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匆忙踏入电梯的邹怀鲁马上抱头扯发,虚脱地蹲在僻角发愣,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裤袋中掏出手帕,往脸颊上拭了一下。
可恶!他竟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了!男人的泪腺若比汗腺发达可不是件好事。
尽管暗骂自己没出息,但邹怀鲁知道真正教他弹出眼泪的原因并非当众拥吻为盼,乃是因为再也受不了体内激压已久的燥热感了。好笑吧!他连吻她一下,都会产生那种快要濒临死亡点的高潮!妈啊,或许他还是遗传到老祖宗喜好渔色的基因染色体,不然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驴到失去自我控制力?!
正陷入自我挞伐、厌恶良久的邹怀鲁终于苦笑地抬起了头,才发现电梯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五、六名员工,其中两位男职员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马上避开了眼;而三位女职员正围著他窃窃私语,六粒凸得快要跳出的比目鱼珠子未曾离开他身上过。这么尴尬的场面,教他不得不缓缓站起身。
“邹经理,你还好吧?”其中一名女职员热心地问著。
“是啊!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们扶你走一段路?”其他人紧跟著附议道。
男职员也有意见了,“如果要扶的话,我看还是让我们男人来吧,力气大些。”
面对如此善良的建议,他本人是敬谢不敏,只得赶快说道:“不碍事,只是突然觉得头晕、有点累,大概熬夜加班的原因吧。”
刚解释完,就瞄到这一干人等马上露出了豁然理解的眼神,然后暧昧地对他微笑,不约而回地道:“我们了解。”
“太好了!”
当电梯上达至他的办公楼时,邹怀鲁马上跨出自动门,满面感谢他们的关怀,心里却直嘀咕:不,我看你们不了解,真是要命!邹怀鲁在心里暗骂,倒楣又被牟冠宇摆了一道!
不过,又有谁会肯相信他是真的被牟冠宇整,忙得没空吃早餐,午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晚上则是累得不得不带公文回家批呢?
若在别家公司,像这种公报私仇的箭头可能不会转到他这个少东家的身上,但在他老爸的公司里,会遇上这等鸟事是一点也不稀奇,再加上牟冠宇平日对他爱护有如,不谙来龙去脉的外人,哪会吃饱没事干地去揣测他们两人是不是会反目。
想著想著,他来到辛蒂前,意兴阑珊地问道:“牟总吃饱喝足上路了没?”
“目的达成马上就走人了。不过他疑心地念说:今天的寿司少了一味。还要我也尝一口看看。”
“那当然!我从店里银货两讫买来充数的,又不是连拐带骗顺手摸来的,当然少丁点土匪味!”邹怀鲁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话中有话,然后就要绕进自己的办公室。
辛蒂急忙喊住他,“鲁少爷,稍等,大小姐在里头呢!”
“她又怎么了?”
邹怀鲁失去了耐性。一天二十四小时疾速飞过,他忙著应付牟冠宇、办正经事、开会、吃饭、睡觉,和为盼培养感情都嫌不够用,哪里有多出的时间管邹娴的家务事?!
更何况邹娴的家务事向来不好管,一旦粗心踩上地雷后,难保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他们姊弟三人交情甚笃,做弟弟的他又无法坐视不管。
“她这回的排泪量是大管的,还是小管的?”他认命的问。
“都快成汪洋大泽了,你说会不大吗?”辛蒂打趣地回道。
这教他噗哧一笑,心情开朗了些。“那我得赶快进去瞧瞧。”
※※※
瞧瞧?!倒是不必了!拉长耳朵、闭上嘴巴才是上上策。
从过午进门至今两个小时,跷著腿坐在沙发上的邹怀鲁已换了不知多少种姿势,试著集中精力听老姊诉苦,对一再重复的情节内容麻木不已。然而对喜欢顾影自怜、说三不接两的邹娴来说,不让她把故事讲过三遍以上,是剥夺人权的不仁作为。很讽刺的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亲自找姊夫问,才能得知全盘真相。而个性很不讲理的老姊就是要他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穿著高雅,微施粉妆的邹娴低头垂泪地喃喃念著:“小鲁,你一定要帮我拿个主意。
离婚我是决计不肯的,我也三十一岁,既无年轻的容貌,又缺乏一技之长,一个被休过的二手货,教我日后靠什么活?!”
邹怀鲁还是不回应,只是看著如花似玉的老姊低声的泣诉著。
“你倒是说句人话,帮我出个主意啊!”
“你刚才已说姊夫愿意付你赡养费,既然如此,靠那个过活就行啦!反正你又没有特别花钱的嗜好,既不养小白脸,又不抽大麻、吸毒品、打麻将,也不上美容院健身、隆乳、换张脸,若能持续这样无聊、省吃俭用过日子的话,一定能活得很安逸的。”
“你竟说这种话!”
