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老是白衬衫配黑裙,或T恤搭牛仔裤,二十四岁可以试图穿出女人妩媚的韵味。”听说她和辙的女人是同学。倪照坐在遮阳伞下的凉椅,闲适慵懒的叠起双腿。
“真难得呀!”她坐在另一张塑胶凉椅上,用话挖苦他。“你居然会认为女人能穿出妩媚的韵味。”
“当然,女人就是有小聪明能用在包装自己身上,否则哪勾引得了男人。”倪照嘲讽的看了她一眼。
“自大狂兼沙文主义信奉者。”她受不了的啐道。
“还有,虽然说白与黑、白与蓝是不退流行的配色,但你可以试试其他颜色搭配的衣服,别总是这么死板板的穿衣服,活像个老学究。”看她现在这身白上衣加短牛仔裤,他不禁摇了摇头。
“我是老师又不是模特儿,哪能穿得花枝招展去教课。”他什么都不了解,净出一张嘴批评,气人!
“你以为黑色就能穿出老师的端庄,白色就能穿出老师的热忱,蓝色就能穿出老师的开明吗?”他嗤之以鼻的瞄着她。
他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但她就是看不惯他瞧扁人的态度。
“穿衣服是整齐、清洁、简单、朴素最好,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花在挑选衣服、搭配颜色上面?”她宁愿趁那时间多看些好书。
“愚蠢又懒惰的女人总是有诸如此类不擅打扮的借口。”
“奇怪了,我男朋友都没嫌,你在嫌弃什么啊!”舒苹不满的嚷道。
人家博创和她交往五年多,就从没嫌她穿衣服难看,而且她穿衣服也是最一般普通的式样,称不上流行新潮,但也不是又土又俗、引人讪笑那一型呀!而且就算她穿衣服俗到不堪入目,也不干他倪照的事吧!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倪照嘲笑的顶回一句。
她是读中文的,他居然怀疑她的国学能力?!“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有两句话,‘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我早八百年前在国中就读过了!”哼!她还可以跟他说作者和出处。
“由此可知,你不是挺爱他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瞪大眼,龇牙咧嘴的问。
“女人只为心爱的男人打扮修饰,”他望着她不施脂粉的脸蛋。“你却半点努力也没有,穿衣服跟化妆没一样尽心过。”
“博创就喜欢我这样。”气死人了!从衣服批评到化妆,再批评她的爱情,她就这么令他看不顺眼吗?
“是吗?也许他一直在忍耐。”其实他自己也喜欢看她不施脂粉的脸蛋,清新动人。倪照心里这样想,但是不知怎么地,就是说不出衷心赞美的话,嘴巴硬得很。
或许是因为这辈子从没赞美过女人的缘故吧!他暗忖着。
“他才没有苦苦忍耐,他愈来愈爱我,否则他干么跟我订婚?”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干么跟这个讨厌鬼讲这种私人的事情。
“那你呢?”他故作漫不经心的问,但是一向沉静的心湖竟泛起阵阵期待的涟漪。
“我什么?”
“他愈来愈爱你,你也愈来愈爱他吗?”倪照发现自己是咬着牙齿、握紧拳头问。
“废话!”这男人问的是什么白痴问题。
“你很爱他?”倪照一径地追问她这个私人问题。
“我如果不爱他,”舒苹在他面前举起右手,以中指上的银戒为证。“我会跟他订婚吗?”
那戒指在他眼前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他居然感受到心窝里有一根针隐隐刺痛着他的心瓣。
“是爱还是很爱?”自己居然在问她程度问题,这问得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是什么鬼问题?”她澄澈的眼眸望着他,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爱就爱喽,哪里还分什么爱或很爱?”
“当然有分。”他略显激动。“只有爱,是可以轻易割舍;如果很爱,那割舍就是痛彻心扉,甚至以性命相搏了!”
“老实说,这问题我还没想过,我只知道博创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交往五年多后订婚,然后结婚,他总是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去想‘割舍’这样的问题。”这一刻,她忘记两人曾经水火不容,居然卸下心防,向他坦承自己内心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另一个男人出现在你眼前,你爱他更甚于许博创,你会割舍交往多年的他,还是占据你整副心魂的男人?”倪照专注地瞅着她,说话的口吻不复冷冽刺人,语调是轻柔温和的。
舒苹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在他湛黑深邃的眸里有两簇奇妙的火花,神秘而诡异的燃烧着,刹那间,仿佛把她的理智焚毁殆尽。
“你会割舍谁呢?”他万分渴望听到她的答案。
她还是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摄人心魂,那张俊美的脸孔是多么危险的诱惑,他是上帝的子民还是撒旦的使者?他是拯救人们的灵魂引往天堂,还是堕落人们的灵魂拉下地狱?她疑惑极了,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舒苹?”她在发什么呆?怎么不回答他?
