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喜欢吃消夜,更喜欢——」他屏息地哑声说。「有你的作伴。」
楚梦安浑身震颤,双颊烧红,她浸淫在这份如痴如醉,似有还无的撼动中,双眸低垂,不胜娇羞。
目睹她的似喜还羞的娇态,季刚喉头蓦然紧缩,血液窜流,呼吸跟著急促了。
就在他俯下头忍不住想以满腔的激情去吻她的嫣红和羞怯时,一个令人扫兴和皱眉的男性嗓音蓦然响起:
「梦安,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楚梦安红著脸没好气地瞪著这个对她纠缠不已的程咬金。「徐克贤,我不是说过不要你来接我的吗?」
徐克贤脸色微变,他看看站在楚梦安身旁那个漂亮、器宇轩昂表情却不怎么友善的季刚一眼,心情郁闷,不是滋味地故意漠视他的存在。「梦安,不是我喜欢自讨没趣,而是优里阿姨她教我来接你回家,她说,你爸爸又喝醉了,而且像疯子一样又笑又哭的!」
楚梦安脸色一变,焦虑和担忧的冲击让她再也无法顾及儿女私情了,她转向季刚。「抱歉,我——」
「没关系,我可以谅解的。」季刚温文地冲著她一笑,那份细心和善解人意让楚梦安心头一暖,动容溢满整个脸庞。
她强逼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恋栈于季刚那款款深情的注目。
徐克贤目睹他们眼波交会,一副无声却胜有声的旖旎情怀,不禁怏然不快地狠狠瞪了季刚一眼。
他忿忿不平地瞪著季刚这个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第三者。哼,他苦苦追求楚梦安整整三年,从日本跑到台湾,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都不曾换来梦安一丝一毫的感动和青睐,而这个虚有其表的家伙,凭什么中途加入?甚至,还赢得梦安的欢颜和轻声细语。
他愈想愈郁卒,脸色变得难看而阴沉。
对他充满敌意的态度,季刚浑然不放在心坎里,可是当他望著楚梦安和徐克贤相偕离去的背影时,一般怅然若失的感觉对他当头罩来,一个不加思索的意念闪进心头。「梦安!」他低低地叫唤著她的名字。
楚梦安一震,有一份揉和了喜悦和酸楚的悸动,她回眸一笑。「什么事?」眼睛蒙胧如月,如秋水盈盈。
季刚心弦震动,呼吸素乱。「我知道一种解酒的秘方,也许,对你父亲的宿醉,我可以尽点棉薄之力。」
楚梦安眼睛水汪汪的,唇边绽著幽柔、若梦般的微笑。「是吗?好吧!你就跟我来试试看吧!也许!你真是我命中的幸运儿也不一定。」
「梦安!」徐克贤又妒又恼地抗议著。
楚梦安浑然不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如果你有意见,那请你自己回去,我想,季刚应该不介意载我一程。」
「何止乐意,这是我的荣幸。」季刚笑著说,神闲气定的模样激得徐克贤怒火中烧,恨不能撕了他那神采飞扬的笑脸。
「梦安!你!」
「要不要随你。」楚梦安满不在乎地丢下满脸怒容的徐克贤,和季刚肩并肩地转向楼梯间。
徐克贤火冒三丈,但又拿他没辙,只有悻悻然地跟在后头。
出了补习班,他手脚利落地冲向前,打开了前座的车门,准备让楚梦安坐在他旁边,谁料楚梦安却视而不见地双双和季刚上了车后座。
他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握著方向盘颤抖著,有份有气无处发泄的愤懑,他居然充当他们的司机!