他没夸张半点,事实上,他老姊行为端庄,操守检点得跟圣姑一样!无奈这就是问题所在,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忍受一个太端庄的老婆,而且还有症状不轻的恋父情结。
真是难为牟允中了,竟可以忍受她两年之久!教邹怀鲁对牟允中更加钦佩,值得卫道人士撰写一本“烈男传”。
“姊夫的忍者龟功是一流的,更何况龟背一向不长毛,这回你是怎么惹毛他的?”
“我也没折磨他啊,只是好心提个议罢了。”
“你做了什么提议?”
“只不过是帮他介绍女朋友罢了,谁知道他就嚷著要离婚。虽说合约也差不多到期,本该就此散的,但是我认为两人在一起生活也不错啊。”
邹怀鲁瞠目看著眼前的女人,愕然不已!
“你说不错?我有没有听对!”邹怀鲁讽刺地挖苦:“你是打算要他当和尚,天天听你叨念老爸多威风、魅力,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发发慈悲送他一把刀子,让他自我了断?”
“我也没要他当和尚。我说过了,他若想出外发展、解决生理需要,我是举双手赞成的。而且我帮他找的女孩还是他在我们婚前结识的女友,反正他们也上过床了,只要她不嫌弃做小的话,我也愿意把一半的财产让给她。”邹娴一脸无辜地申辩,“更何况,人家都点头了,我不知道他干嘛还拿乔!”
如同他遗传到父亲的血统,邹娴可能也中了奶奶那种男尊女卑的毒了。这让他差点滑下椅子。原来他老姊和奶奶一样不学无术,除了习惯自导自演“碧云天”,还兼任皮条客!
“胡闹!老姊,你到底用不用大脑思考啊!孰可忍,孰不可忍,姊夫好歹也是个有骨气的大男人,你看扁他也就算了,还这样污辱一个男人的自尊,他没当场掐你脖子算你走运。如果换成是为盼这样对我的话,我会选择吞金自杀……”突然,他接触到老姊一脸感动不已、又恋恋不舍的表情时,警戒地问:“你干嘛对我摆出那种脸?”
“小鲁,可不可以请你再发一次脾气?你刚才骂我的样子像极了爸爸。”
他的脸都歪了。“拜托你,醒醒好不好?世界上的好男人绝对不止爸一个,你每次都拿他做择夫的准绳,是很不公平的。我跟你保证,论品行、操守、气质、魅力、身材、相貌,大姊夫绝对比色老爹好上一倍!”
“可是他没企图心,老爸那么想栽培他,他却一屑不顾。”邹娴不满意老弟的谴责。
“那才是一个有志气的男人该做的!我看不出来你们有必要生活在一起,唯有离婚一途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才三十一,姿色不差;姊夫也不过三十三,以他上等的条件,多的是善良女子要嫁他。你何必折磨人家,浪费彼此的光阴。”
邹娴拿出手绢擤了擤鼻涕,露出羞涩的表情,“哎呀,反正我不想离婚就是了。基本上,我觉得你姊夫人品还不错,真要临时找更好的丈夫恐怕还不及他十分之一。你到底帮不帮我忙?”
“不帮!”
邹娴的眼神转黯,“就帮我问问他嘛!看他开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哪来那么多美国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你觉得我的事很无聊吗?好吧,那只有等我离婚搬回家住后,在奶奶面前搬弄是非了。也许我说任何话,奶奶都听不进去,但有关为盼的坏话,她老人家却是爱听得要命。你就慢慢等吧!”
※※※
当邹怀鲁赶到牟允中位于士林的骨董店时,已是向晚时分。
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地喝著茶,十分钟后才开始话家常。其实,主人也知道,这位贵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姊夫近来的生意做得相当不错。”
“哪儿话,小本生意,惨澹经营,比不上邹大少爷的成就。”穿著一身轻便服的牟允中半挖苦、半嘲讽地说著言不由衷的应酬话,见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不露丝毫愠色,终于不再假装没事,直接切入话题。“你姊今天上门找你麻烦了?”
