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家伙!”抄起外套,叶净丢下全部的公事,直觉地往外走出。
他该死的有强烈的预感,这一次祈水若的离去,绝非只是短期的躲避而已。若是自己不够快,很可能会真的失去她。
在车上拨着她的行动电话,一次两次三次……记不得到底拨了多少次,每一次她都拒接,但叶净不死心,非得烦死她不可。既然电话没有关机,表示水若的心未死绝,自己还有机会。
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次的尝试后,叶净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回应,像天籁般的声音。
“喂?”
“你在哪里?”劈头立刻就问,故作镇定的声音背后隐藏着难以压抑的害怕,他非常害怕她就此消失无踪。
“别找我了。”她低喃着。
“不行喔,你答应过绝不会偷溜走,难道忘了吗?”他诱哄地说话,宁可她继续别扭,也不愿放弃寻找的机会。该死的时间,为什么过得如此匆匆,连拦都拦不下来呀。
“我没有偷偷溜走。”她虚弱地说,“记得吗,我寄了封信给你。”
“信?什么信?我没看到,不算数。”加速的心跳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嘴巴上仍然一派轻松流利。“水若,你老爱说做人要光明正大,怎么可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可不接受。”
他看不懂信上是诀别的意思吗?为何听起来好像没那回事……
“我……没办法当面告诉你……”
“有话就该说清楚呀,你就是犯了这毛病,对自家人特别宽容,怎么改都改不过来。”
“真对不起。”她呐呐地道歉。
“好啦,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女子计较,我现在去接你,有话咱们当面说清楚。”他压下最困难的吞咽声,“你现在在哪里?”
“不,别来!”
“你等我,我马上就到,等一下下就好。”
她说话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压抑却自持的声音显然哭过一场,目前正用力地端正形象。“别追了,我……不想跟你见面,也求求你,放过你自己,我不值得你爱。”
“话都让你说完,该轮到我了吧。”他慌张地张望四周,空气中充满不安定的因子,明知她就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如天涯。茫茫人海中,到底该往何处寻找?
“你不乖,老让我在后头追逐,等待一日又一日,最后还是放弃幸福。宁霏霏也好,柯晏升也行,为什么你老爱把自己放在最后的角落,受了伤后再躲起来舔舐。该我的就是我的,该你的就是你的,你是我命定的女子,我是你唯一的男人,为什么我们非得委曲求全,任爱在两个人心头留下遗憾?
“我爱你却得看着你离开,我不爱霏霏,难道还得娶她才成。这样谁会幸福?是霏霏,是我,还是你呢?已经够了,我再也不要眼睁睁地看你离开,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宁可牺牲自己!”
泪眼婆娑地听着毫无章法的抱怨,专制的背后永远是关心呵。
她感激且心领,向来明白他的决心无从动摇,温和的外表下,其实天生大男人的性格早已经根深蒂固,怎么也改不了。
但是怎能再让他为难呢?留下只会让问题更大,不管爱或不爱,终究是她惹出的祸,没理由让他承担。
叶净呵,她的爱已经滋生,然而她的关心,又岂能被淹没。
“我爱你。”她说。
“水若,不准走!”听出语气中的绝望,他更着急。
“因为爱过你,所以才明白,真爱永远不会伤人。”她轻轻笑出声,泪水却未曾停歇,“我要你幸福。” “没有你的日子,教我怎么想望幸福?”
“叶净,我真的、真的谢谢你。”已经够了,能够与他道别,真的是上天给予最大的恩惠。
她说完后,坚定地挂断电话,然后将电源整个关闭,不再影响自己的决心。
第十章
一年后 西雅图
祈水若流浪过许多国家和许多城市,每个地方都无法吸引她久留,直到半年前,渴望有个终点站的她选定在西雅图待下,一方面因为自己已经太累了,无力再追逐下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四季温和,既不太严热,也不太寒冷,就像叶净向来给人的感受。
内心深处,她想念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没有拘束的自由,所以一时冲动下,结束了流浪的脚步。既然要待下,总得找点事情做,别让自己无所事事,她申请了学校,开始校园生活。生活安定后,日子渐渐上轨道,也有了重心与目标。然而心底深处仍然感到惶恐,无法与过往的人事物牵连。直到半个多月前,认为台湾的故事都尘埃落定后,她终于提笔写信给于蝶舞,同时问候宁霏霏的安好。
于蝶舞的回信简短,就像熟悉的个性,只告诉她,大家一切安好。
放下心中的大石,她终于松口气。瞧,人是多么健忘的动物,时间久了,伤痕褪去后,依旧能生存下来。虽然在午夜梦回中,仍有些许失落感,但这是自己的选择,并不造成太大的伤痛。
最后一次想起,在泪流满腮的夜里,她告诉自己,叶净这个名字将隐藏在脑海最深处,从此不再提起。重回校园生活并不容易,书本上的知识难不倒她,与旁人的互动才是问题,习惯独来独往的祈水若,最恨教授的作业需要分组活动,硬逼自己敞开心胸,接纳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捧着书本,刚从图书馆走出来的她低着头快步行走,脑海中残存着方才讨论的课题,无意间竟与迎面而来的孕妇擦撞到,回过神后赶忙扶着硕大的身躯,满口抱歉。
“对不起,你没事吧,需要我送你到医院吗?”
