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哥!」安沁楹微笑打断他,「咱们不是说好别这么见外的吗?我喊你展大哥,你喊我沁楹就好了。」
「呃,沁楹,能不能下回妳……妳别再带牠出来了?」
「别带吼吼?」安沁楹用力摇头,「那不行的,一来我已经习惯骑牠不骑马了,还有牠是很认主子的,有一回我没带牠出门,回去后我听莫大叔提起,说牠一天没吃没喝,傻傻地站在瞭望台上等我回来,牠呀,真是天下第一忠心护主的好帮手了。」
忠心护主?只是这样子的吗?
展傲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他不敢说,不敢说那听来还比较像是在犯相思了。
「好了,别说这些,蜜香居到了,咱们快去排队吧。」
蜜香居最出名的是名闻遐迩的「百味香」肉包子,那肉包个儿大、馅儿鲜,尤其在刚蒸好的时候,香溢百里,每回只要一出笼,真个是万头钻动,人人开口喊抢的了。
所以即便展傲身为苏州城的总捕头,依旧得规规矩矩地排队,在第五次开笼的时候,才终于买到了二十颗肉包子。
拿着战利品,他带着安沁楹到了城外的「君别亭」,两人开开心心地打开油纸包,准备尝鲜。
可在这之前,安沁楹当然没忘了她的大猫宠物,她拿出十颗包子,往地上铺了张纸,然后叫吼吼过来吃牠的肉包子。
「妳待牠可真好。」
展傲忍不住出声,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语气中的微酸,他暗骂自己,身为男人合该大度,他在和一头野兽吃什么醋?
「那当然!」安沁楹只是无谓一耸肩,眼神仍是放在吼吼身上,「我们之间是很亲密的。」
展傲没再作声,安静地吃包子,并且欣赏着安沁楹自在地与他并肩享用着美食。
愈是看久,展傲眼神中射出的激赏愈是浓厚,他喜欢她的自然,喜欢她的真实与率性。一边吃包子,展傲一边在心里作下了决定,不论她最初亲近他的理由是什么,他决定要化被动为主动。
心意打定,在安沁楹吃完了最后一颗包子,正想抬手抹掉嘴角上的油渍时,展傲开口了。
「不!」他拉下了她的手。
「为什么?」她不解,觑着他问:「我觉得我的嘴巴有点油油的……」
「我知道。」展傲温柔轻笑,将她拉近身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但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
安沁楹听不懂,却见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先是帮她温柔地拭去油渍,拭净后他的长指并未离去,而是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来回着,接着他朝她低下头,以他的唇朝她俯近了……
就在安沁楹瞪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之前,一道恶风扑过来,展傲整个人被往后压倒在地上,而那压在他身上的,是张大口咬住展傲颈项的猛虎。
「吼吼!下来!快点下来!你在做什么?」
被吓傻了的安沁楹压根忘记了乖乖咒,直至她看见展傲脖子上那迸飞吓人的鲜血时才赶紧大喊:「坐下!坐下!坐下……你给我坐下!」
不情不愿,猛虎坐下,但牠的嘴仍是咬着展傲不放。
「快点松开!松开嘴!你这只恶大猫!恶老虎!你这样会咬死人的,你疯了吗?我真是后悔养了你,养了你这个大坏蛋……」
她用小拳死命地擂搥虎头,逼得吼吼痛得松了口,而展傲则是在一阵强烈的咳嗽后,终于从虎口中捡回一条命。
安沁楹赶紧倾身检视他的伤口,一看之下火气更旺,果真是只野性未驯的坏家伙,若她没喊住牠,展傲已然命丧于虎口了。
愈看愈气,愈气愈激颤,是气吼吼的胆大妄为,也是气自己的纵容溺爱,宠物会咬人,就是主子的错,因为她没能将牠管教好,还带着牠到处跑。
她气得用上了拳头、用上了石头、还用了吼吼没吃完的肉包子,随手乱捉东西往猛虎身上抛扔过去,边扔边骂,边骂边踢,吼吼也不避不闪,任由着她剔打,眼神却一径的倨傲不驯,彷佛牠并没犯错。
「你这个坏家伙!坏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这么没心没肝没脑?那是一条生命!活生生的性命!而且还是咱们认识的,你居然咬得下去?」
「够了!沁楹。」展傲捂紧伤口劝着她,「别骂牠了,牠只是头畜生又不是人,妳再骂也是白费功夫,牠根本就听不懂的。」
「不!展大哥,你不知道,牠懂得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生气,气牠的不受教。」
老虎听得懂人话?
