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惑的望着她无助的背影,心底竟莫名的变得空洞,一股陌生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失落,只知道那种感觉令他的胸口沉甸甸的。
“你不去见父汗了吗?”他不禁问。
昭阳止住脚步,刻意压低声音回道:“妾身会,但请容妾身在厅中等候。”
这一幕,让敕烈忽忆起昨夜他自她粉肩重重一咬后,她那隐忍逃离的模样。他清楚的明白她已然受伤,但他却不想就此放开她。
因为他不愿昨夜辗转难眠,脑中拂不去她倩影的情况再次出现,她的不发怒反抗,让他对她有种强烈的不安、牵挂,和浓重的歉意。
于是,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罢了,我午时前需整装出拨至哈哈那,军中尚有要事虚理,你就自行去谒见父汗吧。”
“是,妾身告退。”昭阳逃也似的迈出莲步,泪在跨出房门时终于忍不住落下。
☆ ☆ ☆
喜儿终于在后花园的桂树前找到了昭阳。
她探头问道:“主子,您拿冻死人的雪敷脸吗?瞧,您的脸冻得都毫无血色了。”
昭阳被突然冒出的她吓得颤了一下,捂着脸的手不自觉的弹开。
“天啊……”喜儿让她脸上泛红的手印吓愣了,心疼的急急将她手上的雪拨去,并用帕子轻按她的脸,“是米娃娜公主对不?”
昭阳不语。
“我的好主子,您受的委屈还不够吗?我求求您改掉这凡事忍让的性子好不好?昨天新婚夜里王子跑去找侍妾,今儿个又放任侍妾打您,他没想过会害得您在府里受人嘲笑,您还怕他生气不成?再说今儿个错的又不是您,您为他将朝服送去,他还……”喜儿愈说愈气。
“我的好喜儿,别再说了。”昭阳拧眉阻止她说下去,吁了口气后方道:“与其深陷儿女情长的怨怒情绪,不如安分的活在自己孤独的宿命里。或许逃开这场误人、伤人的情缘,对彼此和大局都好。”
“可米娃娜公主也不能随意动手打人,您更不能就这么白白挨巴掌啊!”喜儿不甘的道。
“是白挨了吗?”昭阳惨然的笑一下,“不。奉旨和亲,委屈的不尽然是我,还有烈龙王子和米娃娜公主他们。毕竟我已硬把王子妃之名占去,若再不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我便是十足令人厌恶的棒打鸳鸯者了。”
“主子,您为天下苍生奉旨和亲,怎说是棒打鸳鸯呢?再说,您这么替他们想,他们也不见得领您的情啊。”喜儿怜惜的抚了一下昭阳脸上的红痕,深深替她的菩萨心肠感到委屈,接着伸手拂去她肩头自树梢掉落的雪花。
“啊!”昭阳忍不住痛呼。
“怎么了?公主肩头犯疼吗?”喜儿讶然问道。
“没,没事。”昭阳急忙摇头。昨夜的一切已如过往,她不想再提及,更不想让他人知晓。她该庆幸在与敌国和亲的悲剧中,让她成为敕烈的妻子,毕竟遇上一个自己爱的人,远比遇上一个不爱的人纠缠一生一世来得好。
“不,您一定又受了什么委屈不说。我求您别把泪、把苦净往肚里吞好不好?瞧您自昨儿进府到现在,有谁向您请过安、问过好?这摆明是有人暗中支使,再这样下去,公主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往后的日子,就像从前在宫里那样,抄一些经,研读一些药书,不也就一日日的过吗?”昭阳喃喃回道。
“你不是要去谒见父汗吗?”突然一声低沉的问话,划破了她们主仆两人的对谈。
两人闻声惊骇的循声望去,见着敕烈正立在大树边的亭台中,两只眼珠子几近迸出眼眶般的瞪着昭阳。
昭阳为他这责怪的眼神悄悄的敛下眸子,她忍住眼中忽起的酸涩,难过得什么话也回答不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怕见着他,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她就会失去该有的理智、该有的本分,甚至绝情弃爱的坚持。
敕烈怒视她的眼神,没有因她沉默认错而有丝毫温和的迹彖。他分不清是气自己放不下心的追来,还是气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瞧她的小脸因为那巴掌而红肿成这样,难道不痛吗?她就真笨得不懂趁此向父汗告状,好让善妒骄蛮的米娜娃以后不敢再对她动粗吗?还有她肩上的伤,连她的贴身丫环都不知,她岂不都没上药?
