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放学的钟声准时响起,原本安宁的学区,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
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高中生背着书包在走廊上以龟速前进,闹烘烘的同学们一窝蜂地从她身旁急窜而过,直奔楼下,赶着投向自由的怀抱。
冷眼看待同学们“逃离”校园的举动,她以稳定的龟速往更高的楼层走去。
手心的汗水浸湿了书包的肩带,不过两层楼的距离,仿佛用了她一世纪的光阴。
顶楼的楼梯口出现在层层阶梯之上,夕阳的晚霞细心地妆点着那小小的四方之地,显得格外地红光灿烂。
路走到了尽头,她的心跳频率也加速到了极限,速度快到她怀疑它会在下一秒停止跳动,紧接着她就会因心脏麻痹而亡。
女孩预期中的不幸并未降临,直到她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一眼望去,男孩结实的背影近在咫尺,女孩立即有了退缩的念头——天色不早了,她该早点回家去。
驼鸟的想法还来不及落实,空等了半天的男孩,不耐烦地回身,正好迎上女孩退怯的目光。
“汽水瓶,你搞什么?现在才来。”男孩微愠地看着手上的腕表,抱怨道:“你迟到了半个小时耶!”
“我……”女孩双颊兀自泛红,扭捏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什么?有什么事你快点说,我还赶着上课!”男孩催促道。
六点钟,补习班的课就要开始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闲耗。
“我……”又浪费了一分钟,女孩还是“我”不出什么来。
事情渐渐有趣了,男孩开始有点兴趣想知道女孩到底想跟他说什么,怎么会这么难以启齿?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好整以暇地多给了女孩五分钟,不过很可惜,女孩口吃的症状丝毫没有改善,男孩只好宣告放弃。
“我赶着上课,有事改天再说好了,我先走了。”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再待下去,他铁定会被补习班老师扒皮的。
男孩快步地越过女孩的身边,眼看着就要步下阶梯,一抹无法抑制的心慌涌上女孩的心房,她孤注一掷地惊喊,“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男孩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跨出,女孩的勇气猛地大增。
“我喜欢你,我不想只作你的死党,我想作你的女朋友,我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女孩冲向男孩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他。
男孩将女孩推出一点距离,摸了摸她的额头,以无比认真的口吻道:“你吃错药了呀?”
早跟她说感冒就要去看医生,学人家乱吃什么成药,现在吃出毛病来了吧?
瞧,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我不是病糊涂才跟你告白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女孩的鼻音依然很重。
讨厌!被他说中了,她的感冒确实还没好。
“我已经很认真了!”男孩强调。
女孩从他的神情看出他根本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你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到时候你会认识很多漂亮的女孩子,然后你就会把我给忘了。”女孩正经地诉说着自己鼓起勇气告白的原因。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男孩不懂,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担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其他的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法?”女孩的瞳眸亮晶晶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你是我的死党呀!”男孩豪气万千地搭着她的肩膀,并且作出承诺,“我不是一个见色忘友的人,即使我认识了别的女孩,也不会忘了汽水瓶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要的不是这样!”他脑袋里装的是糨糊呀?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怎么还听不明白?
“那你要的是怎样呢?”他糊涂了,回想起今儿个一天的遭遇,脑中灵光一现,他顿时明白女孩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女孩看出他的表情有异,但仍然不太相信他真的弄懂了自己的心意。
“今天是四月一日,你想作弄我,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不对?”
他自作聪明的说着,“哈哈,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呢!”
“四月一日?”愚人节?
“你想装傻呀?”她还真是不屈不挠,即使谎言被他当场戳破,也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演下去。
“就因为今天是愚人节,所以你以为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一股冰凉的寒意在蔓延,迅速地攻占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到底是谁开谁玩笑?
女孩看起来好失望、好伤心,男孩登时觉得自己没呆呆地上当,好像很不应该。
“我也很想呆呆地受骗呀,”他很是无奈的说道。“可是今天除了你之外,我已经被不同的人捉弄了八次了,只能说你来得太晚了,明年请早。”
他已经很可怜了,一天之内无端端地被恶整了八次,这会儿好不容易没受骗,还得开导死党鼓励她来年再接再厉。
他是招谁惹谁了呀?
女孩听了他的解释,简直是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躲在被窝里痛哭一场?还是该去揍那八个猪头一顿,好让他们三个月下不了床?
不过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教训一下这个不解风情的“大白痴”!
