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一会儿,她接着道:“吃完午饭后,母亲要我待在儿童游戏区等她,告诉我她买好了东西就会来接我,于是,我便傻傻地等,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道等了多久.百货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心里很害怕,却仍不敢走开,只是蜷着身体窝在角落里继续等……可母亲始终没有出现,直到里面的小姐发现了我的存在……后来,我便被送进孤儿院。”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他一眼,佯装轻快地耸耸肩,轻笑一声,“很奇怪吧!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我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一年我才六岁呢!”
谷清扬静静地听着,心口一阵揪痛,他从不知道她有这么一段不堪的童年回忆。他为她心疼、为她难过,恨不能将她紧紧拥人怀里抚慰;可如今他该用什么样的身分和立场安慰她、怜惜她?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极大,我的感情不知不觉变得很淡又很闭锁。”她继续往下说:“在孤儿院里甚至后来念书时,我不曾交过朋友,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说着,她突然绽出一朵温暖的笑花,美眸浮上一抹感激与庆幸,“只有芸妮例外,她是惟一始终对我抱持着耐心与信心的人。”
她突地活锋一转;“告诉你这些事,只想让你明白我并非存心伤害你。”伟丞哥的死给我的冲击太大了,玉华姐的控诉更让我震惊,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对伟丞哥做的事,就好像母亲对我做的事一样。伟丞哥始终在身旁默默地照顾我、痴痴地等待。事后回想,我发现自己并非如自己所说的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情,我只是不想回应,因为我认为自己早就失去爱人的能力。谁知道,我竟会对你动了心……”
说至此,她白晳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又接续道:“我……爱上了你,却没顾及伟丞哥的心情,终究还是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他的死是我间接所造成……我无法逃避内心的苛责,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伟丞哥,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心里很矛盾、很痛苦;因此,我不知不觉地想避开你,甚至排拒你、不敢再接受你的爱,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心里对伟丞哥的愧疚感……
她的声音渐斩低微,终至不可闻……
过了许久,她缓缓收回飘忽的视线,微仰着头望着谷清扬,两人的眸光在交接的刹那凝住不动,空气中仿佛起了一股异样的气流,轻轻撞击着各自怦然跳动的心;瞬间,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所有快乐与不快乐的回忆不约而同地回到他们的心中一幕幕清晰如昨地在他们脑海里放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在这一切已成定局时。”他突然开口问道,神情看似平静冷淡,声音却显得异常沙哑而紧绷。“这时候才来说这些又能改变什么?”为什么不早在五年前就将这些话告诉他!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他一直以为她的冷漠疏淡是囚为她根本不爱他,她的心已随着赵伟丞死去!
她咬咬唇,勾起一抹苦笑,“一开始我被淹没在沉重的愧疚感里,根本无法理清心里的症结。直到你……离开了以后,我让自己慢慢沉淀平静下来,将发生过的一切细细回想一遍,这才惊觉自己那样对你只是愚昧地重蹈了过往的错误。这些话我藏在心底很久了,我想……等你回来时,我要毫无保留地让你知道……”她忽然顿了一顿,自嘲地轻笑一声,“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惊觉熟悉的泪意涌上眼眶,她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却也因此错过谷清扬冷凝黯沉的眼中,泛起一片醉死人的柔情。
“既然已经知道来不及了,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叹息。
黎羽纤纤细的身子微微僵凝,随即敛下眼眸淡淡地道:“我们这一分离……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彼此,对你的歉意若不说出来,我会终生难安。”
“你随时可以到美国探视宁宁,谁也不能抹煞你是她亲生母亲的事实。”他深深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有些干涩,胸臆间哽着一股复杂又难受的情绪。
“谢谢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美国听起来很遥远,如果我能去的话——”她霎时止住了话语,迅速瞒了他一眼,略微慌张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一定会去的。”
谷清扬微皱眉,心下掠过一股不安。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另有涵义,神色也显得有些不对劲,他倏地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颚,“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告诉我吗?”
