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晨一拂衣袖,坐在他身边,淡淡开门:「几叔,你喝多了。」
「多吗?」朱煦景苦笑一声,又去端酒杯,「不过是几杯酒而已,我还不至于坐不住。」又是一阵晕眩袭来,他闭了闭眼。
朱翊晨扫了他一眼,伸手取过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师姐呢?她今天可在府中?」
「师姐?」他呆呆地重复,突然想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下,语气沉闷地回答:「谁知道她又跑哪儿玩去了!」
朱翊晨微微一笑,「师姐从小就是这样,快乐得让人羡慕。」顿一顿,他又道:「本来想叫你姐夫的,很可惜,现在好像差了个辈分。」
「呵!」他撑住发烫的额,拍了拍他的肩,「小子,以你的身手和谋略,足以为将,有没有兴趣跟九叔去漠北?」是啊,京城已待得够久了,回漠北的日子也近了。
「去漠北?」平静冷淡的瞳眸闪过一道亮光,「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笑,「如果你肯定,九叔保证,你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为国效力。」这小子的资质好得让他吃惊,对军事谋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我……好吧,如果父皇答应,我便跟九叔去漠北。」片刻的迟疑后,朱翊晨点头应允,虽然平静,却也坚决。
朱煦景笑着拍他的肩,「好!真是我们朱家的好子孙!」
一抹暗淡的光掠过他低垂的眼,他在心中自嘲:朱家的好子孙?哼,他怎么可能是?怎么会是?
「翊晨,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他掌心抵着额际,皱了皱眉。
朱翊晨抬头,淡淡一笑,「九叔是喝错酒,今天的酒味道可不大对呢!」
「是吗?」他喃喃问道。
「不过没关系,刚才那杯茶应该就能解解酒了。今晚是早点回去还是想留下来尽兴,九叔自己决定吧!不过,希望九叔还记得师姐在家。」
他闭上眼,双眉紧锁,彷佛是在沉思,片刻后睁开,目光隐约闪烁,淡淡地笑道:「我明白。你呢?你又怎么打算?」
他轻忽地笑了笑,「酒色财气,不过如此,我还是回去会周公吧。九叔,我先走了,今晚你自己小心。」
「好。」点头之后,看到他走出自己的视野,他昏沉的头终于垂了下来,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快,快把他扶起来。你,送他去厢房!」
身子被扶起,他在神智不清中被送到一个似乎早已准备好的柔软被窝里,然后,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光滑柔软的身体贴上他。
蒙眬中,他睁开眼,女子乌黑的青丝、柔软的红唇……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他开始恍惚,身体里彷佛有一把火慢慢地燃起,一点一点地蔓延,直到把他整个人吞没……
「凌楚、凌楚……」他唤着她的名,将那柔嫩拥入怀中,终于……沉沦。
第九章
他一夜没回,难道真的……
闭上眼,她深深吸气,努力克制心绪起伏,然而,却毫无用处。所有的烦乱反扑上来,顿时狂怒,猛然将桌上的书本全部扫开!
他……哼!现在正在享受美人恩吧?醉卧美人膝,真是风流!咬紧牙关,她恨恨地瞪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终于颓然坐倒。
心中的酸涩一丝丝地泛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呵,她在这里伤心发怒又如何?他还是一样、一样……不愿去想那个让她难堪的事实,然而,一幕幕想象中的场景仍然不肯放过她地溜进脑海,胸口陡然被重重抓住,无法呼吸!
昂首闭目,湿意从眼角滑下,所有的委屈终于克制不住,全数倾出!泪水中,她终于明白,烦躁所为何来,伤心所为何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沦陷;原来,那份好感渐渐变成了爱恋;原来,执意嫁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
老天,怎么会对他动情?怎可对他动情?最不该恋上的人就是他啊!
他这样的人,习惯了娇妻美妾,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驯服听从,一旦与他牵涉到情感,他对她那一点另眼相看也许会就此失去,从此成为他概念中的女子。这是她要的吗?
不,就算真的动心动情,她仍不愿委屈自己,要,就要全部;要,就要他的专一。只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予她绝对的专一?如果真要放弃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一心一意地待她,那需要怎样的勇气,需要多么深刻的情感?而他,会这样动情吗?会以相同的情感回报吗?
