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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恶魔  第5页    作者:阿蛮

  窦惠听他这么一说,小手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眼睛顿红,“可是我曾说过要款待你家人的。”

  “这二十六个馒头不就是了嘛!”少年不耐烦地竖起大拇指,往驮在肩后的东西一比,不给窦惠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迈开大步横过马路,直朝挨坐在对街角落的人群而去。

  半天不说话的管事现在才有胆放一句马后炮,“好一个无礼的西戎崽子!小姐,那种给脸不要脸的人,你就别理他了!”

  “可是……我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窦惠仍不肯转身,她的目光紧盯着少年的举动。

  那个少年将馒头一一往体力不支的同伴丢了过去,最后倚墙盘坐在一个瘦弱老人的身边,亲手拨下一小块馒头,耐心地递近老人微张的唇缘,他体贴的动作与温柔的目光,迥异于方才的粗犷与傲慢,深深吸引了窦惠的目光。

  窦惠还注意到,那群人身上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明显地挨饿好几天了,尤其是那名病恹恹的老者,根本就该躺在床上调养,而非在大太阳下曝晒。

  “小姐!”看着小姐过度关心起陌生人的模样,管事有点儿受不了,“你年纪尚轻,没见过什么事世面,可别把每个人想得太好!”

  “我并没有把每个人……”

  管事不理窦惠的解释,继续说:“尤其万万不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走唱郎,刚刚你说要请他回去吃饭时,我还真替你捏把冷汗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乘机偷老爷什么东西,好险,这人虽然无礼,但还颇识相的。”

  窦惠张着好奇的眼睛,仰头问管事:“江湖走唱郎?!你是在说他吗?”很显然地,她根本没把管事要说的重点听入耳。

  无奈的管事只得点头,应说:“昨天我带人出城到大市补货时,看见他们在表演、弹唱一些没人听得懂的靡靡之音……”

  窦惠打断管事的话,反唇诘问:“既然你听不懂,怎么能说他在弹靡靡之音呢?”

  “这……”管事被问倒了,一时语塞,只得红着脸强辩,“听来就像嘛!而且你看他们的穿着也知道他们的格调一定不高,小姐,我们还是赶快把这些馒头发掉吧!”

  窦惠听了半天蹙眉不答话,最后才被管事拖着走,她心里相当不高兴,因为她没想到管事竟是这种鄙视穷苦的人。

  ☆☆☆

  “娘!赶快,赶快啦!”

  此时,已过午一个时辰了,窦惠领在母亲前头,希冀能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找到那个少年郎的影子。

  薛氏频拭额上的汗,说:“惠儿,走慢一点,让娘喘口气吧!”

  “娘,不行的!我是跟你说真的,那个老人面色很不好,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他,而且他们之中有一个哥哥帮过我的忙。”

  “娘知道!你说他们是走唱的胡人,可是截至目前,我们几乎踩遍了洛阳大市,还是没有瞄到一个像样的。”

  “所以我才急嘛!”窦惠咬着唇,忧心忡忡地猜测着,“人正多的时候不做生意,多半是出事了!”

  薛氏见女儿快哭出来,忙挲了她的头,安慰道:“惠儿,顺其自然,倒是我们得赶快回家,白马寺就在大市东南,若给你爹爹撞上了,为娘的就糟殃了!”

  “不行!”窦惠两只小手拳握在两腿侧,奋力地摇头,“我们一定得找到他才回去。”不知为何,她心底就是牵挂着那个老人。

  “好吧!既然你意志这么坚定,那娘也不能输给你喔!”薛氏再度打起精神,加紧脚步任女儿牵着走。

  母女俩在纷至沓来的人阵里钻着,掠过了几家杂技表演队,探头寻视了不少戏班,有人表演吞刀吐火,有人则在空中走绳,或爬竿或表演幻术,糖葫芦和糕饼小贩的叫卖声四处宣扬,这一切仍无法诱引小窦惠稍停一步。

  最后,她们才来到市中龙蛇杂处的一隅——通商、达货两里之间的死角处。

  集结在此处的人大多是来参与叫卖的活动,商品叫卖的范围相当广泛,从贩售马匹、牛只、宝器,甚至男、女奴隶都有。

  所以不论是高门或寻常百姓家都会派人出来寻寻看看,就连经营皮肉生意的老鸨也要拨空来凑热闹,因此城里的良家妇女皆视此境为畏途,就连经过都不肯,还得详加考虑地绕个弯。

  薛氏见胆大的女儿直朝人群横飞而去,明知劝她走已是不可能,便疾步跟上前。

  两旁盯着她们母女瞧的人是愈来愈多,其中还有几个烟花女打扮的老妖精没安好心地死盯着窦惠看,其中一个甚至从人群中跨出,朝她不知死活的女儿扭了过来,这让她保护女儿的戒心顿扬。

  薛氏不顾一切地奔上前,伸手一把扯住女儿的右手,大喝出声:“你放开她的手!”

  窦惠被母亲的叱喝震得愣住了,方才杵在原地,查看出了什么事,她定睛一看,原来,她的左手被一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人掐住了!

