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过瘾……」虽然山泉冷得他牙齿直打颤,但他还是觉得痛快。
哈哈!连走了四五天,要不就睡在树上,再不就睡在路边,根本没机会好好洗个澡,更别提泡浴了。
今日恰巧撞见这池天泉,就当是他辛苦办完差使后的最佳犒赏,哈哈哈!
说到这回的差使,那叫啥黄金连理枝的东东可花了他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哪!
为了这名字既拗口又不好记的宝物,他不但从西安千里迢迢跑来这川境,还深入川西深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问到那宝物的下落;之后,还得充当盗墓贼去扒人家睡了几百年一向安安稳稳的坟。
想想还真不划算,这趟差使至少让他辛苦积累二十四年的阴德减去一半。
啧,若非为了「找」一贯的信誉--「使命必达」这四个大字,他何苦这么劳心劳力又劳神,还缺德地当起盗墓贼?
回头非得让玉昭好好夸他几句不可。
想起远在西安的那张老脸,原君振就有气,那老太婆说出口的话贬多于褒,刺得他千疮百孔,心口鲜血直流。
好在他一直都知道自个儿斤两颇重,在江湖上报出名号,有不少人会双脚发软、欲逃乏力,要不早中了玉昭的计,被她嫌得头昏脑胀,搞不清状况,真当自己就像她说的那般不济,自卑自怜外加妄自菲薄到没脸见人、无颜苟活,甚至一死了之……呃,好像想得太严重了。
总之,这趟回去定要让玉昭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贬他酸他的话来,尤其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前些天经过大竹镇,以五十两的低价买进一块古玉的事。
想到自己将老板开出的价码对砍成一半,他就痛快得不得了,这等优异表现不说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哇哈哈哈哈……
那玉白净好看,这回玉昭绝对会赞叹他眼光独到的,哼哼。
哗啦--妄想过头,原君振整个人往后躺进水里,激起一大摊银白水花。
「啊啊啊啊--」不远处,惨厉的尖叫插进来充当配乐。
「是谁咕噜……」脚下不留神打了个滑,原君振吞进一口天然冷泉。
他划了几下水稳住身子,浓眉一蹙。「谁啊,打扰大爷我洗英雄浴?!」
自古美人入浴号称「美人浴」,那他这江湖英雄入浴当然就叫「英雄浴」啰。
有异议?
无妨,先经过他铁拳这关再到他面前抗议,他原君振在此等着讨教便是。
「啊啊啊--」惨叫声仍持续着。
「哇,吵死人。」原君振索性钻进水里,来个「耳不听」为净。
「啊啊--救命啊啊啊--」魔音穿透流动的山泉,随着水面下暗涌的波流传进原君振耳里。
闲事莫管,旁人莫理,他可不是玉昭口中所说--那种好奇心起就跟着哇啦哇啦大叫凑热闹的人,绝对不是。
呼噜噜!接二连三的泡泡出自他尊口,企图打散外界求救声浪的干扰。
「啊啊啊--救--命--啊--」
不理不理,打死他都不理。憋气下沉,原君振运劲将自己压入更深处,几乎要坐在泉底了。
「啊啊啊--」十尺深泉还是挡下去求救声浪。
哗啦啦!平静的渊泉突地破了个大口,溅出一片水花。
水花间,黑影从中窜出,迅影如飞地奔向声音来源处。
树舞婆娑,挂在树枝上头的衣物也随风拂动,无言地倾诉主人忘记它们存在的事实。
就不知方才破泉而出的原大侠,晓不晓得山风带寒,很容易--
着凉的。
第二章
「啊啊--救命啊啊啊--」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播裙,举凡闺秀千金,须谨记在心,切实恪守……昔日奶娘教导的话,傅惜容铭记于心,但、但……
「啊啊啊--救--命--啊--」
她将樱桃小口张开到最大极限,拚了命地尖呼求救,同时一反平日的莲步轻移,拔腿狂奔,深怕被后头的可怕猛兽追上,边跑边回头,裙襬因为大步迈出不时翻飞至膝,就连遮脸的帷帽也不知掉落在何处。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坐莫……天,现下根本不是背这个的时候!感觉身后猛兽足音逐渐逼近,傅惜容更是使尽全力狂奔。
逃命之余,脑袋却由不得她掌控似的,想着自己为何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她、她只是个从来没出过家门的弱女子,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理,为了爹爹,鼓起勇气私下出门,没想到天欲绝她,竟然让她遇见山中猛兽,她好后悔……
早知如此,她就不要逞强,乖乖待在家中,继续当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就好了,如 了……
「吼!」身后猛兽轰出全然兽性的咆哮,响彻山林,也中断了傅惜容满脑袋的后悔。
「啊啊啊--」谁来救她?谁能来救救她啊!