“喵呜——”猫儿自她怀中跳到圆桌上。
“志摩?!”舒苹大梦初醒般的惊叫一声。
倪照抓住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是无聊,根本没有那样一个男人出现,这只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我还没遇上,怎么回答你。”她逃避去深思这么一个难解的习题。
按平常,她一定会没好气的跟他说:“这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但是现在怎么搞的,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好像被他收服似的。
“是吗?真没有那样一个男人出现吗?”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猫。
“当然没有。”她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欲振乏力。
倪照不说话了,他伸手轻轻刷着小猫的软毛。
“更何况,你别把我当成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才不会见一个爱一个。”他的沉默令她不安,她故意鼓起粉腮佯怒道。
“女人不都是这副德行?”他玩弄着小猫的四肢,一下拉拉的它的前腿,一下扯扯它的后腿。
“又来了!”舒苹翻了个大白眼。“你又要开始数落你老妈了吧!
小猫和倪照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倪照似乎也没听到她的话,径自和猫儿玩得尽兴。
“你不觉得你误会你老妈了吗?”她想起壁钟里那堆泛黄的相片。
倪照看她一眼,不回答她。
“算了!你一定不这么觉得。”
“那女人根本不懂得爱人,她只会耍人。”他扯了扯小猫的耳朵,抬起头看她。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她像看犯人似的斜眼看他。
“从我有记忆以来……”
“从你有记忆以来,”舒苹打断了他的话。“就老是看母亲跟一个又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她光是听芸芸说的都背起来了。
“孙芸芸在我们面前乖得像只小白兔,没想到在你面前倒挺聒噪的。”倪照对她们友好情谊了然于胸。
哎!习惯是人之大敌,他从来不认为哪个女人像小白兔,但是自从辙在他身旁老是念“芸芸就像只可爱的小白兔”,他就不知不觉被潜移默化,看到孙芸芸就想到小白兔,真是堕落!
“芸芸可什么都没跟我说。”舒苹急忙解释。
完了!这男人心胸狭窄,擅于记恨,也不知道会对芸芸采取什么报复手段?芸芸乖巧善良,哪里是这种狠角色的对手。
“放心,有辙在,没人敢动她一根寒毛。”倪照慢条斯理地说。
辙再怎么不成材、爱女人,他也得认了,谁叫辙是他的弟弟,看在辙的面子上,他再怎么不情愿也要接受孙芸芸是他弟媳的事实,免得兄弟反目成仇。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言归正传。“倪照,你要跟你妈呕一辈子气吗?”
“无妨。”他对此毫不在乎。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念了两句古人的至理名言,提醒他及时行孝的重要。
“我对我爸挺好的。”
“是你妈!”这男人在跟她装傻。
“我能承认倪潋滟是我妈,就是尽最大的孝道了。”
“倪阿姨很在乎你,她真的对你很好。”想到倪潋滟,舒苹忍不住多帮她讲几句好话。
“我不想听。”这些话从外公、外婆跟老爸口中听太多次了,他听了都觉得烦。
而且没想到最近连隽跟辙也开始在他耳边讲这些废话,更让他不堪其扰,烦不胜烦。
“你非听不可!”舒苹很强制的宣告。
他好笑的问:“为什么我非听不可?”
“因为你刚才也说了一大堆我不喜欢听的话。”基于公平原则,她有权力逼他听。
“好!我洗耳恭听。”倪照把小猫揣在怀中,暗示她跟猫玩比听她说话有趣得多。
“你妈咪很爱你。”她清晰有力的说,希望他把这句话深刻的记在脑海里。
“嗯。”他扯扯猫尾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她非常在乎你,十分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她把自己所观察到的事情讲出来,希望他明白。
他懒懒的问:“例如?”