她慢慢地叹息,将头埋在臂弯里。
这样的感情她想得到是如此艰难!认真想想,他对女子的态度是何其残忍。虽然他不会勉强她们、不会虐待她们,但他的残忍在于他完全不在乎她们。王府中侍妾多矣,他几时在乎过?几时为她们想过?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些女子出了宫门却又进了王府,在这里被冷落、被忽略,又与深宫何异?而他可曾想过她们也会孤独寂寞?恐怕没有,他完全忘了那是与他一样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这样的人,她能得到他愿意给子她的专一感情吗?
然而她闭上眼,慢慢回想起那一夜他跪在她身边,坚决愿意为她抵挡一切的样子。坚定的语气、颤抖的身躯,还有那义无反顾的眼神……那一刻,她可以感觉到,他甚至愿意为她以命相代。
他……愿意如此待她,为什么她不能勇敢一点,与他坦诚一切?也许他真的可以……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提起袖子胡乱擦掉泪水,目光已由颓丧变为坚定。不管怎样,她还没有问过他,何必这么快就放弃?昨夜之事,想必定张尚书那老狐狸设的套。她真是太蠢了,竟然因为心绪烦乱而给了他机会;更蠢的是,那个白痴居然也上当!不行,她得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青衣!」她大声唤道。
青衣从外面急忙的跑进来,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姐……」
「帮我更衣梳洗!」哼!张绪啊张绪,既然你犯到我头上,就别怪我回报你。
片刻后,一个白衣飘然、翩然俊雅的少年踏出昭王府的内院,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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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昭王府朱红色的大门打了开来,接着喧闹声传来。
「王爷!」总管迎上前。
朱煦景淡淡点头,此刻的他已恢复平日冷静的模样,跨进门来。
「王爷,等等妾身!」熏人欲醉的香风拂过。
总管瞪着那娇艳美丽的女子绕过他,攀附上前头昂然的身躯。
朱煦景停住脚步,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侧身对她淡淡地道:「是不是累了?让总管给妳收拾个院子,先住着。」
那女子欣喜若狂,连忙福身,「若雪谢王爷恩典。」
「嗯。」他转头,「总管,去把梅园整理一下,给她住吧!」
「是。」总管暗自皱眉,看样子,这女人应该是王爷带回来的侍妾;真奇怪,王爷从来不会接受外面的女人,这回怎么会……
正想着,总管一抬头,看到眼前脸色苍白的人,惊愕地叫道:「啊,王妃?」
这一声惊叫,让那两人也望向那边。
风凌楚握着折扇,怔怔地立在原地,脸色苍白似雪,目光呆滞无神。当他锐利的目光扫来,她手上的折扇倏地掉地。胸口在这一刻陡然麻痹,再无感觉。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快得来不及抓住的光芒,随即消逝。
「妳穿成这样做什么?」冷冷的声调,不带任何感情地指向她。
她依然呆呆地站着,木然的眼睛眨也不曾眨过。
「王妃。」总管见她这模样,惊慌不已。虽然她任性妄为,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对这个王妃,虽然尊敬不起来,却很难不去喜爱。「王妃,王爷……」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主子的感情哪轮得到他说什么?况且,事实已摆在眼前……
她的眼终于动了,垂下眼,慢慢蹲下身捡起折扇,漠然道:「我出去了。」说罢,从他身侧走过,再也不去看那一幕,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凌楚!」他的冷静终于松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抓住她。
「王爷,这位就是王妃姐姐吗?」若雪抬头,柔声轻问。
他正要回答,那将要走出大门的白衣人影倏然回头,怒声喝道:「放肆!姐姐也是妳叫的?」
那股无形的威势散发开来,惊得若雪骇然后退,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妾身……」
风凌楚立在原地,锐利清亮的视线扫过两人,冷哼道:「朱煦景,我告诉你,你爱怎样就怎样,但是,最好别让你的女人来惹我!姐姐?哼,不要污了我的耳!」话音一落,她冷冷拂袖,转身离去。
朱煦景,算你狠!你让她叫我姐姐,你把我置于何地?就算得不到唯一,我也不屑成为你的女人之一!
胸口一把无名火狂烧,她站在昭王府大门外抬眼望去,阳光刺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脑中仅存的那一点理智在此刻轰然一声--灰飞烟灭!
「姐!」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有人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蒙眬中,风凌齐焦急的脸映入眼帘,她终于安心地闭上眼。
朱门内,极力克制的那人用力握紧掌心,心在这一刻又痛又喜。她……她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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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尚书府早已入定,唯有书房内还亮着灯。
一个轻盈如羽的黑影斜射穿出,轻飘飘地落到院中,再一跃,双脚勾住横梁,倒挂垂帘。
轻轻戳穿糊纸,书房中的场景纳入眼中。
「爹,孩儿这个计策高明吧?您别总说孩儿不中用,要是真的用起来,孩儿不会比那个风凌齐差!」说话的人正是张公子,得意洋洋的说着。
门外如玉的脸庞浮起冷笑,就你这德行还想比过凌齐?作梦!
