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妳一定要说是妳叫我画的喔!」他要她保证。
「嗯,是丫丫说的。」她强力保证。
之后,他房间里面有好一阵子的安静,一直到他完工收笔,房里多出一个黑头黑脸的小黑鬼……
「换我,换我了。」她兴匆匆的想要交接,玩他说的画鬼脸游戏。
「好啊!但是我现在很渴,想喝果汁,妳想不想喝?」他问得很顺口。
「果汁?」黑黝黝的眼珠子直亮了起来,猛点头,「想,丫丫也要喝果汁。」
「那妳去厨房跟刘妈妈说,说我们要喝果汁,喝完再换妳画我。」他使唤她,使唤得很顺口。
「好!」跳下床,她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傅元棠坏心眼的等着,满心以为可以听见厨房刘妈妈见鬼似的惊呼声,但他错了。
咚咚跑去的小黑鬼,没一下下又咚咚跑回他房间。
「不在,刘妈妈不在。」顶着画满OOXX图样的九宫格,她如实秉报所见。
「别爬上去!」他惊喊,因为看见她顶着一张花脸要再爬上他的床。
慢了一步!
她正面迎击的巴在他的床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配合上方的两条小手臂,努力往床上攀去。
无力回天的傅元棠瞪着她爬过的地方,那里已是黑糊糊的一团……
张勤雅浑然不觉她造成的灾难,爬上床之后,七手八脚爬到书桌旁的位置上,大半身横过桌面想拿他手上的笔。
「换我了。」她嚷着。
傅元棠连斥喝的机会都没有,只见她撑在桌面的手施力不对,整个人突然往桌面趴去,撞倒桌边的墨水瓶,那是为了节省磨墨的时间、贪图方便而买的便利物品,没想到会让她撞倒,而瓶口的开关他又没关紧──
已然没了哀号的气力,傅元棠瞪着一片的狼藉,无法动弹。
倒下的墨水瓶弄脏所能触及的一切,第一中招的,是搁置桌边的一整迭他已经快完成的,只差六张就能交差的书法字帖,然后顺着字帖往下流啊流,地毯吸附了小瀑布一样往下流的墨水。
除了这些大目标,那些因坠落而喷溅出的黑点,也喷洒得到处都是,真的,到处都是。
「啊!」吓傻的小女孩直到这时,才发出错愕的一声。
短短的音节,显示出她的状况外,她看看他,再看看黑压压一片的地毯……
虽然发育迟缓,让她反应差,显得特别的呆气,但,再怎么的傻里傻气,再怎么的搞不清状况,看着这一片的狼藉,她也知道,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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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星!
她是一个灾星!
傅元棠如此认定,气冲牛斗的直奔向祖父的书房,打算告御状,让大人斥令她不准接近他方圆十公尺之内。
但是才行经客厅,就看见应该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刘妈妈跟开车的张伯脸色很凝重的在说话,两个人一看见他,还很一致的停下谈话,用更沉重的表情看着他。
他觉得莫名奇妙,一头雾水的往书房走去,还没敲门,门就突然打开……
「爷爷?」他愣了一下。
并非错觉,向来神采奕奕的祖父神色之黯然,就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一般,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元棠……」傅清辉看着爱孙,心痛得无法言语。
该怎么说呢?
这孩子……他才十岁,虽然聪明,虽然表现得成熟,但就是只有十岁。
该怎么告诉他游轮发生船难,他失去了父母,成为一个孤儿了呢?