天啊!若不是喜儿在场,他真想不顾一切的捉住她的膀子,好好将她满脑子他掌控不着、猜不透的东西,一口气全都抖出来。
立在一旁的喜儿,见他们俩这么动也不动的僵在原地,虽惧于敕烈的威严,但想到主子所受的欺辱,便主动开口解释道:“禀王子,因为公主……”
“这里没有你们明室的孙公主,只有我镇邦将军府的王子妃。”敕烈拢眉怒眼望向喜儿,他要所有人,尤其是朱月阳清楚的认清她是他王子妃的身分。
他气闷的将身上的令牌丢给喜儿,冷冷的警告道:“你听清楚了没?你这就去通谷总管,命他布达,若再让我听到府里有关孙公主之类的称呼,我定严惩不恕。”
“是。”喜儿接过令牌,惊惧的抖声回道:“奴婢这……这就即刻去办。”
敕烈见喜儿的身影消失,便将视线转落在低着头的昭阳身上,须臾过后,他开始有了悔意,对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的理由完全不能理解,烦躁的摇了摇头。
“见父汗去吧。”他语带不耐的丢下话,转过身。
“是。”昭阳低头回道,提起裙摆跟上。
不料,愈是担心跟不上而惹恼他,她愈是出错,脚下踩了个空,幸得敕烈旋即回身大手及时扶住她,让她免于仆倒。
昭阳心悸的稳住身子后,惊见他双手贴在她胸口,她困窘的急急往后退,身子离他一尺余远才道:“谢……谢王子。”
敕烈关心的看着她,经她落荒而逃的狼狈和双颊泛起的红晕提醒,他才留意到自己方才吃了她的豆腐,他一脸无奈的摊手,“呵,真是好心没好报,我真该任你跌个鼻青脸肿才是。”
“哈哈……”长廊另一头忽然传来可汗爽朗的笑语,他身旁随行的尚有长子兀达。
“原来你们在这啊。”心中对今早亲信回报米娃娜之事感到忧心,刻意前来的可汗故作轻松道。
敕烈和昭阳急忙上前请安,“见过父汗。”
“免礼,免礼。”可汗慈爱的扶起他们,并向昭阳道:“你瞧你这脸,初冬就红似冻莓,我看你这单薄的身子得要多补补才行。”
“是。”
“对了,月阳啊,此次和亲虽说是为了两国情谊,但父汗也希望烈儿和你有幸福的姻缘,所以父汗希望你明了,烈儿新婚翌日便要带米娃娜到哈哈那甄选西征勇士,除为稳固我们与第二大支族——哈哈那族的关系,也是为安抚反对和亲者的情绪,这一切都是为你们将来着想,明白吗?”
“臣媳明白,谢父汗这番巧心安排。”昭阳福身,明白敕烈原是为顾全大局,才于今日和米娃娜远行,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差点犯了善妒惹祸之罪,毕竟敕烈承认她是他的王子妃,也关心的扶她一把,她应该知足了。
思及此,昭阳将福身改为跪地,真诚的请罪,“反倒是资质愚钝的臣媳该为延误了婚期,向父汗及烈龙王子请罪才是。”
“好,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好皇媳,你快快起身。”可汗开怀的一笑,并豪爽的道:“我看你不如就趁烈儿不在的这段期间,好好的学骑马,练练身子,让一些笑话你弱不禁风的人另眼相待如何?”
昭阳脸上的笑容险些僵住,当年她刚进宫便因马儿发狂被摔下马背而躺了好些天,至今仍对要驾驭那高大四脚兽深感惶恐。
但见可汗满脸和期待和敕烈严厉的眼神,她只好勉强领首允道:“谢父汗,臣媳定当努力,但求不辜负父汗这片好意。”
可汗高兴的一击掌,“好,这样才像是我瓦室王朝的人。等会儿你去御马房那儿任挑选一匹马,就当是父汗赐你的见面礼。”
“臣媳不懂骑术,和马儿相处实不敢担保全然不出差池,万一让父汗御赐的马儿有了闪失,臣媳实不知该如何请罪,尚请父汗收回成命,让臣媳以一般马儿练身即可。”昭阳急急的又下跪道。
她见过皇爷爷因一匹御马扭伤腿而砍了马厮的头,她不希望有什么万一而惹祸端。
伫立一旁的敕烈忍不住插口道:“不懂马术更要骑驯良的御马,不然若让哪匹不驯的劣马虎唬了,岂不惊得日后都不敢上马驰骋了?再说,这里不同于中原,若不会骑马,别说难以欣赏草原大好风光,更可说是寸步难行。”
兀达忽然说:“是啊,我看你就恭敬不如从命,谢恩收下御马吧!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好好练,或许届时还可争得虹羚呢!”
“王兄,我看她怕是连勇士教她上马、驾驭都做不到,遑论指望她赢得虹羚了。”敕烈面无表情地说。
“王弟,所谓名师出高徒,也许在你这位金龙勇士的教导下,月阳会有惊人之举也不一定。”兀达一向对敕烈骁勇善战、受人钦戴倍感威胁,为让自己的努爱王子妃赢得虹羚,他刻意试探。
“我说过不训练任何人,也不会在此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毫无胜算的事情上。”敕烈沉着脸坚持道。
“负责虹羚试场本就不能指导参赛之人。”可汗慈爱的望向昭阳道:“不如让同在将军府的尤木须负责训练你,毕竟他是我大蒙的金熊勇士,狩猎技巧可说无人能出其右,你以智取胜选的机会也较大,所以你好好练,若真能赢得虹羚,父汗必依你所请的条件赏赐你。好了,烈儿,你就陪月阳去御马房挑马吧!兀达,咱们走吧。”
“是,孩儿恭送父汗。”敕烈领首送可汗离去。
第六章
虹羚为何?