黎羽纤被他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猛抬起眼,一迎上他湛然深幽的眼瞳,她仿佛看见一抹熟悉的深情与怜惜,不禁怔忡失神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望着他俊帅的脸庞,她的眼眸不自觉地盈满柔情与眷恋,荡漾着一片水光迷离。她的视线痴迷地自他浓黑的眉缓缓掠过如深潭似的黑瞳,移至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丰润刚毅的唇……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怪我吗?”呢喃似的轻语逸出她微启的唇瓣。
他根本无法回答,他已沉醉在她迷离柔媚的水眸中,沉积许久的爱欲情狂瞬间爆发了开来。他的呼吸骤然变快,胸膛急剧地上下起伏,凝望着她的眼瞳也变得迷离深沉,下一刻,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猛地攫住她柔软的唇瓣……
黎羽纤霎时间意乱神迷,失神了一瞬;他火热的唇碰触她的那一刹那,一股热流像流窜的火花在她体内狂奔。她浑身的神经都处在一种极端的敏感战栗中,异常的燥热直烧上她的脸颊……
他的吻狂烈炙热得一如初始对她的深情眷恋,在这一刻,所有的前尘旧怨霎时烟消云散,他忘了这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晚、忘了明日他们就要分飞,只想永远将她拥在怀里、掬在手心里怜爱呵护。
就在两人心呻迷乱。情难自己的时候,谷清扬的手机声突然响起,震醒了彼此狂乱昏眩的神智。黎羽纤乍然从迷离恍惚中回过神来,迅速仰出小手抵住谷清扬的胸膛,一边仍止不住地喘息着。
谷清扬皱着眉痛苦地闭上眼,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灼热的喘息轻拂过她耳际。再次睁开眼后,他眼里焚烧的火炬平息了许多,却仍残留着激情的影子。依然炯亮湛然的黑眸神情复杂地瞅着她,任凭手机声响过一阵又一阵……
“你……你的手机响了,可能是Sally找你……”她低垂着头,小小声、几近不可闻地提醒他。
他缓缓掏出手机,眼光却始终没离开她身上。按了通话钮,听到Sally的声音,他幽黯的眸光不自觉地更沉了几分。
“嗯……我待会儿就回去了。”简短地说了句,他随即结束通话。
黎羽纤咬咬唇,赶紧站起身来,心中虽然万般不舍,却仍强颜欢笑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了,Sally正等着你呢。”她不敢抬头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谷清扬僵立着身子,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他发现自己不想就这样离去,方才那一刻,他清楚地了悟到自己爱她的心并未完全死寂……不!或者该说他从未停止爱她。决定分离是因为他不想继续活在她不爱他的折磨里……可,原来他错了,错在没能懂得她的心。但现在明白了又如何?这一切都已来不及他不能辜负Sally,她是那么的相信他,他怎能违背对她的承诺。
望着黎羽纤楚楚动人的身影,他无奈又痛苦地咬紧牙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喊着。是她错了,抑或错的是他?他曾真正了解过她吗?为什么他们就这样错过彼此!
在这分手的前夕,他的心不断地;难以言喻的惆怅涨满胸口,回不了头却也无法带着一颗完整的心离开……
=====
翌日,在等待谷清扬的时候,黎羽纤乘机好好跟女儿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她尽量以一个未满六岁的孩子能理解的言语向她说明她们必须暂时分开的原因。她没直接说出她和清扬离婚之事,宁宁还小,大人的事她还无法理解,多说只是增加孩子的恐惧与负担。当然,她也没提到她生病的事,只以工作繁忙为理由,要宁宁乖乖地跟着清扬到美国去。
“宁宁,你到了美国要乖乖听话,爸爸和Sally阿姨会好好照顾你的,知道吗?”
谷心宁小脸微微一皱,扁着嘴,“妈咪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我想等妈咪。”
黎羽纤疼爱地摸着女儿柔细的发,柔声哄道:“妈咪已经说过了,等妈咪工作结束后,就马上飞到美国找你,宁宁听话,做妈咪的乖宝宝好吗?”
谷心宁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妈咪你一定要赶快来找我喔!”