他恶狠狠地从倒后镜中瞥见他们谈笑风生、有说有笑的模样,熊熊怒火染红了他的眼。
偏偏季刚还在后头不愠不火地谈笑著:
「徐先生,我知道你急著赶回去帮忙,但——你是否应该稍安勿躁,暂时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你也知道台北市的交通多恐怖,为了安全起见——」
「不用你费神叮咛,季先生如果惜命如金,不放心的话,尽管下车,没有人强迫你坐在我车里头!」
徐克贤怒火冲冠地讥讽回去,却因注意力分散,一不留神撞上了安全岛,在惊险情急之下,他紧急煞车,车头向左偏了一下,在震动冲撞中季刚伸手护著楚梦安向前俯冲。
车子熄火之后,她脸色灰白、惊恐莫名地偎在季刚适时伸出的臂弯里,对他的细心体恤更多了一层感激和酣醉般的喜悦。
「你有没有受伤呢?」季刚温柔地瞅著她,眼中的柔情像一壶温热的甜酒教人心旌动摇,不饮也醉。
徐克贤看看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头,再看到楚梦安柔情款款偎在季刚怀中,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他气得脸色发青,敢怒又不敢发作。
楚梦安忧喜参半地垂下眼睑,蓦然看到季刚手腕上的伤痕,她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你流血了?」
「小事,没关系,我们还是赶快改搭计程车去你家,这儿就暂时交给徐先生处理好了。」
徐克贤一听,脸色更难看了。「我——」他还来不及表示异议,楚梦安已板著脸瞪著他,咄咄逼人地说:
「你怎么样?如果不是你开车不小心,我们怎会到现在还在这里?季刚又怎么会受伤呢?」
「我——」
「你怎么样?再说车子也是你的,你不留在肇事现场等交通警察来处理,难不成要我们两个都跟你在这里干耗吗?」楚梦安凶巴巴地质问他。
偷鸡不著蚀把米的徐克贤在气竭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有眼睁睁地望著楚梦安和季刚俪影双双地搭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第五章
楚梦安和季刚一回到家,她也来不及招呼季刚,便冲向父亲的卧室。
季刚也不避讳地自动跟在她后面。
但见楚石倒窝在床上,醉眼迷蒙、半昏半醒地呻吟和一及嚎。「知秋——知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他焦灼地拚命翻动身子,脸孔扭曲,眼里布满红丝,满脸被痛苦煎熬的憔悴和狼狈不堪。
「知秋——」他抓住那双女性的、温暖的、热心而忙碌的小手。「知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置我于不顾——」
照顾他十多年,也爱慕了他十多年的日籍管家优里,任他盲然、激动地抓著她的手,把她再度当成别人的替身。
知秋这个名字像梦魇一般横隔在她和楚石之间,近于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看来她任劳任怨,绵绵不渝的深情永远抵不过一个女人的鬼魅。
妾意缠绵无奈郎心似铁,她酸楚莫名地凝视著楚石那张被痛苦烧灼得变形的脸,泪意泉涌,不禁淌下落寞而凄楚的泪珠。
楚梦安不忍地闭上眼,眼睛也湿了。她看看神志昏蒙的父亲,再看看黯然神伤的优里一眼,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她冲到父亲面前,紧紧抓著他蠢动不安的手,激动而忧心的说:
「爸!妈妈已经死了,死了十几年了,你再怎么叫她,她也不会还魂来,你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跟优里阿姨呢?」
楚石颤悸地挥身发抖,他吃力地想睁开眼,却被上涌的酒气翻搅得五脏六腑像火烧一般。「知秋!知秋!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楚梦安心如刀绞,她又苦恼又辛酸地大声叫嚷著:
「爸,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妈已经死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你为什么要沉湎于伤心的往事里,而浑然看不见优里阿姨对你的深情不移和牺牲呢?」
优里闻言,动容之余,更多的热泪涌进了眼眶。「梦安,别说了,你爸爸!他也不好过啊!」
「他不好过,我们有谁又舒服过!他每天这样醉生梦死的,每天走去席梦酒家找她,换来的是什么,是行尸走肉,是所有人眼中的笑柄。」楚梦安含泪的嘶声说。「我不懂那个冷晏妮有什么迷人的地方?让他可以不顾他堂堂一个名作家和教授的身分头衔,天天去酒吧捧场,他可以一边怀念我的母亲,一面和冷晏妮厮混——却对你的委曲求全视而不见——」
「梦安,不要再说了——」优里泪雨模糊地哀求她。
楚梦安凄楚的吸口气,她咬咬牙,正准备一吐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愤怒和不满时,楚石突然发出骇人的一声嘶吼:
「知秋——」接著,他猛然弯下身,一张清逸儒雅的脸孔完全扭曲了,再也嗅不出那份亦狂亦狭的书生本色了。
楚梦安目睹此景,如遭电击般再也承受不了,她捂住唇,热泪盈眶地奔了出去。
她悲愤欲绝地冲出了客厅,冲出了家门——
季刚紧追著出去。「梦安!」
楚梦安一直跑到社区的小公园,她才停下来,泪影婆娑地坐在冷冰的石凳上默默地啜泣著。
季刚怜惜地蹲在她面前,梭巡著她那泪痕狼藉的脸,摇摇头,轻声叹息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楚梦安心头一酸,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悲楚,她失态地扑卧在季刚温暖宽厚的胸怀,哭得好伤心,哭得好无助。
「我不懂——我爸他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他可以对我妈妈那样至死不渝,却又对他一往情深的优里阿姨无动于衷——」她哽咽地呢喃著,鼻酸眼湿,一脸迷惘而困惑。「但,他却又可以对那个声名狼藉的冷晏妮大献殷勤——」