千般思绪萦绕心头,傅清辉哽咽难语。
痛失爱子与媳妇,面对年幼的孙儿,即使是历经风雨无数,身为商场中呼风唤雨的战将傅清辉也承受不住,老泪忍不住落下。
第二章
如同噩梦一般,日子变得浑浑噩噩,极不真实。
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傅元棠转而封闭自己,将所有的感觉与情绪全封住。
虽然表面上能吃、能睡、能动,看似正常,但就像个偶人一样,清俊的小脸上满足木然与冷漠。
即使是在葬礼举行的那一天,也不见他落下一滴泪,只因为他失去了感觉,他拒绝接受一切。
他觉得自己在作噩梦,这一定是个噩梦……
「小哥哥吃饭,你要吃饭饭。」
「果汁,小哥哥喝果汁。」
隐隐约约,软软甜甜的嗓音一直伴着他,呱啦呱啦的叮嘱诸多不必要的废话。
而确实,张勤雅很认真的照顾着她的小哥哥,因为这是她爷爷跟傅爷爷交代给她的任务。
爷爷跟傅爷爷都说,小哥哥伤心,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死翘翘……就跟她的爸爸一样,去天上当小天使了……小哥哥不想他们当天使,他伤心,很伤心,所以忘了怎么笑笑。
好可怜,小哥哥都不会笑笑了,照顾,她要照顾小哥哥……
因为莫名的责任感,张勤雅很认真的在「照顾」着失去所有情绪的他。
只要不是她上学的时间,待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像个小鸭子一样的跟前跟后,以他为中心,绕着他团团转。
即使是到了晚上睡觉时间,她也会偷偷、偷偷的跑到他的房中,执行她的保护……
「小哥哥,不怕、不怕,丫丫来保护你了喔!」细细软软的童音轻喃着,就着房里的睡前小灯,柔软的小身子爬上了床,沐浴乳的甜甜香气随着她的动作而入侵向他的嗅觉。
他看着她,清秀俊逸的小脸上维持着一号表情,木然的看着她。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毫不迟疑的钻进他的被窝,紧紧、紧紧的抱着他。
他缩了缩,因为她的热情拥抱。
「爷爷说你生病了,所以都不理人。」她蹭着他,并不在乎他对她的视而不见,稚气的嗓音嘀嘀咕咕的嘟囔着,「丫丫照顾,照顾小哥哥,可是……」
顿了顿,很是迟疑,圆圆的眼睛满是纳闷的看着他,直问:「小哥哥生病很久很久了耶!还要生病多久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也没想过会有人应声,静静的抱着他,像无尾熊攀着尤加利树一样的攀附着,任由思绪胡乱纷飞……
「小哥哥。」她唤,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很想你的把拔跟马麻?」
他闭上眼睛,一如这些日子以来,任由着她夜袭摸上他的床,再放任着她一个人嘟嘟囔囔,他自己则是睡他的。
但事与愿违!
她突然爬上他的身子,把他整个人当垫被一样的趴在他身上,用她的重量换来他的注意力。
「小哥哥,我也很想我的把拔跟马麻耶!」她说,浑然不觉她的重量压迫到他,让他感到不适。
他皱眉,但没开口,也没推开她。
「其实我不记得把拔了……」小小的眉头紧皱着,有一点点的困扰。
「可是我很想马麻。」她补充,而且强调,白净净的脸上流露着忧伤,「很想、很想,我想马麻,可是……马麻她不要我了,对不对?」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泛着泪水,那小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小哥哥,为什么马麻她不要我了呢?」乖顺的接受命运,但是她小小的心灵并不能理解,细细的声音诉说着她没问出口的疑问,「丫丫很乖,爷爷说丫丫乖,傅爷爷也夸我听话,为什么马麻她不要我了呢?」
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这当中的道理。
轻轻、轻轻的,他伸手抱住了她。
因为她的眼泪,因为她软软甜甜的声音,也因为她所经历的事……他的心里泛着一阵的酸楚,那是他极力抗拒跟拒绝接受的感觉。
「我想马麻,好想、好想……」她细声诉说着挫折,小脸儿满是委屈,「小哥哥,你伤心,是因为你也很想很想你的把拔跟马麻,对不对?」
他抗拒,不想面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他不想接受失去双亲的事实……
「马麻都不来看我,如果很久、很久都不来,跟爸爸一样,我忘记她了怎么办?」她其实很害怕,一个人觉得很不安,新环境中只有他较贴近自己的年龄,因而特别黏着他不放。
如今,他也失去了双亲,同病相怜的心情更让她直把他画成是一国的,让她嘴里说的要照顾、保护他,但小小的心灵却是变相的依赖着他,只因为他们是一国的。
「小哥哥,我不想要忘记马麻,可是……」她哭得抽抽噎噎,可怜兮兮的小样子怎么看都只有伤心,「要是过好久、好久,我忘记她了,怎么办?」
他的脑门一阵的晕眩,因为她的话语。
遗忘是吗?
不要!他不要!
