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讶道:
「祝公子,你们永昌城掮商的服务这么好吗?连佣仆都能代为找齐呀?!」不是故意僭越抢话,而是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我们川流行是与人牙子有这方面的合作没错,这也是川流行风评绝佳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们介绍另一项业务?」好会赚钱啊。
祝则尧摇头,「不是的,我提这个只是恰巧因为有认识的人。对他们的品性、能力有着了解,绝不致于教你们聘雇到好吃懒做的恶仆。只是真心想帮个小忙,不在工作范围内。」
「那你有没有要多收钱呀?」丽人直口问,想趁机中饱私囊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祝则尧当然不会看不出小丫鬟脸上那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他摇头直笑——
「谈钱多伤感情?我这只是好意帮忙,不然你们三位姑娘家怕要在这上头吃亏又受气了。既说是帮忙了,收什么钱呢?」
「怎么会受气?买来的佣仆使不动的话,就严惩峻罚呀!」
「一旦你被佣人气到必须祭出罚规,就太不值得了。与其走到那一步,还不如在之前慎重挑选,挑些勤快老实的进来,既不受气,又服侍得你们小姐舒心,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祝则尧侃侃而谈。
只要面对的人不是娄恬,他的口才与身心都是放松自在的,也就能显露出他的聪明灵活,对付所有事都是游刀有余的。
「那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挑来的人合不合用?」
祝则尧没有马上回答丽人,只问:
「你认为我今天带你家小姐去看的那四幢宅子如何?」
丽人不明白话题怎会转来这儿?疑惑地看了眼马车内的小姐,小姐只对她淡淡一笑,好象听他们抬杠听得正兴头,不想阻止。她只好回道:
「很好呀,每一幢都很雅致,跟我们以前看的那些都不一样。大小适中,房子又新,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那就是了。我能为小姐找出全永昌城最适合她的宅子,自然也能为她挑出全永昌城最勤力守份、老实可靠的佣人。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呀……这样好象可以说得通,可是……丽人歪着脑袋瓜,一时想不到什么可以驳的,已经被说服了七七八八。
娄恬这才说话了。
「真要劳祝公子这般费心,娄恬便要过意不去了。」
「快别这么说。出外靠朋友嘛!小姐若不嫌弃在下,就让在下厚颜的以朋友自居,偶尔帮忙跑跑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祝则尧说着。
朋友吗?娄恬听得微怔了下。
「娄小姐?」他轻轻唤着,想着自己是不是失礼了。
「呀?」她看向他。
他有些刻意地打哈哈道:
「当然,自称朋友是不要脸了些,只是说笑而已,请小姐别见怪。」
「你这是要教我失望吗?」娄恬小脸沉了下来。
嗄?失望?
「真对不住,在下冒犯了。」真该死,他是否说了什么她听不顺耳的话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呢?他怎么可以让她生气!
她自是看到他脸上的自责,可还是板着脸迳自道:
「我……从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说要与我做朋友的,可才说出口,竟又反悔说只是开玩笑。你这样要我,太过分了。」
祝则尧听得怔住,明白了她的语意,却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呐呐道:
「在下……在下不敢辱没小姐,能为小姐服务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无论如何都会替小姐打点好一切的。」
「为什么呢?如果不是朋友之谊,你为我打点的种种,岂不是太过了?这让我如何安然领受?」娄恬正色道:「要不,日后若真有劳烦祝公子的地方,就让我赠与薄酬略表感激之意吧。」
「小姐——」他不接受!
娄恬还有话说呢。「至于……轻串玩笑着要与我结交友谊这件事,我虽难堪,却也不敢强求。既然你在这方面从来无心的话,我又怎好厚颜向你声讨着当真看待呢……」流袖轻抬,遮住娇容,似是不能自己的羞愧,更似就要泫然欲泣了。
此番情状,惊得祝则尧差点没一刀砍下自个儿的头颅谢罪,也疼得他一颗心像是当下给揪碎了。
「在下并非存心戏弄小姐!若能蒙小姐不弃,愿将在下视作朋友,此等荣幸之至,是在下求之而不可得的美事!」他着急地看着那片遮住她美丽面容的衣袖,猜不着他的解释是否能教她宽慰一些,或者……又害她更加难过了?
「娄小姐……」他着慌地开始逼自己的脑袋拚命去想着如何让佳人破涕为笑、忧恼全抛的方法,不过却一无所得。
幸而她终于开口了,可是出口的话却更加让他心痛——
「我总是孑然一身,自幼便与姊姊相依为命。除了丽人、宝心两个,也没其它可说话的人。没关系,你无须勉强,我习惯一个人了,以后会继续习惯下去的。」深吸了口气,「你别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了,我听了心里难过。」
「我是真心的!」祝则尧半个身子猛地探进了车厢内,情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拉下那片遮去她面孔的衣袖。
抓住了,拉下了,终于得以让他又能看到她!