季刚像个大哥哥般地拍抚著她的背脊。「也许!他只是「凑巧」喜欢席梦酒家的酒,又「凑巧」喜欢冷晏妮的待客之道。」
「哼,那有这么凑巧的事,你少诓骗我了。」楚梦安皱皱鼻子,泪光闪烁地瞅著他。
季刚意味深长地瞅著她。「我跟你之间不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凑巧吗?」
他微妙的暗喻,灼热的眼神像粉彩般染红了楚梦安的脸,她只觉得心跳急促,全身发烫,整个人都陷于一种酩酊欲醉的晕陶里。
她的欲语还休,她那酡红的双颊,泪光莹然、楚楚动人的眼眸,像无形的鱼网网住了季刚悸动的心,他血脉偾张,理智早被一种激昂的情绪所取代,俯下头,他饥渴地捕捉住她那湿软如绵的红唇。
楚梦安颤悸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她双颊似火,如痴如绵地揽住他的颈项热切地反应著他。
在一阵屏息而令人昏眩的拥吻之后,楚梦安小鸟依人地偎在季刚的怀里,情意缠绵地对他说: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是和爱情绝缘的,至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走进感情的门槛里。」
「为什么?」
季刚轻轻摩挲著她柔软滑腻的面颊,整个人都融入一种绞痛的深情里。
楚梦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经历我爸和我妈,还有优里阿姨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之后,对爱情,我真的不敢寄予厚望。」
「现在呢?」季刚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问道。
季刚脸上那份不加掩饰的热情让楚梦安喉头发热,甜蜜蜜的滋味辗过心头。「现在,我则庆幸我们之间有著太多神奇的巧合。」她的「巧合」两字让季刚炽热辗转的吻衔走了。
夜空如梦,如漆,更如情人多情温存的呢喃,丝丝渗著凉意的寒风令人颤抖,但,对于沉醉在两情相悦的爱侣来说,春风却早已在心中。
☆
夜深了,黑绒绒的天空里明月高悬,满天繁星灿烂耀眼得像颗颗缤纷的钻石。
楚梦安枕在季刚肩膀上,静静地享受著这份甜美如梦的温情旖旎,爱情扫除了她的泪意莹然,爱情,燃亮了她的双眼,更让她不停地绽放著若隐若现的微笑。
季刚的手轻轻刷著她如丝缎般柔软的头发,陶醉在这样轻盈温存的气氛里,不想他的「任务」,不想季眉消瘦苍白的容颜,整个心都放在楚梦安这个有三分雅致,七分明媚的小女人身上。
「你怎么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呢?」
「我小时候住过日本,一直到十岁我爸爸才带我来台湾。优里阿姨就是我们在日本认识的,她是我们的房东,对我很照顾,对我爸更是好得没话讲。」
季刚深思的注视她。「我想,你爸他绝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他的痛苦可能就是在于他的多情。恐怕,他对你母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楚梦安若有所感地叹息了:「我想也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爸会是那种固执专情、至死不渝的情圣!」
「的确,像你爸那种至情至性的男子已经很少见了,尤其是在这种讲求现实效率、金钱至上的时代,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蛋壳一样不堪一击!」
「你呢?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也像蛋壳一样脆弱呢?」楚梦安无限娇媚地啾著他,一双纤柔的手顽皮地摩挲著他那粗糙而富有个性的下巴。
「我对你的感情吗?」季刚沉吟了一下,半真半假地眨眼道:「说至死不渝呢?好像显得太虚伪了!」他瞥见楚梦安微噘著唇,马上笑著补充。「说情比石坚好像还蛮贴切的,怎样,楚梦安楚大小姐,你还满意我的解释吗?」
楚梦安又惊又喜地白了他-眼.。「算你懂得见风转舵,否则——」
「否则怎么样呢?」季刚失笑地抿著嘴,眼光荡漾著三分趣意,七分宠爱。
「否则,你休想我再理会你。」
季刚不以为意地笑了。「没关系,我可以再制造另一次奇妙无比的巧合。」
楚梦安闻言又好气又有著满脸洋溢的笑容,害她一脸糗相。「就会贫嘴,骗死人不偿命。」
「咦,刚刚不是有人还一脸感动地说要感谢什么上苍神奇的巧合啦!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马上就板著脸教训人呐,看来,女人的反覆无常——哎哟,你怎么咬人呢?」季刚皱著眉惨呼,他的手背被楚梦安咬出一圈齿痕。
「你又不是母狗,怎么会跟Luck一样有咬人的习惯呢——」
楚梦安被他糗得满脸晕红,不胜恼怒,在骑虎难下的情境下,她矫情地站起身准备走人。
她见季刚仍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丝毫没有伸手挽留她的意图,她不禁大发娇嗔地睁了大眼。「你——你不留我?」
笑意爬满了季刚脸上的每个角落。「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留下来陪我,我也不反对,只要你肯让我咬回去。」他还恶作剧地眨眨眼。
楚梦安脸更红了,她恼怒满怀,不胜难堪地踩著步履,准备离开。
季刚一秒也不差地拦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眼睛亮晶晶地紧盯著她红滟滟的脸,慢慢俯下头。「看清楚了,我是怎么咬人的——」
楚梦安佯装生气地扭动身子,怎奈,所有的嗔意都被季刚灼热的吻消弥殆尽,只剩下一串软弱的呢喃和急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