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决定豁出一切逃课去时,枯燥的一节课又在犹豫及当当的钟响里溜走了。最后她很认命地坐在原位,一直到放学。
她告诉自己:岳小含,那是因为你想知道那个独裁山羊和老师到底谈了些什么,绝不是因为你怕姓屠的,也不是因为他送来的饭盒很可口。喔!不,这样讲她有违良心,老实说,午饭是挺可口的,允其是那道烤肉串,但她不认为自己会因这点贿赂而感动。
或者,该换个理由。大概是因为她发现受大人关心的感觉还不错,要不就是姓屠的单独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聊她十五分钟,让她突生赤裸裸的不悦﹔也或许是因为老师旁敲侧击的关心屠昶毅时所流露出来的眼神,让她不出得联想起钓到一尾大鱼的贪婪渔夫……天啊!她岳小含会是在嫉妒吗?
一想到这里,头皮发麻的她忙以双手按住喀喀作响的牙齿,忍不住暗斥自己头壳烧坏了,她认识那个人还不到一天哩!
但另一个声音反驳她──一天,可以短,可以长,可以是转折点,可以走出发点,也听以是浮游生物的一辈子。她既然可以在一天之内从女孩变成女人,从未婚身分变成订婚身分,从不认识屠昶毅到知道屠昶毅这个人,这么想来,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呢?
不过如果照这种逻辑去想,那她岳小含还能叫岳小含吗?
她总能做一件事来表达她的抗议吧!所以当她五点十分走出校门仍没看到屠昶毅时,就下了一个决定──姑娘她不等了。
她既没逃课,也在校门口等了,今早的承诺已经履行完毕,是他自己上了年纪手脚慢,不能怪她过时不候。如此一想,她觉得整个人又充满了活力。她将十个指关节压得喀啦响,心想好久没去开赛车了,今天去开它个过瘾!
第七章
屠昶毅一脸难堪的离开小含的学校,他不敢相信自己娶的老婆会是这样一个弃师道于不顾的小太妹!
开学不到一个半月,旷课时数就已累积到退学标准。课堂上打瞌睡不要紧,还一度强出头地跟放牛班的小太妹杠上,惹得对方找校外的小太保进学校闹事。更夸张的是,她竟在英文老师的课本下面放一只活跳跳的蟑螂,吓得该名女老师当场仓皇泪下。要不是为了提高升学率和某个匿名赞助人的坚持,校方早就放弃这样的学生了。
屠昶毅仅仅在教师休息室待个十五分钟,就有五位闻风而至的老师前来和他沟通,而说沟通还嫌含蓄了点,抱怨与投诉倒是比较恰当的字眼。众位师长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大伙有志一同,皆认为岳小含是这所私立高中十年来罕为一见的头疼资优生,她只要将书看过一遍,即可无师自通,在数学、理化课上猛打瞌睡,大考时照样可以拿九十分,但是学习态度恶劣,仪容邋遢、礼貌不周令人感冒……
屠昶毅忍下一脸难堪,低声下气地向孙老师表示回家会好好约束开导她,甚至特别请求老师多宽贷些,一有不当之处,请即刻通知他,他甚至谨慎地留了两支电话号码,一支是住家的,另一支是鸿国企业的专线。
带着几许愤怒的心情,他的福斯拼装吉普车也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在马路上飞驰。
他有点气岳家的人,包括她奶奶、她妈妈及岳小含本人,为何她们不肯对孩子多付出一些心力?而她,为何不懂得好好珍惜自己的天分和念书的时光,硬是要浪掷虚度?
换作是他,他绝不会任意逃课。
想着想着,屠昶毅不知不觉中竟然开到树荫集聚的敦化北路上,他在一幢大楼前熄火,考虑着要不要开往地下室的停车场。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车位是否仍被保留。
但是车一稍停,车库警卫马上趋前,训练有素地上前盘问他前来鸿国的意图。
屠昶毅不想解释太多,只抬出了在财务单位任职的五哥屠见文的大名,对方马上开栅让他过。五分钟后,他已上到自己甚为熟悉的办公室楼面,电梯门一打开,他在门里犹豫一秒才跨出步伐,不一会儿来到三名俯首办公的执行秘书的长桌前,其中两位是新手。
而那位老面孔秘书正在打电话,不时忙碌地翻看记事簿,记下留言,匆匆挂上电话后,抬眼斜扫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一秒,又猛然抬头,这时,她的眼睛已睁得跟龙眼一般大。她两手抚着胸口,慢慢推开椅子起身,确定是他后,才放声喊了一声:“董事长!”