他没有控制好的力道,使得她身子不稳地向前倾了下,下意识地让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抬起抵住他的肩膀,好稳住自己别向他的怀中倒去。
两人的距离霎时变得好近,他清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而她觉得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已然将春天的微寒都给烧化了。
「你……」她想出声,却发不出来。
「我能当你的朋友吗?」他见不得她眼中的水光!除了这个,他什么都没法注意到。「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可以忍受我这么一个……寄人篱下、双亲俱殁……身世不名誉的人,那我谦卑地请你允许我当你的朋友。」他声音微抖,语调更轻:「怎样都好,就是请你……不要掉泪。为了我,不值得。」
娄恬没有马上抽回被他牢握着的手,虽然这样不合宜的亲近教她羞赧不自在,可她……并不厌恶。而且,她只注意着他说的话。
「你怎么如此自贬?」她不明白。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不想日后她是由别人口中听闻他的种种。「你想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
「别人说的都是事实吗?那些关于你的事?」
「或许。」他笑,有些嘲讽的。
「那就别说了。」
他不明白地看着她。
「你现在的神情一如先前对我说恬静居各种传言时相同,所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不要为难自己。」
不要为难自己!
祝则尧脑中一片轰然。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倏地退出车厢外——而,直到退出去了,他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冒犯着娄恬,居然抓着她没放……
好……好……好可惜,他没专心感受到……不不不!胡思乱想些什么!是好放肆才对!他是疯了吗?神智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思绪杂乱无章,只能呆呆瞪着娄恬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娄恬在车厢里看着他,轻轻说着:
「你谈恬静居的闹鬼传言时,很冷淡,很讥诮。口气虽热络,但整个人却抽离得好远。现在又是这样的神情,我猜,当你言不由哀时,就是这模样吧。」
她的聪慧出乎他所能想象!祝则尧又退了一步,怕自己将要赤裸裸地无所遁形!
不!不行!他必须撑住,不能被看穿,至少不能让她知道他已被看穿!
纵使他感到狼狈,还是能够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让人由笃定再变为一头雾水,他总是可以做到的!
「娄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勉强笑着。
娄恬静静看着他。
「是吗?也许是我太累的关系,有些语无伦次了。」她看了下天色,又道:「很高兴我们成了朋友。晚了,我们都该各自回去了。」她指示着丽人收拾物品。
她对他一笑,也不待他说个什么再会之类的话——也许是知道他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吧!马车便驶走了。
夜近了,人远了,留他在将墨未墨的天色里。
灰黑的色调侵占了半片天空,黄昏被缩拢成西边一条坠地的彩带,逐渐奄奄。
这片蒙昧,混染得多像他的心。
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随着那马车去了。
第六章
今天,他没有出现。
娄恬等到中午,才确定今日可能是看不到祝则尧了。她的话吓着他了吗?昨日她没再与他多谈下去,是因为不忍见他的仓皇更甚。
如果他昨日面对的人不是她,那么相信不会有任何话能教他惶然无措成那般吧?他的身世是怎么样呢?她是好奇的,可并不想听他以那种事不关己的冷凉口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如果他不想说,就不要说;真想说的话,就说些发自他心底深处的吧。
可……因为昨日是那样的分别,致使她终宵辗转,牵念着他来或不来。来,是怎样的面貌?不来,是否因她的直言伤他太重?