他并不想遗失双亲的记忆,他不想要忘记他们……
抗拒不了的强大悲伤伴随着往日美好的回忆直冲击向他,气势万钧兼之波涛汹涌,环在她小小身子上的双臂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喉咙深处梗着硬块,干枯多时的泪水一涌而上,无法抑制的渲泄滑落。
看着他哭,她更是隐忍不住,哇一声的放声大哭。
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汲取彼此的体温,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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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
醒不来,浑身酸痛,怎么也醒不来……
「啊!」整个的惊醒并且惨叫,只因为面颊突然传来的疼痛。
当然是大吃一惊,但这突来的奇袭,还远远比不上站在面前的那个人还让她惊讶。
「傅……傅小元?」她愣愣的,怀疑是哪里出了错,要不,应该远在美国攻读博上学位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她不敬的叫唤,成功的为她的脸皮换来另一记的奇袭。
「我说过,不要那样叫我!」傅元棠毫不留情的掐着她的脸。
「啊!啊!轻点,你轻点,很痛耶!」她求饶,痛得哇哇大叫。
傅元棠不理会她,将她白嫩嫩的面颊当肉包子一样,狠拽着揉虐过一阵,直到甘心了才肯放手。
「你怎这样啦?」她抗议,捂着又痛又红的面颊申诉,「你不是在美国读你的博士吗?怎么闷声不吭的跑回来,吓人也就算了,还这样欺负人,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闷声不吭?我闷声不吭?」她一开口,就惹得他生气,魔鬼般英俊的面容泛着黑气,慎重警告,「张、勤,雅!有本事妳再说一遍!」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勤雅自动噤声。
以面对山大王的心情,她看着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瓜子也总算开始运行。
「啊!」大叫一声,只因为她想起来了,「接机,我应该要去接机的,你今天要回来,晚上八点抵达的飞机,对吧?」
「是啊!八点……请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傅元棠阴恻恻的看她,又开始觉得手痒了起来。
看他表情,她反应迅速的先捂住脸,护住她受虐过后的面颊后,才有心力去找时间……
「啊!」又是一声大叫,瞪着墙上挂钟的表情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十点了?怎么会这样?我只是瞇一下下,怎么就十点了?」
「瞇一下?妳小姐简直就是睡死了,这叫什么瞇一下?」他嗤她,一点情面也不留。
「哪有睡死,我也只是作了一点梦……」偏头想了想。
隐约中好像是回到儿时的梦境,但真切的内容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之,我本来只是想瞇一下下的,真的。」想不起来,她索性放弃,而且忍不住想解释,「下午我打球……」
「打球?妳?」他嗤了一声,像听到什么创世奇闻。
「你别这样看不起人嘛!我听说打篮球可以长高,我最近很认真在练习耶!」她让他转开了注意力。
他挑了挑食指,她心领神会的从被窝中爬了起来,立即到他跟前排排站。
过去,她以伴读的身分,从他大学开始就跟着他一起待在美国求学,是到一年多前,博清辉高血压的毛病突然发作,着实吓坏两个人,直奔回台探望的两人经由商量,决定让她留下来好好照顾老人家。
如今一年三个月过去,两个人面对面的排排站……
二十六岁的傅元棠看着二十二岁的她,看她在不踮起脚尖的情况下,很努力的想再拉长身子,但她努力呈现的高度跟一年三个月前完全没两样,她的脑门依旧堪堪只能顶到他下巴处,正好让他顶着,撑住他的头。
他什么也没说,刺耳的冷哼已经说明一切。
「哎呀!」她抬头,同时之间,他很有经验的跟着微抬下巴,正好闪过她的脑门攻击。
她正对着他,抗议道:「我最近才开始打的,效果没那么快出来啦!」
「妳那种笑死人的运动神经,要能起作用才真是有鬼。」他对她毒舌惯了,难听话想都不用想就能直接冒出来。
「厚!你怎这样啦!」她嘟囔,忍不住抱怨,「我很认真耶!就是很认真,才会那么累啊!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才五点半,我心想睡到七点再去接你刚刚好,所以才瞇了一下下,哪知道一下子就十点了?」
见他脸色比刚刚好看许多,她卖乖,赶紧说道:「那……那反正你也是回来啦!恭喜你毕业,就不要跟我计较接机这种小事了啦!」
闻言,他伸手,一边一个揪住了她的耳朵。
「小姐……」在她惨叫连连的时候,他提醒她,「我两个月前就拿到证书了。」
「啊啊,放手,你放手啦!」她再次的求饶,「我想起来了,你多待两个月是为了签订那件合作案,就什么技术转移的,对吧?对吧?」
松手,傅元棠只能叹气,「妳的脑袋这么不灵光,手脚又笨,让妳照顾爷爷,真是辛苦他了。」
「喂喂,你怎这么说啊?爷爷的血压我有很认真在帮他控制耶!最近一直都很稳定。」她一定要严正抗议。
他们所讨论的爷爷,是他的爷爷,也是升辉集团的当家大老傅清辉。
自从三年前,她的爷爷去世后,情绪一度Down到谷底的她被山大王的他硬逼着改口,要她省掉「傅爷爷」当中的那个傅字,直接跟着他一起叫爷爷就好……她知道那是他的好意,希望她能保有家人的感觉,也希望她能安心的留下。
虽然从小到大,他对她,嘴巴一向没好过,老是恶声恶气的说话,但是她知道,他跟她是一国的,一直以来就是。
他就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没说破,细细的收拾起他的好意,跟着改口,也听话的继续留在傅家。
因为他,也因为疼爱她的傅清辉,她是真心的把傅家当作是她的家,更何况,她不太灵光的记忆能力往前回溯,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住在傅家,她要不把这儿当家,实在也不知道何处是她的家了。
软软、软软的抱住了他,因为突然上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