另外两人闻声,惊诧的抬头。
屠昶毅双手轻放在桌缘,瞇着笑眼轻松地说:“嗨!美心,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执行秘书邵美心一脸兴奋,摇头说:“马马虎虎,少了董事长的提携,一切都不一样了。”话毕,她态度从容地为两位进公司不到两年的秘书引荐。
两位态度大方自然的秘书就算是讶异他的装扮,也把疑虑隐藏得相当成功。她们齐声问候:“董事长好。”
屠昶毅打趣地说:“我不做董事长已经很久了,请叫我屠先生吧。”
两位秘书互望一秒,不懂他的意思。她们一进公司就有人耳提面命地灌输她们,她们的直属上司因为进修的关系暂时离开公司,目前由前任董事长代理,但他终有回来接管的一日,同此她们不能忘记真正的主子是谁。所以有关他的照片和资料,她们都相当清楚,今日没认出他,完全是因为他的外表变得太多了。她们迟疑地看了美心一眼,想确定可不可以。
美心没有表态,只是向屠昶毅建议道:“董事长,我们进里面谈谈好吗?”
“可以吗?”他不确定的问。
“当然可以,董事长,那是你个人的办公室,从你三年前跨出办公室至今,除了我、老董事长及清洁人员进去过外,还没人参观过。或者,我该在这儿卖门票,让其它同仁参观一番,搞不好生意兴隆,还能帮你攒点私房钱。”
“美心,你喔!心思敏捷,总是有办法逗我开心。”屠昶毅回身给她一个无奈的表情,就直接朝那扇门走去。
门一开,里面的景物依旧,大桌在前,沙发在右,水族箱在左,天花板依然高得像殿堂。他灵机一动,缓步走到水族箱前,俯身贴近玻璃观察水族箱,半晌,讶然发现手表和水晶杯竟然都还躺在那儿,而戒指则被水流带到右边的角落。
“太不可思议了,美心,三年了,这些东西竟然还在!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拿起来当掉,贴补家用。”
“什么话!我们都知道你会回来的。”美心的语音带着哽咽。“董事长,你一回来,不只老董高兴,连我们这此在你手下办事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嘿!美心,等等,你误会了。我只是回来兜一圈,并没有要再回公司的意图。对了,请你不要再叫我董事长,叫我昶毅就可以了。”屠昶毅看着五十好几的邵美心,诚恳道。
邵美心和屠昶毅的生母李薇是同梯次进入鸿国的基层职员,只是三年后,一个爬到了高级秘书的职位,另一个则成了现成老板娘。
邵美心不接受。“没这回事,我再过六年就要退休了,你不回来接位的话,我大概就会名列公司第一波裁员的名单上。届时退休金飞了,我可是找你讨。”
“情况不好吗?”
“你是问表面,还是里面?”
“你说呢?”屠昶毅眉一挑,反问道。
“好吧!看在你还有点求知欲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实话。表面上,公司扩充得很快,结果却是负成长,若把稍微有赚头的投资净额一并算在内的话,真正净赚只有三年前的四分之三而已,这还不包括通货膨胀的无形损失。最近芬兰、挪威等国的林地已经在减产了,其它国家搞不好也会跟进,原料势必得调涨,到时候又是一波挣扎。”
“那再生纸计划呢?不是该规划好了吗?”
“但是你一走后就胎死腹中了。其它股东认为开销过大,不符成本效益,并没积极的在做,所以一年的回收计划与制量很不理想,只能说是做来当宣传广告用的。”
“真是可惜,我们流失了很多资源。当年若积极的研发,引进改良技朮,也许可以补救今后的问题。”屠昶毅没注意到他用了“我们”,但是邵美心注意到了。
“是啊!对了,这边是有关海外投资的卷宗,你看一下,给你老爸出个意见吧!”
“我看还是让他自己看吧。”
“他今天不舒服,告假在家休养。”
屠昶毅一愣。“不舒服?!我没听他提起啊,他看起来硬朗得像个六十岁的人。”
“这就不能怪我要骂你忽略他了。就算是六十岁的人也不算年轻,何况是你爸爸,他都八十三了。三年前你一走了之,他拚着老命帮你维持一定的水平,这么折腾不弄出病来才怪!”
屠昶毅哑然,顿觉愧疚,下意识地拿起卷宗开始翻看。
结果他发现,批阅的人虽然是他爸爸的名宇,但是老爸的头衔已改成代理董事,而他屠昶毅的大名依旧没被拿掉,甚至连头衔都换成了执行董事。
“这个……不是有一点类似幽灵人口吗?”他抬头问美心。
“小事一件。你爸老早就把公司所有权转到你的名下了。喔!我不该泄漏的,这还是个秘密。”
屠昶毅的脸一黑,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话,只想到姊姊屠见宁尖酸刻薄的模样,就忍不住轻拍额头,呻吟一声,“他也太仓卒行事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先跟大家商量呢?”