惊慌无措的傅惜容回头,瞥见大熊与自己的距离逐渐拉近,一不留神,被地上枯枝绊了脚,整个人趴倒在地。
「吼!吼吼!」
顾不得痛也感觉不到痛,傅惜容赶忙起身,不忘抱紧跟随自己近一个半月的画轴,带着一块儿逃命。
「啊--噢!」她的尖叫终止于撞上山壁之际。
「噢!」回音响起,出了奇的低沉。
没路了!傅惜容脑子里浮现出绝望的讯息。她、她就要死了吗?在这荒山野岭中?
「妳是想撞死我吗?」「山壁」突然开口。
「赫!」山壁会说话?!傅惜容吓得倒退。
「我说妳啊,是遇上什么--」
原君振话声未落,大熊便以拔山倒海的气势朝他俩奔来。
「吼--」
「哇呀!」连问部不用问,他二话不说扛起撞得他气血翻腾的小姑娘,赶紧逃难。
要命!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本事去招惹一头熊?!
「哇啊!」尖呼再次出自傅惜容口中。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突然一个天地颠倒,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扛起,腹部被硬邦邦的肩膀顶得极痛。
呛咳了几声,她睁开眼,好不容易认清自己的处境,却发现--
扛着她的是名男子,还是名裸裎的男子!
杏眸赶紧闭上,拒绝继续看任何不雅的画面。
从不曾与男子接触,更别提是这么「赤裸裸」的接触,傅惜容不知如何因应。
而脑中,竟浮现方才意外看见的画面--
古铜色的肤泽因吸纳阳光的水珠四散而闪闪发亮,在那接续宽背的窄腰下,还有紧实的臀与不停交错迈步的双腿……
啊啊啊!她在想些什么?!傅惜容猛甩头,直到晕眩的脑袋再也揣想不出任何活色生香的画面为止。
紧闭着眼的她,指控起他未着衣衫的无礼--
「你、你你你你……衣衣衣……」「衣」了老半天,就是挤不出一句话。
「『衣』什么『衣』,我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了,还「衣』个鬼!」扛着人依然健步如飞的原君振,说起话来同样赤裸裸地教人脸红。
啧,也不想想是谁害的。他在心底暗暗埋怨。要不是她叫声太凄惨,活像马上就要惨遭分尸肢解的命运,他怎么会忘记穿衣服?呿。
「你、你、你失态!你、你野蛮!你你你不要脸!」傅惜容闭着眼睛,任他扛向未知处,可遵礼的保守性格让她无法不指责这名男子。
虽然……自己看见他背面的春光,但那并非她所愿,是意外!意外!
「啕!妳讲下讲理啊,姑娘?大爷我赶来救妳,妳该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大爷我,还骂我?!」有没有搞错啊!
话在嘴上说,原君振的眼也没闲着,隼眸环顾,仔细打量着地形。
嗯嗯,这里是个适合跟熊大打出手的风水宝地。
「哇啊!」突然又一次天地颠倒,吓得傅惜容忙睁开眼。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一张大脸就逼近到自己面前,让她的眼只容得下一张粗犷的阳刚面容,而且--
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容不得她思索,低沉的男子嗓音引她回神--
「想不想吃熊掌?」
「啊?」
「还是熊肉锅?红烧熊肉?酱爆熊肋?煎熊肉片?」菜单连开四道,不见对方回应,原君振惊奇地挑眉,「不会吧,妳也是个行家,懂得吃清炖熊脑?」
「熊--咳咳,熊脑?」傅惜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熊脑的滋味不亚于生吃猴脑哩。」原君振咧嘴微笑,两排白牙在阳光照射下闪啊闪的直发亮。「想不到小姑娘妳对美食挺有研究的,是个行家。」
行,救她值得!
傅惜容充血的小脸立刻刷上一道惨白,猛摇脑袋。
不、不不……她一点也不想变成他口中的「行家」。
听闻「熊脑」、「猴脑」一词,她只有一个感想:「我、我想吐……」
「啊?」原君振一脸失望,还以为这姑娘跟他一样好美食哩,呿。「小姑娘,妳让我后悔救妳了。」
「你、你到底--啊--」
就在原君振大叹救错人的这段时间,大熊擂鼓般的足音与咆吼已近在耳边,巨大的身势向两人冲来,吓得傅惜容再次发出今日不知第几回的惊声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迅疾掠过眼前,挺身直扑气势惊人的大熊。
这人是不是疯了?傅惜容吓得心口一窒,忘了孔老夫子生前交代的「非礼勿视」,凤目紧盯裸身--不不,是孤身徒手与大熊对峙的男子。
不过,原君振可不想跟只足足有十来尺高的大熊玩角力,将脚边几块石头同时踢上来,再准确地一把抓住,掂掂斤两,四颗是差不多了。
野兽天性,大熊感受到对手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立时凶性大起。
两只前掌一抬,猛然扑向原君振,活像要用利掌将他刨成人肉丝。
原君振见状,人高马大如他,竟像猴儿似的,一记灵活的后翻,在几寸间的距离闪过大熊杀来的两掌。
原君振趁空翻之势与大熊拉开距离,左手运劲于指,捻起右掌中的石块,分别对准巨熊脑门、咽喉、心口、下腹四处,一一弹指射出。
虽是不起眼的石块,注以相当程度的内劲,其威力绝不亚于各式暗器。只闻空中几道咻咻声响,原君振射出的石块像全长了眼一样,纷纷击中他瞄准的部位。
巨熊猛地吃痛,爆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咆哮哀鸣:「啊呜--」
砰!熊身笔直倒地,频频微颤,再也爬不起来。
「易如反掌。」原君振拍拍沾尘的掌,转身往傅惜容走去。
「啊--」下一刻,熟悉的尖叫声又起。
搞什么鬼?他英雄救美非但没得到姑娘的感激,还换来吓死人不偿命的尖叫,这姑娘是怎回事?难不成她谢人跟求救一样,都用尖叫的啊?