“没事,别在意。”孕妇稳住身子后,轻轻地颔首,同时梭巡着丈夫的身影。“我先生就在附近,应该很快会来。”
“老天爷,我的心脏简直快停止。你小心点啊,走路要左右看清楚后再行动,别光贪快。我刚才在对面看到,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教训完后,孕妇的先生慌张地接手扶着妻子,同时盯视着她。
“别吓着别人。”孕妇轻轻地拍着丈夫的手,示意他向肇祸者致意。“抱歉,他就爱大惊小怪,根本没问题的。”
”小心点,我第一次当爸爸耶。”
“我也第一次当妈妈呀。”虽然被当成空气晾着,祈水若仍负责地站在旁边,“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可以……”
“水若?!”
“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你,我太高兴了!”那丈夫直接将她抱起,在空中飞转。
兴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抬头,惊喜交集地给予大大的拥抱。“晏礼?!老天啊!”
“世界真小。”放她站稳在地球表面后,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这位是……”她终于定睛地看着身旁含笑的孕妇,“好眼熟唷,我们……见过面吗?”
揽着妻子的肩头,他落落大方地介绍,“我的妻。”
“对不起,我怎么觉得好眼熟?”
“你的记性真差。”柯晏礼不以为然地啧啧作声,“她是贝姬,在台湾见过面的,你忘了吗?”
“喔,你好呀。”祈水若点头示意,忽然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啊,是群纪集团的……不对呀,可她是柯晏升的女友……”话声愈来愈小,好像怎么说都不对,伤脑筋耶。
“曾经是,都过去了。”纠正她话中的错误,柯晏礼甜蜜地挽着妻子的手,给予最大的支持。“恭喜,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的婚礼很低调,没对外发布消息。”贝姬善体人意地接话,“礼不喜欢大肆铺张,我也想安静渡日,所以才会公证结婚。”她耸耸肩,似乎这只是个小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里?”柯晏礼不以为意地问。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工作。”他理直气壮地说,“凡特撒尔公司派我在这里任职。”她一头雾水,“你没在群纪集团吗?”
“我做事喜欢靠自己的实力。”柯晏礼的手始终环着妻子的腰部,轻轻地印下一个颊吻。“再说,群纪集团是布莱克家族的事业,我们只是外人,何必跟人家凑热闹、趟浑水。”
谈话间,贝姬热烈的眼神始终集中在柯晏礼英气风发的脸上,庆幸自己当年回头得早,在他离去之前及时幡然省悟,留下柯晏礼的脚步,也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很替你们高兴。”她真心地说,“我在这里念书,重拾收本当学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柯晏礼没有多问,只是含笑说:“真的,多用功喔。”
“我当然会。”
“如果有空的话,也欢迎来我家坐坐。”贝姬甜蜜地开口,“因为你是晏礼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放心,我绝不会客气。”留下连络方式与地址后,他们彼此告别。人海茫茫,这样的机缘少之又少,祈水若十分珍惜。
“对了,”临走前,柯晏礼回过头,深感抱歉。“当初是柯晏升假公济私,害你远离他乡。还好跃邦公司最后仍得到合作案,水若,我听说你企划的案子让群纪集团的人大为激赏。”微笑地挥挥手,她没有多留恋,反正都已经过去,该喜该悲也与己无涉。云淡风轻的她已经忘记当年的往事,再说,叶净早告诉过她结果,能够如此,实在太好了。
* * *
“终于回来了!”欢呼声让祈水若吓了一大跳,“起先以为地址抄错,后来更以为得等到七晚八晚才见到你呢。”
回到住宿的地方,又一个大惊喜,今天似乎是个奇特的日子,因为祈水若瞧见一身时髦装束的宁霏霏。
“西雅图的冬天,虽然比台北好些,到底还是冷呵。”宁霏霏爱娇地挽着她的手,“水若,我好想你喔。”
“霏霏……你怎样会……”热泪盈眶,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霏霏的面。
“特地利用年假来访故人啊!还要杵在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虽然这里太阳很大,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却是冷的。”她轻轻地抱怨,“我不受欢迎?或者是,里面藏了男人?”
