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既然这样,那会不会是……」
两对鼠目滴溜溜地看向安沁楹,小声道:「会不会是帮主嫌他太烦,索性做了他,然后埋进乱葬岗里?」
「嘿!有道理耶!怪不得咱们帮主最近这么忙,又三不五时地魂不守舍,九成九是良心不安,怕被人联想到这事和她有关……」
「嘻!就算真是也不怕,那展捕头对咱们帮主可好的,肯定会放过她。」
「这事又不是展傲说放就能放的,一边是骠鲨将军府,一边是白云帮,他卡在中间肯定难做……」
不愿再听,安沁楹霍地放下碗站起身,离开了餐室。
想象力真是丰富,她冷冷地想。
但方向全错了,那药罐子应该是和鹿儿姑娘在山林小屋看流萤、看夜星,却忘了告诉家人了吧?
要求不在意实在很难,原已满怀闷火的安沁楹却在此时又得到了个坏消息。
当年被她为报父仇而剿了的拉溪帮,其未能除尽的余党竟与杰始帮、富绞帮联手,眼红白云帮的日渐兴旺及日益增多的财产,先是暗中烧光了白云帮的茶园,找人践毁了他们的耕地,然后三帮联手,浩浩荡荡朝着虞山上的白云帮攻了上来。
闻讯后,莫不死立即派人抄小路送讯给展傲,请他带人过来帮忙,但因虞山距苏州城有段距离,在援兵来到前他们还是得靠自己。经过开会,安沁楹留下一半人负责守寨,她自己则带了两百个人出寨应战,由莫不死负责守住寨门。
「无论外头战局再乱……」她沉声下令,「一律不许打开大门,以免有心之人混进寨里。」
莫不死点头,知道帮主的顾忌,寨里多得是老弱妇孺,只要随便让对方逮住几个当作要胁,他们就会很惨。
安沁楹将吼吼留在寨里,不想让牠涉险,只是骑了匹马出寨应战。
对方来了上千人,由东西南三方包抄围攻上虞山,幸得白云帮在几条山路上都设有机关,是以先消减了对方些许战力。
在激战了整整一日后,天色变暗,山下突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响。
轰雷似的响音听得人心惊肉跳,尤其是拉溪帮人,知道是白云帮请来的援兵快要到了,决定击中攻向白云帮帮主,欲以断其首的方式来捣乱对方军心,无论是再攻或是转向逃跑,都会比较容易些。
再加上主导此战的拉溪帮本就是为着复仇来的,是以更是将杀安沁楹以慰其过世帮众的在天之灵,为首要目标。
很快的,格杀令下达,弓弩、飞箭一致转向,全射向了安沁楹。
安沁楹虽嗅出空气中的不寻常,却压根不及走避,坐骑中箭倒地,大刀直插落地,她抬高螓首,只见密密麻麻一片飞矢射来,有人想过来帮忙,也只能在旁打落几柄飞矢而近不了她身旁,陡地,一条黑影奔来,用身子挡在她和那片箭雨之间。
「吼吼!」
安沁楹大叫,因为看见了她心爱的山虎。
箭雨仍旧没断,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了,因为吼吼以厚实壮硕的身躯,为她全挡住了。
「你这个大笨蛋!你跑来做什么?你护着我干什么?你快走……快走呀……」安沁楹边叫边想推开那一意固执地挡在她身前的大虎。
但她的力气早已在刚刚奋战时几乎用尽了,她推不动他,只能一边骂一边尖叫,并看见那些毫不留情的箭矢,无情地朝牠身上射入,箭羽带出了鲜血,怵目惊心得叫人害怕。
援兵终于到达,眼见那让头山虎护紧了的白云帮帮主确定是杀不了了,三帮联军只得改变主意,个个转头逃命去也。
战场转移,恶匪逃窜,官兵在后吆喝捉人,在战场中心点的安沁楹附近,人在瞬间几乎走光,她没去追也没想走开,她只知道抱着她心爱的大虎,怅然若失着。
吼吼就躺在她怀里,背上颈上全是箭,那些箭数都数不尽。
见牠血流不断,气息微弱,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牠身上痛哭失声。
她不是没想过该先帮牠敷药而不是哭,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箭,拔都拔不完,牠怎么受得了?而且说不定箭没拔完牠就会先痛死掉了。
后来有白云帮的人来劝、来拉,甚至展傲也来劝她,她全都不理,只叫人滚蛋,然后继续放声大哭。
众人见状,只得摇头走避,由着她独饮她的伤心。
片刻后,安沁楹听见脚步声,她原想忽略,却听见了冷冷且熟悉的嗓音响起。
「妳可以继续哭下去,也好让他死得更快一点。」