  窦惠要挣开那个女人的手,但是对方掐得好紧,害她像只被绳圈套住的小雌马,踢鞑跳个不停,回头苦着脸大喊一句:“娘,她干么拉我的手!”

  这时,陌生女人才装出一脸吃惊,嗲声说:“唉啊!原来是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是我失踪了好些年的宝贝女儿呢!真是失礼了,夫人!”抱歉的话虽然冒出口,但那只雪白无骨的手可放得挺不情愿的。

  薛氏一把拉过女儿,紧紧护在怀里,她强抑下尖叫的冲动,眼带敌意地注视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可能是你女儿!”

  对方眯着杏眼,脸上泛起轻浮的笑,将手绢掩至唇缘,冷哼一句,便摇身走回人群,隐进鼎沸的叫卖声里。

  一头钻进娘亲怀中的窦惠,警觉地瞄着远去的对方,她好奇的目光被拍卖台上的水牛吸引住,直到贴着母亲的小耳朵听见一声重重的长喟后,才意识到危险已暂时远离。

  她倚着母亲嗫嚅地忏悔:“娘,都是惠儿的错,害你担心了。”

  “傻丫头,知道危险就好了,从现在起,你可不能丢下娘,一个人跑前头啊!”

  有了这次有惊无险的经验,窦惠的行为举止收敛多了,她战战兢兢地跟在母亲旁边,两只小手紧握着母亲,深怕握错别人的手。

  但她两个眼睛可不曾闲过,仍是四处溜转,意图捕捉少年郎的踪影。

  只可惜,叫卖台两旁的店街都绕遍了,仍是没有所获,她意兴阑珊地想打消搜寻的念头时,便听到一阵吆喝声。

  “来哟!各位官爷夫人来看哟!今儿个有一位孝子为了筹医药钱救父,不得不卖身为工奴,各位瞧瞧,这孝子体格健壮,‘汗草’好似铁打一般,只要官爷夫人肯善待他,他一个人可抵五个人用哩!看是要他照料马儿、种麦、盖房子、搬运粗重货物,他包山包海样样使得上力!但是别怪小弟丑话说前头,您若要他喂儿子吃奶,那可万万使不出力啊!”

  大伙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窦惠斜眼朝台上的人扫了去,只见一个丑角人物在台上大声疾嘶,另一位则是身着左衽破皮袄的马尾少年郎!

  这让她的眼睛一下子雪亮,吃惊望着笔直而立的少年郎瞧,他两腿与肩平行,面无表情,本应带有几丝骄傲的双眸毫无神采地注视前端,没有方向,只是茫然地注视前端。

  窦惠倏地转头,不假思索地拉了拉母亲的手,“娘,我看到他了,他在叫卖台上!”

  “什么?他跑到叫卖台上做什么?”薛氏不可置信地撇过头去,直到一个高大但略微削瘦的少年闪入她眼底时,她才哑然住口。

  窦惠急了,“我不知道啊!娘,我们上前问他看看吧!”说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再度拉着母亲往前钻去。

  来到台阶下时,窦惠在嘈杂的人群中拼命往上弹跳,又摇手又吆喝,为的就是想引起少年的注意力,无奈,不知真的目中无人,抑或是绝望得过头,他竟然无动于衷,连眼也不曾往她身上瞟!

  站在女儿身后的薛氏乘势默观眼前的少年郎。

  这男孩的眉宇之间蕴藏着威霆的愤怒,浑身散发一股轩昂的独特气质,他坚毅的下巴与深邃的眼眸透露出岁月无情的残酷面,尽管他还年轻,但是面对一干陌生人评头论足的指点时,他却能含垢忍辱、宠辱不惊,这种不符他实际年龄的态度,让明眼人一瞟,就知道他有着丰富的人生历练。

  薛氏自认是个依赖丈夫的无才女人,无法在一眼之内就推断出人的好坏,所以不确定该不该插手管这档事,只得任女儿去嘶吼了。

  有些人问了少年郎一些问题,诸如名字啦,年纪啦,打哪儿来啊,会不会说汉语和鲜卑语啦,家中除了老父外,还有没有别人之类的问题。

  少年郎简约地用鲜卑语回答:“我叫拓跋仡邪,十六岁,打从西域的鄯善国(原名楼兰,自汉昭帝始称鄯善)来,家中除老父外,只有我一人!”他的最后一句则是用汉语说的。

  由于他的语态坚定,不露疑窦,于是众人对他模棱两可的回复没有任何异议,因为聚在此处的人无一去过鄯善城,自然分不出他的外国口音。

  未几,叫卖正式开始了。

  急得五内俱焚的窦惠可怜地翘首望着母亲,“娘,怎么办?这里人太多了,他根本没听到我。”

  一时拿不下主意的薛氏也愁着眉看着女儿,“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女俩忽忽不乐地呆站在前面,听着出价声此起彼落,没多久,一阵柔嗲嗲的声音就传进他们耳朵里了!”

  “五疋布文!”