展傲没打算信,只当安沁楹是因宠溺过度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算了,妳先陪我去包扎伤口,别再生气了,为了一头不受教的畜生气坏自己是不值得的。」他试图伸手拉她。
「不!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安沁楹将手抽开,咬咬牙,她下定决心地伸长手臂指向山林。
「你滚吧!我放你自由了,就像出来时我曾和你说过的,如果你不乖,我就不要你了,我没有骗你,听清楚!我不要你了,你自由了,再也没有人会用什么咒语去困住你,去留住你,也没人希罕你去当啥压寨吉祥物了。」
一人一虎对峙着,她看出牠眼眸中的震惊不信以及浓浓的受伤害,不相信她不要牠了,受伤着她要牠滚远了。
「叫你滚你是听不懂吗?」
安沁楹跑出亭子,双手抱起一颗大石头,恶狠狠地威胁着大虎。
「滚啦!滚啦!我讨厌你了啦!讨厌你讨厌得要死,你这个只有暴力没有脑子的畜生!滚不滚?滚不滚?你不滚我就砸死你!听见了没有!快滚,听见了没有!」
虎眸定定睐着她,先看向她,再看向她手中那颗大石头,似是要判定她究竟会不会、敢不敢、是不是真的出手伤害他。
安沁楹不动,也不许自己眼神软下,她冷冷瞪视,用着十足十厌恶的眼神。
好半晌后,虎眸终于黯下,扭过头不再看向安沁楹了。
他提起沉重的四肢跨出亭子,几步路之后,走变成了跑,片刻后,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了。
牠走了,如她所愿地被赶走了,将牠逐回山林里去了。
牠让她如愿了,可她不懂为何心头会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失落。
安沁楹颓然地放下手,直至此刻才发觉,这颗天杀的大石头,还真是他妈的好重。
第五章
他发了狂似地向前奔驰。
滚啦!滚啦!我讨厌你了啦!
讨厌你讨厌得要死,你这个只有暴力没有脑子的畜生!
滚不滚?你不滚我就砸死你!听见了没有?快滚!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会发了狂似地向前不断奔驰。
他也知道他那么对付展傲,她一定会生气的,但他真的不是只会使用暴力,可既然身为兽,他就只会用这种方式来宣告他对她的所有权。
他不能和展傲长篇大论,或者是去宣告天下人,说她安沁楹是他骆云天爱上的女人,谁想要跟他抢她,就得踏过他的尸体!
展傲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牠只是头畜生又不是人,妳再骂也是白费功夫,牠根本就听不懂的……
牠根本就听不懂的……牠只是头畜生……只是头畜生……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张口仰天恨啸,虎声隆隆,却没人听得出他是在吶喊……
我不是畜生,我不是畜生!我是个人!我是个人的!
喊是这么喊,但他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那天见他气息全无,莫家兄弟们将他埋进乱葬岗里,等他清醒过来,拨开泥上爬出来大口喘息时,才发现自己那双可以轻而易举拨动沉土的手,竟然是一双虎爪。
他惊惶失措奔至溪畔临水近照,这才发现他竟然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头虎。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在消化完震惊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原先总是沉重病X的身躯竟在化做了虎后,全然改观,变得敏捷强壮了。
他可以在山林间跳高奔窜,可以仰天虎啸,可以大逞威风,可以吓得其他小兽猛打哆嗦,他甚至可以大笑而不用担心胸口疼痛,他也不用再吃药,这种自由自在不受病弱之躯所控制的感觉真好,真的太好了!
但他享受身为猛兽的快乐并不长,因为他的心灵仍是属于人的,他忍了两天没敢开口大啖生灵,却在那天夜里被安沁楹乱踢的飞石惹毛了,又饿又恼得去攻击她,原以为就要被迫开口咬人了……
却不晓得是遇上了命里的煞星,先是让她用咒语克得死死的,接着又不留神地在她身上遗落了自己的一颗心,但因着形体受限制,让他压根没法用言语、用正常方式去夺占佳人芳心。
他只能用眼神、用肢体碰触来表达他的心动及感情,她感觉得到吗?他不知道。
但依目前的情况看来,她是真的毫无所觉,所以她才会如此对他吼叫,告诉他--
滚啦!滚啦!我不要你了!
她的声音一再地在他脑海里出现,几乎快将他给逼疯掉。
骆云天安慰自己,离开是对的,否则终有一日他会亲眼看见她与别的男人共偕连理,夜里他的位置将会被人所取代,是的,他是畜生不是人,一个畜生,又如何去和个名正言顺的丈夫争宠吃醋?
既然早晚要失去,还不如及早面对现实。
但……骆云天再度仰天恨啸。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对我?
身而为人时我病弱,身而为虎时我无法开口,我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接下来又打算要怎么折磨我了?
