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小茹夸张地形容刺客的行径,怎么,才一下子,他就成了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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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小姐进宫了。」
小茹像麻雀般,在采青耳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没办法,她实在太羡慕,每次听阿蕊、阿碧回府,谈论皇宫里的事儿,她难免吃醋,要是能被派去服侍八小姐,不知有多好?
这几年,睿亲王府的小姐几乎出嫁,只剩下排行第八的采云和排行老五的采青未出阁。
对于婚姻,采青不感兴趣,反正父母命、媒妁言,皆不由己,嫁得好与否,皆为女子命运,怨不得天地。
「听说,八小姐要是能讨得皇太后欢心,说不定能被封为格格,嫁给凊远将军。」
提到凊远将军,小茹勾起一抹似梦似幻笑容,这个凊远将军五年前才考上武状元,短短几年征战,战功彪炳,连连升级。
清朝职等分公侯伯子男,他获皇帝重用拔擢,特封为凊远侯。
凊远将军声名远播,除了他的年轻俊杰、卓尔不凡之外,他更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对于将军,皇帝给予百分百信任,此等君臣关系,教人眼红。
采青自问,当真嫁给将军,便能保障女子一世幸福?
不,对于婚姻,她没有时下女子的乐观。
「小姐,妳该多到前面走动,别一天到晚窝在这儿,这样子……王爷压根儿看不见妳。」说到这儿,小茹真替小姐也替自己心慌,眼看青春一年年耽搁,她们俩儿就要变成老女人了。
采青不语。
「娘说,女人命好命贱,全决定于嫁啥样丈夫,若夫君不长进,会累得女人一世抬不了头。像府里所有小姐们都嫁得好夫婿,快活得紧。每年初二热热闹闹回门,姊妹们比着身上的翡翠绿玉,珍珠玛瑙,教人好生羡慕。」小茹一古脑的说个不停。
这是什么论调呢?姊妹们的婚姻,人人看、人人羡,殊不知大家看的全是表面工夫。年前四姊姊回门,在花园里对二姨太哭诉,采青无意间撞上,听见她泣诉丈夫夜夜鸳鸯,留她一人衾寒孤枕。这样的婚姻哪里值得称羡?
「小姐,我说的话儿,妳可听清楚?」
「都听清楚了,可不可以让我安静安静,把书念完?」采青笑说。
「娘说女孩子书念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能考状元,念了岂不白费工夫?」
双手扠上腰,小茹叨念采青,在这里,婢女对小姐没大没小属于正常情形。
「念书自有念书的乐趣。」采青浅笑,她明白,在小茹耳里,这些话全是歪理。
「妳就是这么怪,才会和前头的夫人小姐合不来。」
嘟起嘴,小茹非常不满意,虽说采青小姐没架子,可她性子怪、不合群吶,害她少掉了许多看热闹机会。
其他小姐的贴身婢女,市集啦、饭馆啦,城里城郊的大大小小寺庙全玩透了,谁像她,哪儿都去不了。
偶尔,她觉得自己冤,怎地命坏被分派来伺候采青小姐,这里离前头那么远,好吃好玩的全轮不到,半点好处都沾不了边。
现在,她唯能指望王爷看在亲生女儿份上,替采青小姐觅得好丈夫,小姐性子好,几声怂恿,说不得自己能捞个二夫人当当。
「妳出去走走吧,别闷在这里。」采青起身推推她,把她推到大门边。
「去哪儿呢?」小茹嘟起嘴,她知道去哪儿都比留在这里有趣。
「妳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总管问起,我怎么说!」口气里不情不愿,但她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
「就说妳要出门帮我买绣线。」她转身回到柜子边,打开抽屉,把摆在里面的月例拿出来递给小茹。「顺便替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小茹收下银子,嫣然一笑,心情稍稍开朗。「我知道了,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我会……会帮妳带点新绣线。」
旋身,她走出房门。
采青莞尔,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小丫头既骄蛮又唠叨,贴心说不上,服侍主子也谈不上认真,偏生采青疼她,疼进心骨里,两人大约是前世缘、今生续吧!
放下书本,采青离开屋子,她拿来锄头走进林间幽径。
雨刚落,新笋初成,绣花鞋面沾了些许污泥,她不在意,弯下腰,手指碰碰新冒出的笋尖。
她极爱这一滋味,童年,娘总是领她挖笋,冒出头的笋只有一点点,但顺着土挖下去,别有洞天。
那鲜嫩的笋呵,渍了盐、泡了酱,腌出醉人滋味。
她在腌笋间学会近朱赤、近墨黑;在鲜笋热水间沸腾时,学会人世翻腾,总是熬啊熬、煮啊煮,才能煮出风华,煮出甘甜。
拨开土,她一面挖着笋子、一面想念娘亲,她们母女缘分极浅,娘却不吝啬将自己所有幸福分享于她。
她常说——采青,妳是我最爱的亲人,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眷恋,只要妳过得好,我便安心。
于是,她很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她是一池冰清玉洁的潭水,不与人争、不痴怨,石子投入,圈圈涟漪,衬得她心地皎洁。
石子……她想起那颗「石子」。
曾经,「那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心湖间久久不褪,她问过自己一回又一回,为什么对他熟悉心悸?为什么想留下他的念头炽热强烈?