要她举例说明?没问题!“例如你上次在国际媒体骗世人说你是同性恋,她难过颓丧了好久,皱纹因此多出好几条。”
舒苹深刻认为,倪潋滟脸上的皱纹不是岁月刻划的痕迹,是被她那四个儿子忤逆出来的。
“骗?”他发觉这个女人十分聪明伶俐。“我是说实话。”
“倪照,你当我是瞎子,不会用眼睛看啊!”她讨厌被人当成傻瓜。
“你看出了什么?”跟这女人讲话真有意思,既不会奉承他,又很敢吐他槽,倪照终于明白,原来跟女人说话也会有畅所欲言的感觉。
“那天你……”舒苹猛然住嘴。
“那天我怎样?”看她满脸通红,倪照也看穿她的想法。
他想逗着她玩?想都别想!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害羞,有什么不能讲。
“那天你……你压在我身上,看我……亲我……如果我还认为你是同性恋,那我就是麻木无半点思考能力的植物人!”她红着脸,鼓起勇气道。
“那又怎样?”他盯着她泛红的面庞,心底有根弦被莫名的轻轻一挑。“这样顶多证明我是双性恋。”
“你要把自己说得多变态我都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吗?为什么一听他把自己形容得如此不堪,她就莫名其妙的火气上扬?“可是,要是让倪阿姨听到,她不知又要难过多久。”
“她才不会难过。”他像顽石一样固执。
“你又知道她不会。”她真想劈开他的脑袋瓜,看里面装的是脑还是石头。
“因为她成天嘻嘻哈哈,像个疯子。”他这辈子仅看倪潋滟皱过一次眉、流过一次泪,那就是辙的爸爸癌症去世那时候,除此之外,绝无仅有。
“这就是她爱你们的伟大表现,她要把母亲真善美的一面呈现在你们眼前,她不想让忧愁、烦恼和痛苦的情绪影响你们,她要你们快乐,所以她藏起哀伤,展现欢笑,只因为你们四个是她最珍爱的宝贝。”舒苹诚恳的看着他,要他明白她说的全是真话。
“不可能。”她笑,是因为她想笑,不是什么为了他们而笑。
“如果你肯摒弃成见,好好的、专注的看着你母亲,你会发现,在她笑时,有时眼神却是哀伤的。”她苦口婆心的说。
倪照不说话,把猫丢给她。
“哇——”舒苹慌张的伸手接住。
“我不是叫你把猫丢掉吗?”他板着脸说。
“为什么要把志摩丢掉?它很可爱耶!”她抚摸着受到惊吓喵呜不停的小猫。
“哪里可爱?”他左瞧瞧右瞧瞧,怎么也不觉得。
“不可爱,那你刚才还跟它玩得那么高兴?”她举高手,把猫儿架到他眼前。
“我无聊。”他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角。“这只猫你从哪里抱来的?”
她随口答道:“垃圾堆。”
“你把在垃圾堆打滚的野猫拎回家?”他扬高声音,一脸难以置信。
“不行吗?”她不客气的反问,完全忘记谁是主人谁是佣人。
“当然不行!它身上会有一大堆细菌、病毒或者是寄生虫、跳蚤、虱子等等,不行,一定要把它丢了!”倪照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大掌一抓,拎着小猫的颈子往大门走去。
“喂,不是啦!我骗你的!”舒苹追在他身后大叫。
“我家不能有这种来路不明的肮脏猫。”倪照拉开镂花铁门,一把就想把它扔出去。
“喵——喵——”猫儿无辜的哀号。
“这猫是芸芸出版社里的同事送她,然后她给我的啦!”她抓着他的手臂大叫。
“谁知道她同事是不是捡一只流浪猫给她?”他极力抑止企图向上勾的唇角,板着脸道。
“不是啦!芸芸的同事都对她呵护备至、爱慕有加,怎么可能随便抓一只猫来骗她,而且它来家里前我和芸芸还带志摩去打过疫苗。”看着志摩在半空中挣扎,她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倪照睨着她笑。“以后我问你话你要老实点,不要随随便便敷衍我。”他垂下手把猫拎到她眼前。
“哦——你耍我!”舒苹抢过小猫,鼓起酡红的粉腮指责他。
倪照大笑。
她抓起小猫的两只前爪,往他身上划去。
在欢笑的两人身后,不远处有一双阴鸷的眼神正窥视着他们。
“芸芸,你怎么来了?”舒苹打开大门,一脸惊喜。
“来看我们的儿子呀!”孙芸芸提了一袋全是猫饲料的大袋子进门。
“倪阿姨呢?”她还真想念那位可爱美丽的贵妇人。
孙芸芸在玄关换上地板鞋,径自往客厅走去。“她带学生去垦丁取景拍照。”
“你怎么来的?”奇怪!怎么没见到倪辙?
“我自己坐公车来。”她把重重的大袋子跟背包放在桌上,坐进沙发。
“未来的倪家四少奶奶居然以公共汽车代步,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啊!”舒苹坐在她身旁,取笑着她。
“志摩!”孙芸芸把蜷在沙发里的小猫抱在膝上。“你敢取笑我,辙没有空的时候,我都是搭公车。”
“是,大热天,你也是傻傻的顶着太阳,望眼欲穿的等着公车。”要是她就宁愿花钱叫部计程车,因为与其把时间花在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公车,倒不如花时间在冷气开放的书店里寻宝。
“我要节省开支,赶快把爸爸跟银行借的贷款还完。”孙芸芸轻轻柔柔的说。
“钱的问题,你向倪辙开口不就得了!”舒苹提议。
“我不喜欢这样。”她看似柔弱依人,但是该坚持的原则,也不轻易放弃。“我不希望和辙的感情扯上金钱,那太容易让一切变质。”
“反正你迟早都是要给他养的嘛!”她是不想看自己的好朋友太辛苦,才如此劝说。
“但是现在不行呀!”她知道小苹是为了她好,但是有些原则是必须坚持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