安沁楹愕然抬首,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鹿儿。
抛去了过往所有成见,她跳起身跌跌撞撞冲向鹿儿,捉紧着她的手,彷佛落水者捉紧最后一块浮木般。
「我……我求妳……」她的声音哽咽,「我求求妳……帮我救救吼吼!」
鹿儿只是冷冷审视着她,好半晌后她轻摇了下头,「我救不了他。」
「那么谁能呢?妳告诉我谁才能救牠!谁才能?我求求妳……」
「只有……」鹿儿眸光冰冷的看着她,「只有妳才能救他!」
「我?」安沁楹傻愣愣的问,「我能救牠?」
「是的。」鹿儿点头,眼神转回那倒在地上,气息近无的山虎,「因为他不只是吼吼,他还是骆云天!妳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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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沁楹呆愣愣地跟随在鹿儿的身后。
在刚刚鹿儿说完那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扛着伤虎迈开步伐,安沁楹赶紧爬起身,紧随着她离去,最后见鹿儿将受伤的大虎带进附近的一处山洞里。
鹿儿先生了火,再将那身上、背上全是箭羽的大虎扔在一旁,然后转头看向安沁楹,开始解释了。
「是的,妳的吼吼就是骆云天,他就是在当妳的宠物时,爱上了妳的。」鹿儿冷哼一声,「别用这种不相信的眼神看我。」
「是的,他不是人,但他也不是老虎,他是虎妖精,而且还是虎精族族长的儿子。至于我,是的,我也不是人,我是个鹿妖精,将来如果妳想和妳的吼吼……或叫他骆云天吧,能够天长地久,妳最好得有个心理准备,要准备开始修炼法术,也就是修炼你们人类口中所指的『妖术』了,和他一起修炼,再借助他父母的力量,想必能略有所成,为妳多延个百年青春。」
「还是不信吗?」鹿儿冷笑,「等他没事后我再变身给妳瞧,但这会儿我没空。妳给我安静点听好,我向来不爱废话,更何况是事不关己的废话,若非他母亲救过我,我才懒得理这档子事。
「骆云天的亲生父母都是虎精,但因为骆杀鲨有恩于他生父,所以他们夫妻将儿子留在将军府里,为了怕他变身,所以一直以药效压着他变身的本能,后来他让你们帮里的人误捉回去,没吃药的他化身为虎,却让妳逮了回去当宠物,还阴错阳差地爱上了妳。
「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后,他抛下虎精族少主的位子,坚持回到将军府,一半是为了报答骆杀鲨的养育恩情,另一半则是为了妳。
「他回到人类的世界,却还没修炼好可以随意变身的法术,这种法术要能修炼得随心所欲,至少得要花上百年光景……
「别这个样瞧我,是的,我已经六百多岁了,看不出来?很好,那是因为我保养得好。
「就因为他变身的法术还无法灵活运用,所以他母亲派了我来帮助他,那时他带妳到山中小屋时,都是靠吃药来压制体内变身的本能,那种药吃了会让人有撕心扯肺的痛苦,但他为了能够亲近妳,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下了。
「至于暴风雨那一晚,就是他再也压抑不住的结果了,他躲进山洞不敢见妳,身子因剧痛而嘶嚷,但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变成了吼吼而不再是骆云天,他怎么敢见妳?」
安沁楹心中伤痛,半天无法恢复。
她想起了骆云天曾经问过--
妳觉得会变身的就是怪物吗?
她回答了他什么?
要不然呢?
她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却不知道那时的他,其实是胆战心惊地在试探她的。
鹿儿继续往下说。
「回来之后妳不肯见他,他又担心和妳在一起时,日后仍要遇上相同的变身问题,是以索性咬牙决定当头寻常的虎,不当人也不当虎精了,因为这样才能免去变身时的痛苦,他请我助他成为一头寻常的虎,因为只有这样的他,才能够不用担心妳的排斥厌恶,仅仅是以一个宠物的身分,陪在妳身旁,继续爱妳……」
听到这里,安沁楹忍不住潸然落泪了。
全是笨蛋!她在心头暗骂。
笨蛋吼吼!笨蛋骆云天!还有一个,笨蛋安沁楹!