「喂,我说姑娘,熊已经被我摆平躺在地上了,妳还叫个什么劲儿?」
「蚯蚯蚯……蚯蚓……」傅惜容纤指指向他,苍白的唇抖如风中落叶。
她要是昏过去,他也不会意外。原君振打量那张脸,她毫无血色的模样像是被人抽光血气似的。
「熊都见过了,还怕条蚯蚓?」女人就是这么麻烦。「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说吧,蚯蚓在哪儿啊?大爷我帮妳打死牠。」
一只熊都宰了,他还在乎一条蚯蚓吗?
「你你你……那那那……我我我……」随着他的接近,傅惜容纤长的手指抖得更是厉害。
「什么?」
「蚯蚯、蚯蚓在、在、在……」不要再过来了,她、她快昏了!傅惜容极力保住最后一丝清醒。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不管怎么说都有悖礼仪,她、她得快快离、离开这里才行。
「在哪儿?说啊。」呴,一条小蚯蚓也能怕成这副德行?原君振摇头直叹,受不了她的大惊小怪。
「在在在……」
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原君振决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好寻那条蚯蚓的踪迹。
他看看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视线由远拉近,最后落在自个儿下腹。
待会过意来,阳刚俊容炸红成一片。
咚!不给他抗议申辩的机会,傅惜容已经支持不住,就地昏厥。
而不省人事的她,纤指依然固执地指着她以为的「蚯蚓」。
这女人……
原君振气得咬牙、磨牙,外加手指关节扳得格格作响,明知她早巳给他不负责任地昏过去,他还是忍不住咆哮--
「该死的!有见过长这么大的蚯蚓吗?!」
蚯蚓?!她竟然说他--是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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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算我拜托妳,别哭了行吗?」他原君振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看见女人哭。
「呜呜……」
「好歹我也救了妳,就当是报答我对妳的救命之恩,不要再哭了好吗?」语气添了一点不耐烦。
「呜呜呜……」
真是够了。「真正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好心救了妳,妳非但没说个谢字,还指着我--」罢了!英雄不提丢脸事。
「呜呜呜呜……」
「我说姑娘啊,我叫妳一声姑奶奶了行不行啊?别哭了,被看光光的人是我不是妳,吃了这么大亏的我都没哭了,占便宜的妳哭个什么劲儿?」
「呜哇呜呜哇--」哭声更加震天。
原君振吓得一退,大掌带着恼意埋进发丛,猛力抓搔,折磨自己的头皮出气。
半刻前,他不顾自己的英雄形象出手相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心救人,竟然换回这么大的麻烦,只因为他来不及给自己套上衣服遮身。
啧,说他失礼--好呗,他认了就是,未着寸缕吓到人家姑娘是他不对,但说他是蚯蚓--
事关男人尊严问题,他没有轰她一掌,送她回老家见爹娘就已经算客气了。
「喂,妳别哭了行吗?我都已经穿上衣服,只差没把自己包成粽子了,妳还哭什么哭?」
方才抱着昏厥的她回到池边,趁她未醒,他又泡了会儿冷泉,消除被她惹恼的火气后才穿戴整齐,拿出所剩不多的耐心等这姑娘转醒。
头都剃了,不洗成吗?他都从熊掌下把人给救回来了,难不成要半途而废,放下昏迷未醒的她不管,让这么个弱女子再遇上什么豺狼虎豹的,成为下一个野兽的盘中飧?
这种事,江湖中人不屑为之。
反正,等待的空档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原君振扫了眼架在火堆上的肉串,暗暗估量着火候。
自动送上门的食物,不吃太对不起自己了。想着即将下肚的烤熊肉,唾液不由自主地在口中泛滥。苏!再等一下下就可以吃了。
忖想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已停止哭哭啼啼的魔音穿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夹带几许迷惘与明显的佩服,定定地瞧着他,动也不动的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