她总是想起他,温习他的容颜,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一遍遍。他成功了,她的确牢记他,每天每夜。
若干年过去,她没有他的消息,他没再进府行刺过阿玛,是否代表他放弃报复?
或者他听进她的话,为仕途努力?只是……会吗?他是那么高傲的男子,会听取她的意见?
不想了,每每想起他总是心情起伏,平静待何时?
采青试着专心、试着在新笋身上悟得新道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一旁男子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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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他在皇帝面前平反爹爹的冤屈。
圣旨出,昭告天下,当年的抚东大将军郜承信并无通敌叛国,他一心爱家爱国,却受奸逆诬害,实情传出,天下哗然。
原来,二十年前,副将刘砖遭敌军俘虏,受不了重刑逼迫,同意和敌人联手,制造假证据诬陷郜承信。
刘砖状告天子脚下,案子由睿亲王主审,因证据确凿,郜将军被判腰斩,行刑当日,百姓不敢置信,为国为民的郜将军,居然是身披羊皮的大野狼,一时间批判声浪四起,文人作诗讥讽,军人以他为戒。
郜家上下七十余口被判流放边域,独独返回娘家探亲的妻子和小儿子逃过一劫。那些日子,郜煜宸同娘隐姓埋名,四处藏匿,当所有人都不相信爹爹的忠贞时,只有他和娘坚持爹爹的清白,他们发誓要替爹爹讨回公道。
然祸事接二连三,郜煜宸的娘亲在冬天因病过世,弥留时口口声声叮嘱,要郜煜宸亲手取下睿亲王和刘砖的项上人头祭拜爹亲。
他允诺了娘亲每句遗言,直到娘断气,小小孩童亲手埋葬亲人尸体。
之后,郜煜宸另有一番奇遇,他遇上少林的静元师父,在静元师父手下习武,十数载寒暑,武功练成,师父要他下山历练。
下山,第一件事情,他找上睿亲王府,许是过于躁进,他失手了,非但让自己受伤,还教一名女子伸手相救。
算不算凑巧?她居然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们是敌人、是仇家,是不共戴天的两个男女,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听取她的建言,进京求取功名。
仕途一路平稳,煜宸领兵出征,从队长到将军,彪炳战功使得他的功名一级级往上升,在肃清边族同时,他将当年使反间计陷害父亲的敌国将军一刀杀死,割下他的首级,悼祭爹爹英灵。
他用尽方法,找到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证人、抓住刘砖,在皇帝面前为父亲平反冤屈。
皇帝追封郜承信为一等抚远公,起祠堂、盖庙宇供后人追思,圣恩下,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送进凊远侯府,从此爵位世袭,郜家后代,代代承受皇恩。
该报的仇他报了,可惜……他动不了睿亲王。还是老话,权贵当头,尽管郜煜宸已站到睿亲王同等地位,仍奈他何?
虽说圣上裁定,由睿亲王出资为他爹爹起祠堂,但仅是如此,怎能消他心中怨恨?
多年来,郜煜宸始终拿他当头号敌人,是这股恨,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今天。
更有趣的是,皇上居然起了念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要赐婚他与睿亲王府小姐。笑话!他们之间不单单是冤,还有永世不解的仇恨。
他窥视蹲在竹下的窈窕身影,满腔怒火燃起,他的恨不会停、不会止,他的恨必须找到宣泄口。看着采青,宣泄出口……他想,他找到了……
幽居闺阁,采青的喜怒极少,她和郜煜宸不同,多年风霜,他老了,而她的容貌却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跨大步,走出竹后,落叶碾碎声引起采青注意,她抬眉……手中竹笋落地……
是他!他更高、更壮了,彷佛一堵高山横在面前,站在他身前,她的渺小不需费心分辨。
采青想说话,却哑口无言,望着他的眼,深深切切……
懂了,为什么总是想起,便心湖翻腾;懂了,为何他总是无预警入梦,扰她一夜清幽;懂了,她的心闷心愁全为思念,思念他的心、思念他总带着忿忿不平的表情。采青终算了解,她喜欢这个男人,从初次见面起……
她不该用这种澄澈眼神看他,不该挑逗他的心情!煜宸别过头,不看采青。
他恨草菅人命的睿亲王、恨这个清灵女子的父亲!她的眼神无法扭转他的心,无法改变他的作法,绝对!