他没有目的地奔跑,奔过了山、奔过了水,奔过了日夜互换时的星子天幕,他不知该何去何从,亦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他只能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发狂似地奔疱。
日后一日,他没命地跑着,终于,腹里升高的饥饿感将他的注意力移转,就在此时,一头动作灵巧敏捷的梅花鹿出现在他眼前,他停了下来,瞇眸瞪着牠。
自从变成虎后,他还不曾为了填饱肚子而扑杀过生物,因为他遇上了安沁楹,被她当宠物的养着,他的吃食自然有人打点,而且还有一点,他始终当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头野兽或畜生的。
但此时,腹中的馋意及脑海中的痛苦回忆都让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人了,他在心里冷笑,既然人人都认为他是头畜生,那么他就该是,是那种为了生存会去扑杀活物,灵性全无,只能仰赖感官生存的野兽了。
他瞪着鹿,口水静静地淌滴下,他在计算,要几步的距离才能将牠的脖子一口咬断,继之撕吞入腹?牠的鲜血是甜膻的,还是腥臭难闻的?眼睁睁地咬死一头活物,在临死之前,那双鹿眸又会有什么样的眼神呢?
奇怪的是,天底下的鹿不都该是怕虎的吗?偏偏眼前这头鹿似乎是例外。
牠只是站在树下等候,等候他的察觉,甚至像是在等待他的追捕,不知是否多心,他彷佛还能看见牠眸底,若有似无的淡淡挑衅。
他瞇紧虎眸一个低吼,然后一个猛扑朝着梅花鹿跳跃过去,那鹿见状,一个扭身开始快速逃胞,速度之快,出乎想象。
一跑一追,他很快就发现那头鹿的脚力好得惊人。
他猛一咬牙,既然已经决定要认命当头畜生,那么就合该当头称职的畜生,他就不信一头猛虎会追不到一只鹿!
他奋力狂奔,目光紧锁着前方的猎物不放。
即便牠领他穿越了高岗、涉过了深溪,还滑下了陡峭的山谷,他都没有停止,光顾着捕捉猎物的他没发现周遭景物缓缓生起了变化,在梅花鹿领着他穿过一条长长隧道后,天空虽仍旧一样蓝,林木也仍旧一样苍翠,但事实上,他已经被带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梅花鹿仍是在逃,猛虎仍是在追,牠们跑过一尊用香檀木雕成的千手观音,跑过了一畦放生池,跑过了一幢八角七层、峥嵘挺秀、古朴优美的砖塔,甚至还跑过了一整片泥塑成的雕像林。
那些雕像有着各种动物的形貌,有虎有豹有麒鳞、有兔有羊有水牛,数以千计的泥塑立在道路两旁,再跑了好一阵子之后,骆云天眼前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宫殿,一座以琉璃瓦砌成的尖顶宫殿。
梅花鹿到了宫殿前便停了下来,回首冷冷觑着骆云天,眸光中饱含着挑衅,似乎看死了他不敢扑杀牠。
牠的眼神彻底地激恼了骆云天,他虎吼一声,接着一个跃起往梅花鹿脖子咬去,却在下一瞬间,匪夷所思的情况发生了。
银光乍现,将那只鹿团团包住,银光迫使骆云天退了三步,他傻觑着银光收束成圈,在那银圈中心,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陡然乍现,而梅花鹿则不见了踪影。
骆云天让眼前这一幕给吓住,浑身僵愣着,就在此时,一具温热躯体自他身后扑抱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楚对方之前,那人已经放声大喊--
「小天!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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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云天所受到的震惊好半天没能平复。
等到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变回人身了。
他不知道他娘亲对他做了什么,她只是让他喝了几口水,念声咒,纤指点了点,就为他解除了这一阵子深深困扰着他的问题了。
虽已变回人身,但他仍忍不住偶尔掐掐手指、搥搥腿肚,确定它们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向娘亲,那个在多年前听说让猛虎给叼走的骆夫人。
他的娘亲,在经过了十八年后丝毫未变,与他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仍是纤美秀丽,容貌似仙。
「小天……」骆夫人温柔慈笑,心疼地轻拍着儿子的手,「待会娘会把这一切原由全都告诉你,现在,先让我带你去看看你爹吧。」
爹?!
骠鲨将军骆杀鲨?
骆云天不懂,艰涩地开口,「爹不是在苏州城的将军府里吗?他怎么会来?」
「不!」骆夫人静觑着高大俊美的儿子,「骆杀鲨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骆云天再度受到惊吓,他甚至甩脱她的手,退离她的身旁,「妳撒谎!」他大声控诉,声音变冷。
这一定是个谎言,一定是的!
他无法确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那失踪了多年的娘亲,却可以确定骆杀鲨是他的父亲,是始终挚爱并伴着他的父亲!
骆云天久病在床,对于骆杀鲨--他那打小便认知着的父亲--始终是敬畏如天神的,还有,无论他的身体有多差、多烂,骆杀鲨从没有一刻嫌弃过他,没对他说过任何一句不好听的话,始终在为他忧心操烦,甚至还为了他辞官,举家迁至苏州,就是为了想给宝贝儿子一个最好的养病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