“你还真以为自己没着了我的道吗?”坏心眼一起,女孩笑得高深莫测,她抬起左手,看着系在上头的腕表,精确报时。
“现在五点五十七分,一百公尺跑九秒的话,你应该还赶得上尤老师的课,祝你好运!”她十足十地幸灾乐祸。
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好了,伤害女孩子脆弱的心,代价是很惨重的,至少得罚站三个小时才能了事。
男孩惊慌地看了一下时间,果然离他上课的时间,只剩下两分五十秒。
他“又”中计了。
“该死的汽水瓶,我要你绝交!”背起搁置在一旁的书包,男孩恼恨地口出恶言。
女孩好遗憾。
想不到他刚口中坚强地足以维持一生的友情,此刻竟是如此地脆弱,禁不起一个小小的玩笑。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永远的好朋友吗?”她皮皮地提醒道。
男孩想想也对,就这样绝交,不是太便宜她了吗?“你给我记住,明年我不整得你哭爹喊娘的,我名字倒过来写!”
妈的,今天是什日子呀?他居然被骗了九次!
他恨愚人节啊——
空荡的楼梯间,回荡着男孩不满的怒吼。
女孩站在阳台,望着楼下那个小小的黑点,独自低语,“明年?明年你就要上大学了,还怎么跟我算帐呀?”
凛冽的寒意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浓浓的悲哀袭上心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一直到好多好多年后,女孩仍记得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好冷、好冷……
第一章
“萍萍呀,你大哥都已经申请我们移民过去加拿大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台北念大学?等去了加拿大再念不就好了吗?”纪妈妈坐在女儿的床边,看着女儿收拾行囊的忙碌身影,不很明白女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说纪妈妈今年五十有五,一共生了七子一女,以八德命名,分别是昱忠、昱孝、昱仁、昱爱、昱信、昱义、昱和、雪萍。
纪家的八个子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男的俊帅,唯一一个宝贝女儿,更是少见的秀丽;然而更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是纪家的七个媳妇,个个都是异国人。
每到过年的时候,散居各国的纪家人齐聚一堂,那情景简直就像是八国联军的缩小版。
今年,在加拿大的大儿子——纪昱忠正式申请他们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如果没有体检或良民证的问题,大概再一年左右就会有消息了。
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但这老么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明知全家就快要移民了,还坚持去考大学,若只是考个经验那也就算了,坏就坏在她还坚持要去念。
念完了这一年,到国外还不是得重修,何苦多此一举?
“妈,K大是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现在我如果不去念的话,那我之前三年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吗?”纪雪萍在母亲的身旁坐下,试图说服母亲。
“可你一个女孩家出门在外,妈妈不放心。”纪妈妈的眉毛、眼睛全皱在一块,活像个苦字。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忘了我和邵扬是同一所大学吗?他会照顾我的。”纪雪萍抬出死党当挡箭牌。
“可邵扬他有女朋友了,让他照顾你,会不会不太方便呀?”纪妈妈话中有话。
她明的是担心女儿去打扰了人家的好事;暗地里也是在提醒女儿,那邵家男儿如今已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纪雪萍的笑容敛去,嘴硬地道:“他不方便照顾我,那我就自己照顾自己,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他才去念大学的!”
“是吗?”纪妈妈摆明了不相信。
女儿这趟台北行,到底是因为求学心切,还是为了追随某人的脚步,大伙都心照不宣啊!
大老远地跑到台北去念什么“土木工程”的,苍天明鉴呀,她这个宝贝女儿对建筑方面的知识,可是外行到让人想掉眼泪,试问一个连沙和泥
都分不太清楚的人,能念出个什么东西?
“妈——”纪雪萍不依地唤道。
“好、好,妈不糗你了。”女儿一发娇嗔,纪妈妈就没辙了,谁教她是个标准的“孝女”呢!
“孝女”,顾名思义,就是“孝”顺“女”儿的意思。
“那念K大的事情呢?”眼看母亲有软化的迹象,纪雪萍赶紧趁胜追击。
面对女儿若有所求的瞳眸,纪妈妈无奈地作了让步。“你如果一定要去念K大,妈妈也不阻止你,但是话说在前头,你得答应妈妈一件事。”
“什么事?”纪雪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要拿得起,放得下。”纪妈妈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是她对女儿唯一的要求,只是……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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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纪雪萍六岁。
阳光明媚的午后,小雪萍像咬奶嘴似的咬着塑胶吸管,手上拿了瓶大人开给她的雪碧汽水,直直往自家的小花圃前进,继续她上午未完成的工程。
小花圃里种了各式的花卉,红红绿绿,各自开得美不胜收。然而花圃的另一头,却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断枝残叶、东崩西落,仿佛在这个小小的四方之地,曾经经历过一场惨绝“花”寰的世纪大战。
是谁?是谁毁了这片美丽的小天地?