  大伙的心底盘算着,一疋布大的值个两百文,五疋等于一千文,天啊!要几吊五铢钱才抵得上那么多,众人哗然地四顾相觑,看是哪一家大户开出的价,咚咚隆个锵!原来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妓院老板娘!

  而薛氏对这个老板娘是厌恶得很,瞧她淫淫笑地打量男孩子的模样,明摆不是要买他回去打杂那么简单!这该死的老贼娘!

  薛氏暗咒一句,拳头一紧,脱口对女儿说:“好吧!就看在他帮过你的份上,娘破例为你出价买下他,如果下个月娘没零用钱时,你可得贴补贴补娘啊!”

  “是!”窦惠一听,兴奋地点下了头。

  薛氏赶忙掏出了手绢半掩着面,随便揪了一个名,大声喊出一个价,“吴家老爷出六疋布文!”

  “十疋!”妓院老板娘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眼一斜,意有所指地说着,“哼,只多个一疋,还有脸喊价,小儿科!”

  薛氏一听,气得说:“惠儿,别怕,娘就是小儿科也要多她个五文钱!管事的,窦家老爷再多出个五疋!”

  窦惠一听娘报出真名,赶忙扯了母亲的袖子,“娘,我们家姓吴呐!”

  “喔!”薛氏舌一咋,转口说:“订正,吴家老爷再多出个五疋!”

  妓院老板娘闻声冷嗤一记:“哼,连头家姓啥都会忘,我再多一倍凑成三十!”

  这下可热闹了!其他人纷纷撤标,转头看两个女人家竞价,最后,价钱被抬到五十疋时……

  一个声音突然从另一头冒了出来,“一百疋!”管事的举起双手要大家别出声,仔细聆听后才大声宣布。

  “有位官爷肯为这个幸运的少年出一百疋布等值的文银!有没有人肯出更高的?

  为了公平起见,在下一位官爷夫人出价前,我照例得提醒大家,买卖是当场成交的,没帐可赊欠,大家量力而为吧!”

  妓院老板娘听完恨恨地猛跺了地!

  薛氏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摸摸小腰包,她只有一吊五铢钱,这还是今早想为女儿卖零食吃,才塞上身的。

  因为锦衣玉食的她上街购物向来都报丈夫的大名,连签单盖印都省了,这时候教她上哪儿生一百疋文银啊?将瘦不拉奇的窦惠论斤卖了都不够!

  这个节骨眼,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跟女儿坦承一切,只得掐掐女儿的手,小声地说:“惠儿,怎么办?娘没带够钱呢!”

  窦惠懊恼地嘟起了嘴,失望地看向那个少年。

  这时高高在上的他已微侧过头来,眯眼打量她了!但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又装成认生的模样,掉头不理她,冷漠的目光再次平视前方。

  窦惠这回可以确定他打从开始就知晓她的存在了!

  她灵机一动,趁着主持叫卖的人还没敲定价钱后,拔腿奔上前,双手攀在陋台的阶终处,大声问主持人:“大叔,我问你,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主持人被她这么地打岔后,愣愣地回了她一句:“当然是命重要了!你这女娃儿别在这儿碍事,赶快退回去!

  “大叔,等一下嘛。”窦惠赶忙转向冷眼瞅她的拓跋仡邪道:“我认识一个道行很高的医生,高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如果你想要救你爹,我用介绍这个医生的恩情买下你!”

  主持人大吼了一句,“你开什么玩笑啊!一百疋布文可以换多少包药啊,你介绍一个医生哪能值些钱!再说我三成的佣金跟谁讨去?”

  “可是我保证医活他的命的!”窦惠诚恳地看着拓跋仡邪,见他仍不说话,再次强调:“另外再加十三张羊毛袄给你,今年冬天,你的族人会需要的。”

  话才说完,她倾着下颌,从头上找出一只镶玉的金钗,递给主持人看,“大叔,我拿这个抵你的佣金好吗?”

  主持人不屑地将眼一睨,见了沉甸甸的金饰后,好半天都吭不出一句话来,那金饰就算没一两,少说也有五钱重,不收它的人简直是呆子了,但这可是公开喊叫啊,行规可不能由他坏起,要不然下回没得生意做了。

  于是他说:“这我拿不定主意,得问问小兄弟的意思,小兄弟,你怎么说呢?

  是要继续任人喊价呢,还是接受这小姑娘的建议?”

  拓跋仡邪考虑了一下,才慢声询问窦惠,“你拿什么保证救得活我老头?”

  窦惠笃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没能救活他的话,随你要什么都行!”

  “哦,是吗?你的命也成吗?”拓跋仡邪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将脸凑近她。

  “成!当然成!”窦惠再次保证,认真的眼神不像是在儿戏。

  拓跋仡邪得到她的答案后,才站直了身,提高音量说:“好!大家都听到你的话了,如果你介绍的医生没本事的话,我就要你一命偿一命!用你的命和十三张羊袄买我的自由……”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贵妇人便从人中走了出来,岔了话,“小兄弟,等一下,如果我女儿真的救活你爹的话,你又怎么办?”

  “我不是被你们买了吗?‘吴窦’夫人,你们要怎样就怎样,除了要我喂奶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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