张尚书挺着个大肚子,满意的点头,「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这下子风家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该吃吃苦头了。」
「就是啊,早该教训教训她,竟然让我们丢了面子。」想起这件事,张公子恼怒不已,忿忿不平地叫道。
张尚书拈着胡须沉吟,「教训她倒是小事,重要的是,若雪一定要把任务完成,不然,我们无法向可汗交代。」
可汗?门外那人眉心一拢。
张公子连忙点头,「没错,等到把朱家那个什么天命将才扳倒,我看他们怎么抵挡得了可汗百万大军。」
「嗯,这件事万万不可有所疏漏,要是失败了,我们不但无法留在中原,连关外也容不下我们。」想当年,他与风允同榜进士,他哪里比不上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古板?偏偏皇上却极力提拔偏袒他!现在他总算明白,有风允的一天,就没有他张绪出头之日,那倒不如干脆一点,另谋出路!
「爹,您放心,那天晚上只不过是春药加迷药,昭王就乖乖跳进我们的陷阱。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有若雪在他身边,还怕他不中招?」
张尚书毕竟是老狐狸,谨慎得多,「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能统领整个漠北大营,昭王本事不小,我们还是谨慎行事。」
「本事不小?」张公子嗤道,「他的本事也就只不过是舞刀弄枪打打仗吧?玩阴的他怎么可能玩得过我们?爹,您收了那么多银子也没人知道,想玩过那个昭王又有什么难的?」
被儿子这么一说,张尚书想想颇有些得意:「说得不错。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那若雪呢?」
张尚书不耐烦地一挥手,「一个棋子而已,要是再管她就该我们危险了。」
想到若雪那美艳的容貌和妖娆的体态,张公子舔了舔嘴唇,「爹,孩儿想带若雪一起走。」
「嗯?」严厉的目光一扫,张尚书皱眉斥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在乎什么?若雪是我们送给昭王的,要是昭王出事,若雪必然是疑犯之一,我们要是带她走,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可是……」
「还可是!儿子,女人再漂亮也只是个消遣,有了钱跟权,什么女人没有?想找个比若雪漂亮的也不是问题。」
「喔!」不敢跟父亲多说什么,张公子只有妥协,心里可惜自己再也碰不了那个美人,白白送了昭王。
「好了好了,回去睡吧,接下来一定得小心行事,不要露了马脚。」
「知道了。」
一阵响动后,书房的灯熄了,重归黑暗。
等人走远,风凌楚轻轻跳下,掌心握着小刀,挑开门闩进去。
贪污受贿、谋害亲王、通敌叛国,够这对父子砍一百次头了!哼,没想到那个白痴居然真的中计!
想到那个混蛋,心口又是一滞,她皱眉,让自己集中精神于正事上。
月华的功夫果然没白做,她轻易地从中找到帐册,恢复原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没有惊动任何护院,她轻巧地跃出高墙,下面风凌齐正在等着。
一见到她,风凌齐迎了上来,「姐,怎么样了?」
她勾起笑容,「果然不虚此行,大大丰收!」
「那我们快点回去看看。」
「好,这些罪证一呈上去,张绪那老家伙,给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真惹火她,她绝不会给他留什么余地,更何况张家父子本就死有余辜。
风凌齐在她的感染下,也兴致勃勃的握拳道:「对,咱们把他们扳倒,姐夫就该清醒了!」话一说完,才惊觉自己说错了,他赶紧捂住嘴,偷看姐姐一眼。
她脸色一黯,心情低落,「算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是不是真的错了?她本以为她该去问清楚的,但是,在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时,所有的勇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呵,原来她也有如此胆小的一天……
察言观色之后,风凌齐惴惴不安地开口:「姐……」
「什么都不用说。」她一脸漠然,「就算没有他朱煦景,风凌楚还是风凌楚,我跟他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诺言,我如何管他?如果他真的对我无意,我又何必为他伤心?」
「可是……」妳不是正在伤心?
「我们回去吧,干正事了。」她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率先离开。
等这事完结,她还是会对他坦白,如果……如果他始终对她无意,那么,是该离开了;只是,可惜了这段始于漠北的交情,可能要就此中断……
夜风微凉,大街上黑暗冷清。
风凌楚突然停下脚步,往侧边望去。
「姐,怎么了?」风凌齐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