「先别哭了吧。」鹿儿冷嗓依旧,「如果他是虎妖精,人类的兵器就算伤得了他,伤口也有自愈的能力,但这会儿的他却为了怕触及变身问题,宁可当自己只是一头寻常老虎,好讨妳欢喜,所以他的伤才会那么沉重,且可能会致命。」
「那我该怎么做?」安沁楹焦急地问道。
鹿儿起身,没好气的说:「别拿这种问题来烦我,自个儿去想办法让他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虎妖精吧。」
话说完鹿儿便踱出山洞,表明了对于此事不再插手的态度。
安沁楹有片刻的恍神,然后赶紧甩头振作起来,将受伤沉重的山虎搂进怀里,把嘴移近他耳畔。
「笨蛋吼吼,笨蛋骆云天,我是小楹,你听得见我吗?」
她在他耳畔先是细唤,继之轻语。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知道吗?不管你是什么,妖精也罢,人也行,重点只在于你是你,一个会为我挡箭,会带我去散心,去看流萤,还到处跟人说『骆云天爱安沁楹』的你,你爱我,我也爱你……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陪着我,无论用什么模样都可以,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她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落,滑进了大虎那软密厚实的虎毛里。
她说了又说,怀中的伤虎却始终没有动静,她有些担心,担心鹿儿的方法不行,但她不允许自己怯懦,更不允许自己因为恐惧伤心而放弃。
「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我才能写情书给你,一天十封,写到你烦死……你要我喊你云,喊你天,喊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会觉得恶心了,因为能有机会如此亲昵地喊一个心爱的人,那得是要有多大的福气……」
时间缓缓流逝,突然,那瘫卧在她怀中的虎躯一个激颤,接着她看见那些原是插在身上的箭羽,神奇地一支接着一支由他身上被迸挤喷出,伤口停止流血,然后一一愈合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聪明的吼吼……呃,也是聪明的云天,快点好起来,我要你快点好起来,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安沁楹不断地在他耳畔给予鼓励,用爱给他鼓励,直到那些他为她所承受下的箭矢,全飞离了他的身躯。
长长一夜过去了,她累倒在大虎身上。
自己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等她醒过来时,她已经是躺在骆云天怀里了。
是的,是骆云天而不是吼吼,他身上的衣服还有着血迹,但已不再是昏迷不醒的了。
她红着脸,因为看见他紧盯着她不放的眼神。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让他给阻止了。
骆云天低下俊脸,将身子半压在她身上,似乎想要吻她。
「别这个样子……」她羞红着脸闪躲,「鹿儿姑娘还在外头……」
「刚刚我已经叫她回去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小楹,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了。」
「只剩我们也不能这样……你的伤还没全好。」
「妳想耍赖了吗?是谁说的?说只要我能够好起来,不管我要什么她都会答应,还是说……」骆云天微暗下脸色,「妳始终在意着我不是人而是个妖精……」
他话还没完,安沁楹已经伸手勾住他的颈项,主动献上香吻。
「永远都不许再这么说自己……」她一边吻他还一边骂人,「原来这就是你始终不愿意告诉我的原因,笨蛋骆云天!笨蛋吼吼!你当我对你的爱是那么肤浅的吗?」
「如果不肤浅……」他笑了,在她耳畔洒下诱语,「证明给我看!」
呿!
当她是个笨蛋,听不出来他是故意在激她的吗?但……
该死的!她就是受不得人激,尤其是自个儿在意的男人!
轻吼一记,安沁楹翻转过身将他压制在地上,就像平日和吼吼在玩耍时一样,她压制着他,目光中满是挑战。
「骆云天,我会让你后悔说出这一句,并且向我开口求饶的!」
话一说完,两人笑闹成一团,但不一会儿,笑声便转成呻吟及粗喘。
旖旎春光,正待开始。
团圆
隔年春暖花开时节,骠鲨将军府喜气洋洋,骆老将军要娶儿媳妇了。
席开千桌,因为光是新娘子的部属及友寨贵宾,就占了好几百张桌子,更别说是骆老将军这一头的官场故交及亲朋好友了。
莫不死带着四个弟弟当招待,新郎骆云天却要他坐到媒人席上,虽然他压根不懂,不懂自己在这桩婚事里究竟何时尽过力,但他还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份好差事。
席上除了俊美无俦的新郎倌和破天荒娇羞动人的新娘子外,那专程由关外赶回来的骆家小姐骆虎儿以及她的夫婿苍狼,自是另一对最引人注目的佳偶。
佳偶天成,每个来喝喜酒的人都没忘了说。
早得金孙,则是每个人对骆老将军的祝福。
从头至尾骆杀鲨那敞着笑的嘴就没合上过,除了是因为看到儿子居然能健健康康地娶妻外,另一个重要原因,自是因为宝贝女儿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外孙。
骆杀鲨自认酒量极佳,是以毫无顾忌地一杯接着一杯灌下,但却陡然……
他一定是醉了吧?要不,怎么会眼前一花,彷佛看见假山后有个正在温柔对他微笑的人影,一个形似他那让猛虎给叼走的爱妻的人影?
乒乒乓乓翻桌跳起,骆杀鲨全身激颤,没理会任何人的询问及目光,他只是一径地往假山那头跑……跑跑跑,摔了一跤也不管,咬牙跳起继续再跑……
杀千刀的!他从不知道将军府的路竟然这么难走,那该死的假山又盖得这么的遥远!
他终于跑到假山后方,一看之后老泪纵横,泪水管不住地扑簌簌直落下。
真是该死!他就知道自己又是在作梦。
想虎儿丫头都已十九,他心爱的夫人又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年轻模样?他就知道他又被骗了!又被骗了!又在作梦!又在发酒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