问敕烈?可他方才那句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胜算的事情上的话,又是那么令人难过感伤。
不问,又弄不清状况,这可怎么是好?
昭阳一颗心忐忑不安,让她尾随他的步伐远远落后。
敕烈怀疑的转过身,看她低垂着头,在寒风吹袭下,娇小的身形迈着莲步,心中莫名牵引出已教他遗忘多年一丝不知名的情愫。
是肩伤疼得一夜未眠?还是米娃娜过重的一掌?还是……他烦扰得拧起眉头,开口问道:“你身子受不住,走不动了吗?”
昭阳惊诧的回神,对他的问话一脸茫然,但见他那两道浓眉紧拧,直视着她,她心慌的问:“妾身无恙,不知王子所问何意?”
她戒慎恐惧的模样,让他感到气恼胜过讶然,难得的体贴瞬间化为乌有。
他不解,对米娃娜的恶行毫不闪躲的她,为何对他总是如此卑微顺从甚至惊慌失措,难道他真如明兵所说的这么教人害怕吗?
敕烈撇了嘴,满不是滋味的道:“既然身子无恙,便将脚步跟上。”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掉过头去。为将恼人的情绪抛开,他的步履不知不觉的加快。
昭阳吃力地迈着莲步,直到走过回廊弯道时,敕烈的眼角才发现她是如此喘吁吁的尾随着。
他不禁对她这傻气的顺从行径有种不可思议的恼意,他欲破口大骂,却又被心底忽然涌起的另一股更大的情绪拉住,他心中不舍责骂的怜惜,硬把含在口里的话抑止住,步伐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昭阳得到喘息的机会,对虹羚的那股好奇心又开始扬起。
她偷瞄了敕烈好几眼,确定他脸上是安逸轻松的神情,方鼓足勇气,扯起歉窘的笑容掩饰紧张情绪,怯怯地问道:“可否请问王子,虹羚为何?”
他因她声如蚊鸣的问话停下脚步,蹙着眉转过身去。
她那水漾明眸闪烁着光芒,微启的红唇更透着怕触怒他的不安,他不禁敛起不耐神色,挑了一下剑眉解释。
“虹羚乃是为女子所办四年一次的竞赛,比赛项目分驭马、射箭、狩猎和解锦囊,前三项将各取三名,第一名者得三根虹羚毛,第二名者则得两根,第三名者得一根。第四项则只取两名,第一名得三根,第二名得一根,所以四关共有二十二根虹羚毛,只要得到七根虹羚毛以上,便司成为我大蒙之虹羚。”
这是他第一次以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心头的大石落地,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轻松了起来。对于虹羚选拔的方式认真的问道:“驭马需胆识,射箭需定力,而狩猎则需谋略,解锦囊则要靠智慧,所以竞技不是全凭力气,也要有胆识和头脑,而虹羚就是代表智勇双全者,对吗?”
“嗯。”了不起,一口气把虹羚竞赛的宗旨全说出来,敕烈心里这么想,但表情却仍漠然。
“可二十二根虹羚毛,虽说赢得七根者便可成为虹羚,但若参赛者实力相当,不就可能谁都成不了虹羚吗?”昭阳眨着着双眼出疑问。
“没错。”真聪颖。笑容轻轻爬上他刚毅的脸。“所以前两次所办的虹羚赛都没能产生虹羚,若下回有人赢得虹羚,那将会是这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位。”
“怪不得父汗会说若我赢得虹羚,将依我所求的萤我,原来……”机会如此渺茫。她不禁摇头喟笑。
昭阳难得轻松的笑容如花朵绽考,让敕烈心里有种难得的舒畅,这几年来心头绑着对青龙号的自责重担,和战场上千万人性命的血腥杀戮,在此刻似乎得到些许慰借和平抚。
“走吧,挑匹适合你的马去。”他的脸不自觉的也挂上笑意,示意她并肩而行。
两颗压抑多年沉重又孤寂的心,在淡淡感染彼此气息的步履中,悄然得到交流,让彼此充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不一会儿,两人已抵达御马房。
敕烈认真的梭巡马匹后,挑选了一匹体态略瘦,有一身亮红鬃毛的马儿,建议道:“它虽偶尔会闹别扭,但性子极为温和,尤其它体态轻盈,以你这等身材驾驭,应属适切。”
“谢王子为妾身挑选此马。”昭阳连马儿模样都未看清楚,便福身谢道。
她就是这么容易因他对她的好而感动,不论是那么一丝丝、一丁点或不经意的好,她都会心满意足的欣喜收藏。
因为,他是她心里的天使,自她被洋人掳去,两人在地下石室相见的那一刻起,她便如此深深认定。
☆ ☆ ☆
两人回到将军府,米娃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