「小姐……」宝心端了杯茶来到绣架边,轻轻唤着主子,语气有点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
「嗯?」娄恬抬头看着,停下手里的工作。
宝心将茶递给小姐,低声问道:
「小姐觉不觉得……那个祝公子,对小姐多有冒犯?」
娄恬缓缓啜着茶,静静地没说话。冒着热烟的茶,氤氲了她的表情,也模糊了她脸上倏染的薄晕。
「小姐你是金枝玉叶,说是金银珠翠打造出来的玉人儿也不为过了。你这样的身分,绝不是市井凡夫所能妄想高攀的。他这样屡次冒犯,实在太过无礼,小姐理应教他知晓一些分寸的!」宝心忍了好多天了,就算会惹小姐不快,她还是得说。
「宝心,他是无心的。」娄恬轻轻说着。
「就算是无心也不可以呀!」宝心忧虑地望着小姐,「而且……而且……小姐像是……不以为意,教奴婢好担心……」
「担心什么呢?他是个端正的青年,你担心个哪般?」
「奴婢担心小姐……对他有着出乎寻常的好感。」
红晕再也瞒不住,娄恬双掌盖着两颊,只感觉到轰轰然的热烫。
宝心看得心惊,低呼着:「小姐!」
「若真是那样,他……又有什么不好呢?」娄恬声若蚊蚋。
「他、他可能没什么不好,可我们也完全不知他底细呀!而,那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的高贵身分,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呀!」
娄恬微怔,看着宝心。
「我这又算是什么高贵身分呢?」
「小姐可是堂堂镇远侯府的——」
话未说完,丽人从敞开的门口走进来——
「小姐、小姐,富满客栈的老板娘在外头求见呢!说想邀你一同出游来着。」没注意到卧室内气氛不太对劲,她问着:「小姐见不见她呀?还是要奴婢打发掉呢?」
娄恬扬了扬清朗的新月眉,不解道:
「老板娘怎会想要来邀我出游?」除了住进客栈的第一天,那位夫人礼貌性的前来拜访过一次之外,就没其它交情了。突然这样的热络,真是令人不解。
丽人自己不好意思地招了——
「平常如果是我留下来看守家当的话,那个夫人就会来找我闲扯一些家常。我当然不会乱说话啦!顶多纠正她不当的臆测,不然她还以为小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分呢!我只让她知道我们可是出自大户人家,没说其它的了。」
宝心柳眉倒竖,对着自家姊姊骂道:
「你就这样轻易被套了话?什么叫没说其它的了?你根本一个字都不该说,管外人在胡乱猜测些什么!你太糊涂了!」
「你、你你凶什么凶?!我是姊姊耶!而且我真的没多说什么嘛,只是气不过那个朱夫人乱猜一些不三不四的去按在小姐身上羞辱嘛。」
「可你这样不是给小姐惹麻烦吗?这下她若不是来讨好处,就是想用各种方式攀交上来。你忘了先前我们路过东林城时,当地的县令之子就是这样死缠着小姐的吗?」宝心才不管谁是姊姊、妹妹的,只要有错,就是不留情的训。
「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也偷偷回去给他教训了嘛,又没事!而且朱夫人也不是男的呀。」
「你还说——」
「好了。」娄恬淡淡两个字,便让两人住嘴不敢再吵,只彼此大眼瞪小眼。
「我出去见她。你们想继续吵就留下来吧,我自个儿去花厅会见客人。自便哪,不要客气。」
啊!小姐给她们惹恼了!
都是你啦!姊妹俩以眼神互相指控,都在怪罪对方。
怪罪完后,不愧是姊妹,动作都一样——
「小姐,宝心(丽人)扶你。」一人占一边,然后给对方一记鬼脸。
姊妹俩忙着挤眉弄眼,没瞧见娄恬唇角悄带着顽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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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恬心里是有点后悔的;如果她知道应允朱夫人出游的结果会是这样,那她会任由丽人、宝心吵到终于大打出手练功夫,也不会出去见那朱夫人的。
朱夫人说是偕她参加夫人们的赏花品酒宴,宴会地点是永昌城第一巨富家里的一处别业。赏花宴的与会者都是永昌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家夫人,一般人家的夫人还没资格被邀请来呢。就拿朱夫人来说吧,她虽是永昌城最大客栈的老板娘,可这身分上端到了这儿来,若是想现,也只会现出个丑字。
这种夫人宴哪,可是官夫人以及巨富夫人的天下呢,随便一比,都能把人给比到天边去了。朱夫人若想在这样的场合出头露脸,就要想些办法……比如说——把娄恬这样一个极美丽、又「疑似」官家干金的女子给带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也是娄恬万分后悔出门的原因了。
不断地被人打探身世不说,还有一些老太太自恃着身分,不由分说地要她改日去作客,要帮娄恬合个姻缘——以着高高在上、不容违拗的姿态。
拥有良好教养的娄恬,自是不会将她的不耐烦表现出来,她始终浅笑以对所有探询的目光。心里估量着,必须再待多久,告辞主人时才不显失礼。
由于探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有几个夫人也就放弃了,想说未来时日还多,也不怕翻不出这位美姑娘的祖宗八代,总会搞清楚她究竟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抑或是隐姓埋名想从良的野鸡了。她们开始闲聊些别的——
「欸!我们这赏花宴,几乎所有永昌城的夫人都来了,每年会缺席的就是那个祝夫人了!」一个丰腴的夫人吃了块糕点说着。
「可不是,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祝大爷也真是的,事业做得这般兴旺,合该让夫人享福享福的,哪有人还拖着妻子帮手,成日忙进忙出的操劳。每次见到祝夫人,她都好欣羡我们的福气,可哪来的胆跟她家老爷说去,祝大爷那张脸哪,说是阎王脸也不为过。」另一个夫人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