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对她摆出高姿态、不假辞色,让她待不习惯而主动走人,策略失败不打紧,还无故招惹一身腥。
这笨女人的脑袋,真是诡异得令人匪夷所思。
殊不知,他放荡不羁且漠然的面具下,其实容易心软、富有正义感,看似满不在乎的态度,却有着无时无刻都散发自信光采的眼神。
映珣看到他真实的一面,至少,在她最需要援助时,他都不吝啬的为她解围。凛然无畏的神态,堆迭在她心里,鲜明得让她无法忘怀。
「离我远一点。」邢拓再次口气不佳的催促,彷佛她身上有致命病毒似的。
唇上仍残留两人热吻的余温、萦绕着他的气息,尚未自欢愉的氛围中清醒,他的冷淡便摧毁她微弱的冀盼。
她以为,其实他有一点点喜欢她,才会回应她的吻……她是否太一厢情愿、天真过了头?
她敛下眼睫,眉宇间有藏不住的落寞,幽幽低喃:「我会离开……」是回答也是自我提醒。
邢拓凝睇着她,听到她的答复,非但没有如愿以偿的快感,反倒怏怏不乐。
「还是请医生来一趟比较妥当。」她不敢妄自移动他,怕他的伤势更恶化,遂起身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不让他看见滑落的眼泪,免得惹他厌烦。
在她离开之前,至少挽回一些印象分数,希望在他心目中不至于一无可取。
很快地,医生和护士立即赶至,丝毫不敢怠慢特等病房的患者。
诊断、包扎完毕,医生叮咛了几句后便离开,偌大的病房又只剩下两个人与一室僵冷。
映珣盯着地板,在去留之间挣扎不定。
走吧!有些事必须由她做个了断。继续赖着不走,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这些日子造成你的困扰,真的很抱歉。」她深深朝他一鞠躬,由衷的表达歉意。「也谢谢你的帮助与照顾。」
一股酸楚侵袭眼鼻,呛得她泪花乱转,却咬着牙努力不让泪落下。
感谢的话听起来却像在道别……邢拓黯下眸睨着她,对她严肃、凝重的模样十分反感。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映珣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
她美丽的笑靥映在眼底,他的心口猛地一窒。
她不再逗留,迅速离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邢拓不假思索的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捕捉到一阵风。
如他所愿的,她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碍他的眼,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刻。
他想笑,嘴角却沉重的扬不起来。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站在高耸气派的商业大楼外,褚映珣内心苦涩不堪。
这一度曾是她自由来去的地方,如今却被拒于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在「天曜企业」宣告破产那一刻,她的尊严也彻底被践踏。
现在的她,对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奇异眼光、窃窃耳语、指指点点可以视若无睹。
在尚未见到曹仲谦之前,她不会轻言离开,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起初,她也因害怕、胆怯而兴起退缩的念头,但心中有一股无形的庞大力量督促、支撑着她勇敢面对。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足以让人成为无所惧的勇者。
从早上等到傍晚,漫长的七、八个钟头过去,映珣知道对方存心刁难,但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天色已陷入一片黑暗,大楼警卫几度驱赶,她依旧站在大楼门外守候,整天都未进食。
不知过了多久,曹仲谦挽着女伴曾蓉蒨,大摇大摆的自里头走出来,视而不见的越过她。
「请等一下……」映珣提高音量叫住他,踩着虚浮的步伐,摇摇晃晃的跑到他面前拦下他。
他挑起唇角,目光轻藐的扫了她一眼,对着身边的女人说道:「妳有没有听见一只狗在叫?」
曾蓉蒨娇笑道:「那只狗就站在我们面前呢!」
在决定来之前,她就做好被糟蹋的心理准备,意外的,她的心情格外平静。
极尽羞辱的字眼加诸于身,映珣却无动于衷,没有生气的迹象。「请把『开拓者』还给邢拓。」
「开拓者」便是邢拓的电影工作室,是他实现梦想的堡垒。她清楚工作室对他有不凡的意义,失去了他一定很难过、很不甘!
