还是拳打脚踢,你尽管使出来,反正——我今天是耗定你了。」季刚语气坚定的说,眸光深邃似海地网住了楚梦安万般复杂的心。
「你!」楚梦安怒光迸闪地跺了跺脚。「好,你不走,我走。」她快如闪电地向巷道外奔出去。
季刚料不到她有这么一招遁避法,急怒之下,他连忙追著出去。
楚梦安一意一心只想避开季刚,逃开自己奔腾失控的思潮,她越过红砖道,正准备冲过行人道时,一辆颠颠倒倒好像醉酒的轿车却从她左侧歪歪斜斜的冲了出来,她震愕地张大眼,背脊发凉,双腿像上了石膏般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在这惊险万分的一刻,她惊惧地看到季刚从她身后闪电般窜了出来,用力地把她往里侧一推,然后,一阵骇人肺腑的碰撞声刺耳地响起,她心魂俱裂地看到季刚的身子飞了出去,被巨大的冲撞反弹到地面上。
鲜血像破裂的水管滚了一地,她失控地尖声大叫,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他,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地喊著他的名字。「季刚——季刚——」她的双手都沾满了他的血渍——
季刚全身剧痛,神思飘浮,他勉力对她挤出一丝吃力的笑容。「我——我——又——救了你一次——」然后,他像泄了气的轮胎般虚软地瘫化在楚梦安的怀中,再也听不到她心碎的呼唤声。
☆
圣恩医院的急救室门口又挤满了一群关心季刚的亲人和朋友。
季眉和季太太两个人始终握著手,红著眼圈彼此安慰和鼓舞士气,殷允帆站在她们身旁,神色沉重地抽著烟,汪敬成则不停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楚梦安则像一尊不会动、没有表情的石膏雕像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她的双眼红肿像核桃,脸色惨白得像随时会昏厥过去的人一般骇人。
她的眼光黯淡而失神,整个人就像被宣布死刑的罪犯一般面无表情地静静听候法官的宣判,内心深处仍挣扎地祈求著一丝渺茫的奇迹出现。
季刚被救护车送来圣恩医院之后,整个急救室就像发生空袭警报一般陷于混乱、慌张的局面中,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地穿梭著,纱布、血浆、药棉、手术器材不停被送进急救室里。
然后,急救室的大门被紧紧地封上了,时间像静止的钟一般漫长而令人窒息难挨。
晨曦升起又再度落了下去,窗外已是夕阳辉照,天空被霞光染得一片晕红,美得教人不忍移目,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情去浏览这番绮丽殊艳的美景,他们的心都悬在正陷于生死危急关头的季刚身上。
苍天,所有大慈大悲、悲天悯人的仙佛菩萨,请您聆听我泣血的祷告吧!让季刚活下去,让他活下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做交换,放过他吧!死神,请你高抬贵手饶过他吧!楚梦安酸楚地拚命在心底嘶呐著;如果有人注定是要被惩罚的,请您处罚我吧!放过季刚——他还这么年轻,正处于人生的黄金岁月——请您不要那么残忍剥夺他的生存权——
楚梦安绝望地在心里疯狂的念著所有神明的圣号,彷佛这样才能支撑她几乎溃决的情绪。
急救室的大门开了,负责诊疗、操刀的主治医生依然是那位曹医生,他满脸汗水,双眼疲惫而充满血丝,他心情沉重地望著一张张紧张而充满期盼的脸庞,难过地宣布一个令人不敢接受的青天霹雳:
「他的血是止住了,不过失血过多,而且——在手术的过程中一直是昏迷
不醒的,根据我过去的经验,这种情形很不妙,他有可能会一直这么昏睡下去,就像植物人一样——如果他这两天没有醒过来的话,我想——」他的话被楚梦安凄烈的尖叫声和季太太的昏厥阻断了。
手术室外头立刻又陷于另一番手忙脚乱的紊乱局面,殷允帆和曹医生把季太太扶到长椅上施行紧急人工救助,而季眉则流著眼泪拚命抓著楚梦安试图制止她歇斯底里的反应。
「梦安姊,你冷静一点——」季眉含泪地拍她的面颊。
楚梦安终于安静下来了,她摇摇坠坠地对季眉哭著说: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我是个刽子手——」然后,一阵黑暗袭来,她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倒在季眉的惊呼声中。
☆
季刚已经整整昏睡了三天,这三天对楚梦安而言,像三个世纪一般漫长而遥远,她像一个孤魂野鬼似的苍白憔悴、骨瘦如柴,她坚持要守在季刚病榻前,那怕——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她是那么固执而不惜以命相拚,让所有的人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好任她继续折磨自己下去。
「梦安,你应该休息一下,否则你会倒下去的。」季太太含泪地劝她。
「我愿意陪季刚一块倒下去,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季太太被她这一番痴迷的傻话惹得鼻端酸楚,掩面跑出了病房。
「梦安姊,你应该回去梳洗一下,或者小睡一下,医院有我,还有其他护士会照顾我大哥的!」季眉苦口婆心地劝她。
楚梦安依然是执掬的摇摇头。「不,我不要假其他人来照顾他,我也不要休息,我怕他醒来的时候看不到我,我要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季眉霎时听得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了。
第四天过去了,就在医生的叹息声中,还有季太太等眷属亲友都伤心绝望的情况下,楚梦安仍然像个忠心的守门员一般守护在季刚身旁。
这天下午,她拒绝季眉递来的饭盒,看季眉叹息的拿著饭盒离开后,她又像昨天一样,握著季刚微凉的手,喃喃地对他说话:
「季刚,你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下,对不对?你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她眼睛热切地梭巡著他那插著管子的脸孔。「你不是说,你跟我耗定了,你不是要从我身上挖掘我爸的绯闻内幕,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跟我打探消息啊——」她激昂而生气的说道,泪水冲出了酸涩的眼眶内,她喘了口气又开始对他提出碎心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