“谁晓得,你们住同一个屋檐的人都轧不拢了,外人哪敢管。不过我很赞同你说他仓卒行事,因为这是遗传,老实说,你也有那么一点。”
“美心,你饶了我好不好?”屠昶毅愁眉不展地看着卷宗,然后说:“我把这叠东西翻一下好了,有需要的话再向你请教。”
“是!”美心抑住兴奋,恭敬地鞠个躬,几乎是连跑带走地退出办公室。
虽然屠昶毅只说翻一下,但是责任心使得他一栽进去便欲罢不能,两个小时后,他已弄通三分之一的来龙去脉,另外三分之二等着他去理解。
午餐时间,美心送进一盒便当和饮料,随即悄悄退下。
吃过饭、稍作休息后,屠昶毅继续与大叠卷宗奋斗。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地处身于自己的办公室过,今天倒是头一回。突然,他领悟到别人看自己的态度,而那种态度就是他对岳小含浪费聪明才智所抱持的不解和怪罪。
一想起小含,他倏地瞄─眼手表。四点五十五分!
“要命!我一忙,竟忘了时间了!”他低咒一声,匆忙记下卷宗编号和页次,就起身夺门而出。
他的匆忙离去让美心慌了,她大喊:“董事长,你明天还会来吧?”
屠昶毅在电梯口煞住脚,靠着敞开的门考虑了一秒才说:“只要我有空,应该会吧。对不起,美心,我还有事,东西你暂时搁着别动,明天我再继续。”
美心闻言,总算喘了一口大气。
★ ★ ★
屠昶毅赶到小含的校门口时,已经五点三十分了。除了三五成群的学生稀疏过往外,就只剩下教职员,看来这回他又漏接了。他有点懊恼,诃责自己没把时间掌握好,这在三年前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气恼的走向车子,正要拉开车门时,听到有人唤他“屠先生”,连忙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跑了过来,一定眼,原来是小含的导师孙玉倩。
“孙老师,太好了!”他不等她稍喘口气,就问:“请问毕业班是五点十分下课吗?”
孙玉倩听到他喜不自胜的语气时,一脸羞赧,后来才领悟到他是来接他“外甥女”的。她脸色一正,庄重地回答:“正常是的,不过不少勤奋好学的同学会留下来自修到九点。”
这句话已经解释一切了。刚强难化的岳小含不可能是勤奋好学的学生,能让她留到五点下课已经是破天荒了,至于要她留到九点,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原来是这样子啊!”屠昶毅轻捋山羊胡深思一秒,最后才露出一脸抱歉。“那我得赶快回家一趟,有必要时,得好好劝导她一番。”说罢,欠了身就钻进吉普车内,驶离校门。
屠昶毅没有直接飙回家,反而在学校附近兜圈子,依他判断,岳小含不可能在夜幕未垂前回屠家,她八成是在附近的店家打转。
不过当天色一暗,屠昶毅兜了五、六次圈子仍没睨着她的人影后,他决定打道回府。
但为了确定,还是下车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拨回家,由于电话在一家电动游乐场的旁边,四周可说是吵翻了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跟老纪在线上说话。
她的确还没回到家,所以他请老纪到山下接人,以免有任何不测。
一挂上电话,他忍不住往噪音的来源望去,无意间听到一名钻出围观人群的男生苦着脸向同伴抱怨──“好恐怖!简直是外层空间来的女煞星。我第一次碰到赛车开得这么行又猛的女生,太没面子了!”
“跟你说过不要跟她玩的,现在脸丢大了吧。”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败阵下来,其它人也一样惨。”
“愿赌就得服输,别跟其它人比惨。走吧、走吧!”
屠昶毅目送两个男生离去,再扭头看向电动游乐场,心中下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他假设这个女煞星很可能就是他担心个半天、拚命寻找的“小孤女”。老天保佑,那个小阿飞所谓来自外层空间的女煞星最好不要是她,否则他不会让她安然度过这一晚。
但是,当屠昶毅拨开围观人群探头一看,就确定那个坐在第六号车上,两手来回操控的短发女生的确是岳小含。她那副全神贯注,等着击溃其它人的模样,活像吞了几万加仑汽油的引擎汽缸,正轰隆隆地冒着气,一双眼珠死盯着萤光幕上的起跑点,打算再次夺标。
屠昶毅见状,遗憾万分地摇了摇头,暗忖她若把这种勇夺第一的精神改投注在念书上的话,早就连跳好几级了,也不会被留级两次,真是辉煌!
此时新局就要开战,他猛地抓起三号车子的小兄弟,要他起来。
对方本来很不耐烦地正要破口大骂,但一看是个蓄了胡子的枪击要犯之流的角色,连忙识时务地站了起来。
屠昶毅摆了一副流氓样,不客气地往里一坐,他才刚熟悉如何操作这玩意,在萤光幕上的其它五辆车早就冲了出去,将他这辆黑色跑车甩得远远的。他一路上不是撞树、撞桥,就是栽得人仰车翻,两分钟过后,他抓到窍门正驶上道时,萤光幕就一闪一闪地打出结束的字眼。当然,胜利者依然是众人所说的女煞星,而他这个中看不中用的流氓不仅跑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还创下了本机最慢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