所以,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竭尽所能的「物归原主」,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妳以为妳在跟谁说话?」曹仲谦嫌恶的嗤哼。
「求求你!」映珣卑躬屈膝的恳求。
「邢拓自己不敢来?躲在女人背后的孬种。」他非常畅意的狂肆大笑。「妳这女人真是下贱!」
她没有辩驳,仅是坚定的重复:「求求你把『开拓者』还给邢拓。」
「那间破工作室对他很重要?那我更是非要不可!」他益加猖狂。
「你想报复尽管针对我,不要伤害其他人。」映珣大声咆哮。
「妳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会让他们好过。」曹仲谦露出残酷的笑容。「接下来,要对付谁好?」他不怀好意的盘算着。
「不──」她几近崩溃,有些心慌。
不能哭、不能哭,一定要撑下去。她不断出口诫自己。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抚平你心头的恨?」她真的、真的不明白,他如此深沉的恨从何而来。「如果你想要遗产,我可以全部给你。」她的语气透着疲惫。
金钱、权利不值得她留恋,她心中有更重要、更想拥有的东西……
「现在才学聪明,太晚了。」他不领情的回绝。「我要看着妳和妳身旁的人痛苦的活下去。」
「不要……」他残忍的预告逼出她的泪,屈膝下跪。「求求你……」
曹仲谦一脚踹开她。「给我闪开!」然后偕同曾蓉蒨离开。
映珣狼狈的跌趴在地,但很快撑起身追上去。「求求你……」
他皱起眉,不耐烦的用力推开她,加快脚步摆脱她的纠缠。
她重重摔倒,划破了下巴,渗出鲜红血丝。
肉体的痛楚比起受创的心灵根本微不足道,映珣吃力的站起身,抹干泪痕,并没有因此被击倒。
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深深深呼吸,晶莹的眼瞳散发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不知不觉间,她已变得坚强、勇敢,不再是往昔那个不堪一击的娇贵玻璃娃娃。
第九章
在医院疗养了几天,伤势已完全痊愈,邢拓却不急着出院。
住院的这几天,除了例行的好友来探望过之外,其他时间皆静悄悄的,虽然耳根子清净,他感到有点不习惯──
他请朋友带来笔记型电脑,看似是排遣无聊,实际上,他正在暗中进行一项秘密计画。
他刻意营造出不中用的「弱鸡」形象,只为掩饰接下来的反击。
计画进展得比预期中顺利,他固然高兴,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脑中浮现的答案太诡异、无理,他选择推翻、忽略。
他始终静不下心来思考,索性阖上电脑,紊乱的脑中又不期然被一张娇美的愁颜占据,耳边回绕着她软侬的嗓音,搞得他烦躁不已。
于是他打开电视,让新闻主播的甜美声音取代一室寂静。
画面中拥有高人气的美丽女主播,一度令他惊艳而列入猎艳名单,如今看来,觉得她的妆太浓、太矫揉造作,和一般的庸脂俗粉并无不同。
接下来为您播报一则最新消息──
曾是备受宠爱的「天曜企业」董事长千金褚映珣,在位于北市信义区的商业大楼外,向被誉为「商业金童」的曹仲谦下跪磕头,模样看来相当虚弱狼狈,似乎在忏悔……
究竟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我们将在稍后为您采访当事人。
这两人曾是一对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却……
新闻尚未结束,邢拓已将电源关闭,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惊及气愤。
那笨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净做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她带着那颗单纯、不懂提防的笨脑袋出门,绝对没有好下场。
搞不好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把她骗得团团转,更遑论跟曹仲谦那个没人性的家伙打交道,不啻是飞蛾扑火,百分之两百会被糟蹋得体无完肤。
难道之前的教训,让她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他的胸口一把无名火熊熊灼烧着,兀自生着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闷气。
她爱怎么做,与他何干!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重新打开电脑,再度熟练的敲打起键盘,投入自己全盘操控的计画中。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即将展开行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不过,熬不到十分钟,他就宣告放弃。
当天下午,他便离开医院回家,彻底梳洗一番后,感到神清气爽,一扫连日的阴霾,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
他习惯性绕到阁楼看看,一开门,一股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挑动他的神经,亦唤起记忆某一角,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骚动。
他蹙起眉,对不受控制的情绪反应,并不是很喜欢。
放眼环视室内,原本属于他的小天地,如今每个角落皆充斥着浪漫梦幻的粉嫩色彩及装饰,几坪大的格局整理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