只见小雪萍将手上的汽水瓶搁在一旁,乌溜溜的小瞳眸紧盯着一株约莫有她一半身高的木春菊。
一双白嫩的小手,紧握住花梗,接着使劲地向上一拉,木春菊的根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扯离了肥沃的泥士一、两公分……
事情发展到此,这株木春菊算是毁了,只是还没完全坏死,短时间内,花梗仍能支持花身的重量,乍看之下还觉得它长高了一点。
小雪萍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反倒认为自己帮漂亮的花花长高高,是帮了辛苦种花的爸爸一个大忙。
巴拔一定会很高兴!
有句成语叫“揠苗助长”,八成就是在说她这种死小孩。
轰……
卡车行驶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小雪萍抬头看了看,一辆好大的车车开过来,然后在她家的隔壁停下来。
大车车上,下来了两个好“大”的大人,其中一个望着隔壁的房子说:“嗯,住址是这里没错!”
紧接着又有一辆比较小的车车,停在比较靠近她家门口的位置,从车上又下来了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
车上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生,他被大人留在车子里,活像只被关在宠子里的小狗。
好可怜喔!
小雪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研究了一会儿,那些大人到底在做什么?
三分钟后,她发现那群大人们只是不停地把东西搬上、搬下,搬出来、搬进去……
小雪萍终于确定那群无聊的大人们玩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她放心地回头继续刚刚“摧残”花木的工程。
这次她下手的目标,是一朵白色的玫瑰花,握住花梗的掌心,有一点点刺痛,但是胆大心粗的她不以为意,所以接下来的“剧痛”才会有机会发生。
一拉一扯间,嫩白的掌心扎满了玫瑰花的刺,六岁的小女娃,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界反扑的力量。
为了表示她对这股力量的敬仰,她做出了相当直接的反应,就是——放声大哭!
小雪萍不是个嗓门宏亮的孩子,加上大人们呼呼喝喝的声音,几乎完全掩盖住她的哭声,她哭得既伤心又“孤独”——因为没有人发现。
放眼全世界,唯一知道她正在嚎啕大哭的,就只有被留在车上的小男孩。
“你在哭什么?”小男孩蹑手蹑脚地下车,蹲在小雪萍的身边问道。
唉,爸爸妈妈交待他别下车的,可是这小妹妹哭得好惨,他不理她的话,说不定她哭到断气都没人发现。
“刺刺……好痛……”小雪萍不怕生,她伸出伤痕累累的小手,不清不楚地呜咽着,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好恶心喔!
小男孩看不下去,回到车上拿了几张面纸,粗手粗脚地帮她把脸擦干净。“你不要哭了,我帮你把刺拔出来。”
小男孩的左手握着小雪萍的右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紧一根细刺,一个使劲,就把细刺拔离了她的掌心,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孔。
“痛……”小雪萍一吃疼,惊叫了一声,小嘴一扁又是要哭。
“你再哭的话,我就不理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死!”难得小男孩小小年纪,就懂得先发制人,八成是经常被大人以相同的手法恐吓吧。
果不其然,小雪萍闻言,不但立刻止住了哭意,连已经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都神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会扎了满手的刺?你做了什么?”小男孩边帮她挑刺边问道。
“我在帮花花长高高呀!”小雪萍用左手做了一个向上拉的动作,握紧的掌心,压迫到肉上的刺,她不禁又叫了一声,“好痛!”
“笨蛋!”小男孩不客气地道。
“你骂我!”小雪萍泣诉。
“如果你不是笨蛋,我还这么讲你,那才叫骂;可你明明就是笨蛋,我这么讲,就不是骂而是称呼。”小男孩说得头头是道。
“喔……”小雪萍似懂非懂,但她仍然坚持,“我不是笨蛋。”
“那就不要做些笨蛋做的事。”说着他又拔出了一根刺,吃痛的小雪萍这回只是轻呼了一声,没有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