望着女儿那皱着眉认真严肃的小大人模样,黎羽纤不禁心一揪。离开宁宁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但她已没别的选择。手术后的结果不知道是好是坏,她不想让女儿陪她担心受怕,她得做最坏的打算。
正在冥想间,门铃声陡地响起,她随即回过神,走上前去开门。
谷清扬高大的身影旋即映人她眼帘,她微感讶然地瞠大眼,他的神态明显地憔悴,双眼里还布满血丝,仿佛一夜没睡好。
关上门后,她借故遣走宁宁。待两人坐定,她将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什……什么时候回美国?”她试着轻快地问。
“明天早上的飞机。”
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显得异常低哑。
“那么……麻烦你明天再来接宁宁,我会把她的东西收拾好。”
谷清扬只是点点头,没有作声,深幽的眼眸始终凝注在她脸上上瞬也不瞬地。
黎羽纤不自觉地被吸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忘了动弹,客厅内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也被遗忘,两人交缠的视线像无声的语言,传递着心底幽微隐密的真情。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再度响起,惊醒了两人。
黎羽纤愣了一下,接着赶紧站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担忧焦急的朱芸妮。一看见黎羽纤,她开口便道:“羽纤,都已经过了五天,你怎么还不回医院?别再拖了,还是早点动手术吧”她一连迭声地说着,一脚跟着踏进客厅里,黎羽纤根本来不及阻止。
黎羽纤脸色庆白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清扬在里面。”
朱芸妮登时一怔,抬头一望,谷清扬正微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们。
“谷……谷学长。”朱芸妮结结巴巴地招呼,毕业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改不过来对他的称呼。“你们在谈事情……那我先走了。”她迅速看了黎羽纤一眼,转身就要走。一看到谷清扬,她就忍不住想说出羽纤得了脑瘤的事,但她答应了羽纤不将这件事告诉第三者,就连书安她也没让他知道;所以,现在她只好赶快闪人。
“别急,我也要离开了,我们不妨一道走吧!这次回来总遇不上你,刚好趁这时候聊一聊。”谷清扬出乎意料地道。
朱芸妮睁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怔愣的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让谷清扬技巧地带出了门外。
黎羽纤赶紧跟到门口,清扬该不会听到了芸妮刚刚说的那些话吧!她担忧地和朱芸妮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对谷清扬道:“明天我会带宁宁到饭店去,你不必再跑一趟。”
目送他们离去之后,她的心里仍有些不安。她不能让清扬知道她患了脑瘤。除了无法忍受他的同情之外,她不愿让他看到她昏迷或者失明的狼狈模样,她到底只是个平凡人,总希望能留给自己深爱的人一个美丽的形象与回忆,而不是苍白无生气的模样。这种想法虽然很庸俗,但却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明天……只要再一天,一切就都过去了。她喃喃地安慰着自己。过了明天,她就能安心地面对疾病的挑战,虽然未来的日子会很艰辛,但她知道不管好坏,她都只能往前走……
=====
在电梯里,朱芸妮有些防备地迎视谷清扬深炯犀锐的眼神。
“我和羽纤决定离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谷清扬首先开口。
朱芸妮微感讶然地睇着他,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她点点头以示回答。
“你一定很气我吧!你们到底是好朋友,很多关于她的事你总是第一个知道,而我总是知道得太迟!”他自嘲地撇唇一笑,神情有着隐隐的落寞和哀伤。
见他这副模样,朱芸妮心中对他纵使有再大的不满,也已消失殆尽。她相信他是爱羽纤的;只不过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唉!真不知道是谁欠了谁,世间惟有感情帐最难算!
“原本我们还为了宁宁的监护权僵持不下……这事你应该也听她说过吧!”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她当然知道!若不是羽纤患了脑瘤,又怎舍得放弃宁宁?但这件事她答应过羽织不说的。“我想……羽纤可能觉得宁宁跟着你比较好吧!”她随口诌了一句
谷清扬清楚地捕捉到她闪烁的眼神,“你有事瞒着我……或者该说羽纤她有事瞒着我。”他直截了当地道,方才她和羽纤说的话他全听见了,他必须弄清楚是怎么一口事,而他只能从朱芸妮身上下手。
朱芸妮神情登时显得有些不自在。“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急促地说了句,电梯刚好在此时抵达一楼,门一开,她随即冲了出去。
谷清扬一个箭歨赶上她,迅速地拦在她面前,“别再骗我了,刚才不对羽纤说的话,我其实听得很清楚。”
朱芸妮蓦地瞠大眼,惊愕地盯着他,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心里是很想告诉他羽纤患了脑瘤的事,但……她已经答应过羽纤不能说的呀!
“请你老实告诉我,羽纤到底有什么病,跟她的头痛有关吗?”他不攸弃地继续问道,心里不自觉地焦急起来。
朱芸妮被逼急了,没好气地回答:“告诉你有什么用?明天你就要回美国了,不久之后还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你知道了又能帮上什么忙!”说着,她不由得替羽纤难过了起来,脑部手术这么重大的事,她却没有亲人陪在身旁,令人不禁鼻酸。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他心里的不安更重了,想也没想地用力抓住朱芸妮的手臂,难掩忧急,“告诉我,我要知道她到底患了什么病!”他几乎是低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