夕阳余晖透过上方的小窗子斜斜洒落,为宁静的空间凭添一份萧索、寂寞的气息。
或许是孤寂的气氛使然,许多思绪纷然沓至、犹如跑马灯般,一幕幕在他脑中掠过,亟欲压抑的楚楚娇颜又冒出来搅局。
他的心口猛然紧缩,担心、惦念与不安一齐涌上,一种强烈的情感几乎要破匣而出。
邢拓黯下眼瞳,连忙退出阁楼,也将窜上心头的奇异感受摒除于心门之外。
接下来,他在偌大的房子里来回踱了一圈,过度冷清的氛围、与排山倒海而来的落寞与失落,逼得他几乎发狂。
他抄起钥匙,逃难似的离开宛若空城的豪宅。半个钟头后,他驾着爱车抵达电影公司,被砸毁的几十坪大空间已恢复原状,散落一地的资料文件也都仔细归档,一切就像未曾经历过先前的灾难。
别开眼,他瞥见置于办公桌上的一迭海报、照片与剪报,惊喜诧异之余,也不禁感到狐疑。
那些他多年的珍藏应该已经被撕毁,为何会完整的出现在桌上?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趋前检视──乍看之下几近无损的纸张,事实上,背后布满了透明胶带。
必定是有人将碎片分门别类后,再一一重组拼贴,是件费时费心费力的庞大工程。
会是谁?巨大的问号在他脑海中盘旋,左思右想却找不出可能的人选。当然,他不会无知的以为天降神迹。
盯着「失而复得」的收藏品怔忡出神,一道鲜明的影像贸然跃入脑中,他吁口气,不雅的低咒了声。
他是着了什么魔,动不动都会联想到那个无可救药的笨女人。
那个养尊处优、笨头笨脑的落难千金,除了惹麻烦其余都不会,更何况是需要聚精费神的差事。
绝、不、可、能。他找尽理由否定。
随后,他将一些重要物品搬回车上,坐在驾驶座上吞云吐雾起来。
袅袅白烟弥漫,他陷入沉思。
通常,在感觉寂寞时,他都会找个女伴一起饮酒作乐,他一定是闷太久,才会胡思乱想。
他掏出手机,犹豫许久,最后选定当初一起在桥下搞车震的女人,今晚再重温一次也无妨。
捻熄烟蒂,他暂且跳脱烦闷的思绪,抱持着欢愉高昂的心态找乐子去也。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周五,刚入夜的台北,在五颜六色的霓虹妆点下,呈现缤纷热闹的风貌,适合疯狂解放。
和风情万种、娇媚妖娆的女伴用完晚餐,邢拓晦涩的心情仍不见起色。
即便女人再迟钝,也从他紧绷的脸部线条及周遭凝重的冷空气,察觉出他的古怪,于是卯足嗲劲,娇嗔道:「拓,我朋友在信义区开了一家Bar,要不要一起去喝点酒、放松一下?」
他漫不经心的虚应一声,算是接受她的提议。
车子因红灯而停驶,女人望着窗外,突然提高音调嚷嚷:「哇!那个女人还在耶!」
邢拓顺着她的视线往一旁瞥去,某栋大楼外一抹呈跪姿的纤弱身影,撼动他的心。
纵使相隔一段距离,他仍确定对方的身分。曾几何时,他已将她牢记在心里,不需怀疑、毫不犹豫。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离开?!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着他紊乱的脑袋,几乎要爆炸。
「她也满惨的。」女人扬了扬眉梢,轻笑道。「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却沦落到这步田地。」语气没有同情,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的心头彷佛被根利刺螫伤,狠狠的抽痛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
「她真笨,那么优秀的未婚夫不要,却跟其他男人跑了。」女人继续碎碎念着从新闻听来的「内幕」。
闻言,邢拓眉间的褶痕加深,没有纠正她错误的说词,不待交通号志转换,便踩下油门狂飙。
被邢拓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女人尖声惊呼,埋怨了几句后,又接续刚才的话题。「拓,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很笨?」
邢拓抿着唇不发一语,脸色很阴沉。
女人完全不知他内心正波涛汹涌着,一径高分贝的高谈阔论,浑然不知自己误踩地雷──
「闭嘴!」他沉声斥责,森冷的声调教人不寒而栗。
「呃……」女人被吼得莫名其妙,睁着水盈盈大眼,呆若木鸡的望着他,噤若寒蝉。
他突然在路旁停车,双眼直视前方,漠然的命令:「下车。」
「嗄?」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
「下车。」平板的音调不带任何情感。
女人噘起红唇,使出ㄋㄞ功──她相信没有男人抗拒得了。「是不是人家做错了什么?」抱着他的臂膀,挺起丰满的酥胸来回摩挲,企图让他臣服。
邢拓无动于衷的抽出手臂,全然不受美色诱惑。「下、车。」低沉的嗓音是暴风雨的前兆。
女人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的下车。
她一关上门,车子便像箭矢般,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无辜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晓得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被半途抛弃……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夜半十二点,下起惊人的滂沱大雨。
喝了一些酒,邢拓意识微醺,木然的枯坐在客厅,双眼失焦。
心是空荡孤寂的,脑子却喧哗翻腾,令他感到头痛欲裂。
他不懂。
明明对那个笨女人反感至极、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软弱、倔强……在在牵制着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