是的,他恨极她、恨极整个睿亲王府,而今,他居然要和这个痛恨的地方建立关系?
不可能,他不会让睿亲王顺遂。
所以,他将掳走她、坏她名节,由睿亲王去背负抗旨下场,也教天下人都知道睿亲王府的小姐下贱淫荡。
「你来了,要向阿玛讨回公道?」在他背后,她轻言问。
她记得?很好,她真真真确确了解两人之间有多么不可能,皇上欲将这么「不可能」的两个男女系在一起,可不可以说他太天真?
「妳想嫁给凊远侯?」开门见山,他不需隐藏对她的厌恶。
他的公道和凊远侯有什么关系?柳眉微蹙,她不解,却努力让表情平静。
「回答我,妳想吗?」他逼她,逼迫她将是他的习惯之一。
摇头,她不想嫁,没猜错的话,嫁入凊远侯府的会是八妹妹采云。
若婚姻选择权在她,她愿意同他野居山林,晨看朝曦初起,暮送霭云归乡,日日渔钓耕稼,安稳……问题是,他们之间尚有难解的「公道」问题。
「妳哑了?」
「我无法回答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
她回话,眉头的结难解。这男人呵!不说恨,每个声调却充满怨怼,她怎能在他身上摆入希冀?怎能盼望起与他同看朝曦初起?
很好,对于这桩婚姻,她同他一样身不由己。这个念头让煜宸有几分开心,至少,痛恨婚姻的不单单是他。
「如果妳必须嫁呢?」
「告诉我一种能力所及的方法,我逃。」
「妳宁愿逃,也不愿意嫁给当今皇帝眼前的红人?」挑眉,他忖度她话中有几分真实性。
「喜欢凊远侯的人是皇上,不是我。」
她对婚姻不感兴趣,何况在晓得采云妹妹正极力争取的同时,她怎允许自己蹚这浑水?不,竞争从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妳怎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凊远侯?他可是集名利荣禄于一身的人物。」
他的笑容里带着讥讽,很碍人眼,她却无法停止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世间多少人迷恋荣华,却偏有人视它为敝屣。」
淡语带过,她清楚,自己不喜欢凊远侯的主因,是她爱上一个男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好一个视荣华为敝屣的女子,若非她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会赠与一声赞叹。
「或者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又问。
采青但笑不语,她爱上的男人算不上英俊秀朗,威严的脸上总带着严肃眼光,他不爱她,甚至觉得她欠他公道,可是初遇,她便爱上他,无缘由的爱,她该怎地出口解释?
「回答我!」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垂眸,采青望着勾着下巴的大手掌,那是一只学武的手掌,满布粗茧,再大点儿力气,要将她下巴捏碎何难?
「今日的风流倜傥,明日不也是枯骨路旁,所有人都相同,不过是一副臭皮囊。」
有意思,她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智慧,煜宸眼底浮起兴味,真想和她再多谈几句,然……不对!这不是他来的目的。
收起对采青的欣赏,煜宸正色,沉声问:「所以,给妳一个方法,妳就不嫁凊远侯?」
「我想你弄错,如果真有人要嫁给凊远侯,会是八妹妹采云。」她平静把话说完,这事儿,本就同她无关。
「跟我走,妳可以不必嫁给凊远侯。」他没理会她的话。
如果她多几分勇气,她会跟他走,真的,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颤,她几乎要不顾一切点头——
是他嘴角的鄙夷阻止她,是她猛地想起,喜欢他纯粹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狠狠咬住下唇,保住心吧!她什么都没有,至少纵容自己守住无人知晓的爱情。
采青没想到,一个念头转动,她改写了他的计画和自己的人生。
「我不跟你走,也不必嫁给凊远侯。」采青说得斩钉截铁。
弯下腰,她拾起泥地上竹笋,放进篮子,仰头,一步步稳踩,她踩稳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生。
盯住她的背影,郜煜宸冷冷的嘴角扬起,多么骄傲的女子,她说不必嫁给凊远侯是吗?好!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必嫁。
第二章
这场婚事闹的沸沸扬扬,原本领下皇命准备出嫁的八小姐居然怀了孕,而对方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宫中侍卫,皇上气得要办人,还是凊远侯出面求情斡旋,才免了睿亲王府的抗旨罪。
睿亲王扫了颜面,走到哪里,茶余饭后,都有人拿这桩事儿闲嗑牙,听说他还因此气出病,宫里御医几次探诊,束手无策,只说心病尚需心药医。
相对于睿亲王的失意,不免显得凊远侯的得意春风,计策成功,他站在角落,冷眼看笑。
煜宸没想过事情会那么顺利,宫中侍卫不过谎称自己是凊远侯,八小姐便迫不及待献出自己,这女人呵,没有她姊姊视财富为敝屣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