“别开玩笑了,欢迎尚且不及,快请进吧。”
这是个老旧的房屋,左邻右舍未明,单身的异乡女子独处一室,怎么心安呢?几分钟后,坐在沙发上,宁霏霏嘴里喝着热可可,不忘打量着朴素的室内,眼神中充满好奇。
“地方不大,我也懒得整理,所以没啥大的家具。”坐在对面,祈水若笑着回答了她的疑惑。“怎么会突然来访,连通知一声都没有,早知道我也能多准备些东西,一定是蝶舞漏了馅。”
“谁让你都不写信给我嘛!”
“抱歉,事情忙。”怎么写?叶净死心了吗?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怕心伤,怕辜负年轻的霏霏,太多的顾忌让她只能笑容以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无法解除的魔障,干脆选择埋藏到底。
“水若,这一年来,你是否——有男朋友?”直接切入主题,宁霏霏放下杯子,注视着她的眼睛。
听说眼睛最不会隐藏情绪,喜怒哀乐全部真实地呈现其中。她问的问题十分重要,也不容祈水若再有任何逃避。
“放心吧,都过那么久的时间,人也老了,我怎么会跟你抢呢?”挥挥手,她半开玩笑地回答,“在这里的东方女子很受瞩自,也许该找个好男人,省得孤孤单单地过日子。”
“谁说的,你的美丽仍然存在,根本——不,比一年前更青春美丽,上帝真不公平。”宁霏霏顿了顿,“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找外国人喔,听说他们都很好色,性方面也不够安全,我真替你担心。”
“霏霏呀……”她又好笑又有气,才一年不见,原本羞怯的女孩子,居然口无遮拦,是叶净调教的吗?
“请你务必要老实地告诉我。”她正色道,“如果我和叶净根本不曾开始过,你是否愿意……”望着那张逐渐脱离稚气的脸蛋,意兴风发的模样,像极当年的自己,感慨有加的祈水若叹口气,“你长大了。”
她呻吟着,“水若,你的答案对我真的很重要。”
“是与不是,都无法影响到你的幸福呀,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选择回避问题,祈水若怕心底深处的秘密再次透露,对大家都造成二次伤害。“现在的我很快乐,很轻松,甚至感觉很自由。你和叶净之间,该不会出了问题吧?别放弃喔,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好到让人难安,我明白那种感觉。可幸福是你的,就该好好把握。”
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平复的心事,何苦选在此时杀风景。当初拒绝爱情,就已经让自己作了最后的选择。她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再怎么好也是男人嘛,总是健忘得多,念旧得少。
“你真是的。”暗自叫苦,没想到她闪躲的功夫更上层楼。临行前蝶舞已经嘲笑过,说她定会锻羽而归,当时颇不服气,居然被料中。
唉,还觉得自己探寻真相的本领增加,没想到水若的功夫非但没有退步,反而百尺竿头。
“谈话到此结束,让我尽点地主之谊,介绍这个美丽的城市。”她挽住宁霏霏的手,举步往外迈去,“走吧,别把时间浪费在讨论我乏善可陈的人生,难得有朋自远方来,我请你吃顿饭。”
无言以对,被拉着走的宁霏霏只能暗自埋怨自己的办事不力。好吧,至少,她得到个结论,祈水若一定没有男朋友,否则怎么会自掏腰包呢!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对远方思念的人聊胜于无。
反正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喔!
* * *
遇见宁霏霏之后的几天,祈水若老觉得身边多了双眼睛,视线始终胶着在自己身上。拜托,她怕极被人跟踪,上下课特别小心。胆战心惊地过了数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发生,慢慢地,祈水若以为只是自己神精质,看多了电视上报导的刑案,才会乱了阵脚。
或许是因为太兴奋了,才会瞧什么都不对劲吧。尝试着恢复静如止水的心态,奈何波涛汹涌,始终无法得到往昔的平静。就在宁霏霏离开后一个星期,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她居然看到于蝶舞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老天爷,你们说好的吗?”
她笑了,笑得欢愉,笑得开心,笑得出自五脏六腑。
“说得好像不太欢迎喔。”
“谁说的,我恨不得你们永远不要走。”
“回台湾嘛,我们三个大可像从前一般,有空时一起吃饭,平日一起工作,还可以一起咒骂男人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