“哈!”邹怀鲁乾笑一声,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一敛后,坦白承认:“对!她请我来问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回心转意。她肯答应你任何条件。”
牟允中露出一抹苦笑。“我既然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就没有任何条件。唯一的指望,只愿她点头。”
邹怀鲁仔细观察牟允中的表情,他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颓丧感,让他想起三年前被为盼拒绝的自己。“她不愿意。”
“我恐怕还是无能为力。”
“愿不愿意跟我谈谈你和姊姊的情况?当然你可以保留,不过我没有别的用意。”
“你该从你姊那儿知道很多细节才是。”牟允中婉转地拒绝了。
“但都是断简残篇,没头没尾的故事。你知道听辞不达意的她叙述事情是件磨人的差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只有找你问清楚了。”
“我也是站在身为男人的立场为自己说话,不见得公正。”
邹怀鲁双手一摊,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这很正常,又不是要打官司,夫妻之间有何公正可比?就当是你我之间的MAN'S TALK吧!如果你想到淡水河边也可以,只不过得劳你让我搭个便车了。”
要这两个生性自我保护色彩极浓的男人互吐心中话,本来就不是件易事。但邹怀鲁诚恳的谈吐与关心的态度,教考虑半晌的牟允中不由得放下戒心,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忍在肚里的委屈是真的憋太久了,再不适度宣泄的话,恐怕又会干下更糟的事来。
牟允中突然起身,抓起外套,帅气地往肩上一披,问道:“你酒量行吗?”
邹怀鲁了解地将唇一抿,眼带笑意地仰视他。“藉酒浇愁?我不在行;但把酒畅言,我是恭敬不如从命。”
牟允中无热力的眼眸突然漾起某种程度的敬重,顿时了解,也许这小子表里两种面,却也未失赤子之心。知心话,不见得能向朝夕相处或是交谊甚笃的人披露,有时候,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反而能带来更新、更广、更受用的启示,带领他由另一个角度看世界,也许他能悟出个道理,找到平衡点也说不准。
邹怀鲁与牟允中并肩走在农安街上,这灯红酒绿的小世界自成天地,酒色财气总是不分家,路上往来的行人少不了各形各色的红男绿女。以他们两人俊逸的外貌、颀长的身段,以及谦谦君子的风度,自然成了众所注目的焦点,吸引不少女人爱慕的青睐与男人怨恨的白眼;他们不是拉著女伴掉头疾走,便是撂下不雅的三字经。
这年头似乎丑男行大运,男人生得太帅还真是罪过!
若是两个帅男并肩齐行,不摆出端庄举止、保持适当距离的话,马上会遭到无妄的天灾人祸。轻一点,顶多被讥为断袖之癖;严重一点的话,被“大哥的马子”盯上、暗送秋波后,不论收与不收,一看到青筋突暴的拳头横在眼前时,即使有理,也得认命地挨“马子的大哥”一顿毒打。
好险牟允中挑了一家离他们停车最近的酒馆,这才避开虎视眈眈的眼睛,教邹怀鲁松了一口气。他很纳闷,若牟允中是常客的话,为何还能毫发无伤的存活下来?
牟允中要了一份马丁尼,邹怀鲁则来一杯威士忌润喉,先乾一口再说。讵料,牟允中还嫌不够,又重点了一份马丁尼,想是藉酒壮胆。邹怀鲁也爽快地再来一杯威士忌,酒杯才刚举起送近唇缘时,牟允中突然阴沉沉地开口了。
“我……强暴了她。”
邹怀鲁闻言呆楞住,还来不及掩口就噗地一声将酒喷出来,好死不死喷到吧台上正燃著酒精灯的栓风式咖啡器上,火苗嗤嗤爆响一下,在这嘈杂、三不管地带里,似乎只有他们哥俩和酒保注意到。隔个三秒,邹怀鲁大咳两声,放眼梭巡青烟袅袅的四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个究竟。
“你刚才说什么?”
牟允中将肘放在台面上撑著脑袋瓜,非常合作地重复道:“我强暴了你姊姊。”
邹怀鲁迟钝地颔首,表示他了解。但是根据自己对老姊的认识,只要是被男人摸到手、碰著胸口,就已算是失身非人、名节不保了,她哪里懂得调情和调戏的差别在哪!
所以牟允中嘴里所说的强暴定义与标准,恐怕也跟社会版上登的新闻不太一样,不仅有量的差别,更有质的差别。邹怀鲁绝对可以描绘出阁已两年的冰清老姊最后被老公破了身、抱著枕头痛斥的模样。若要他猜她会骂出什么样的字眼的话,不外乎:强盗、土匪、色郎、你去死!这四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邹怀鲁拿起酒保好心递来的开水,啜了一口,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怎么下手的?”他好邪恶!可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情场如战场,哪一天搞不好他也得来硬的……
“定中逃婚的前两晚。”牟允中垂头丧气地抱住头,谴责自己,“我该死!”
“犯不著这样,反正她还会动、会哭、会笑,又不是你把她奸杀了,干嘛这样!俗语说:自首无罪,逮到双倍。”邹怀鲁眯眼劝道。
“我可没心情听你大发慈悲的赦免我。我不止对你姊姊施暴一次,事实上是三次!
一晚三次!我不是人!”
“那我该怎么做?大肆对你叫嚣──滚你妈的蛋吗?很抱歉,等我娶了你妹后,你妈也是我妈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还不敢做。”
“你很会兜圈子。”牟允中半调侃地挖苦他。
“相信我,兜太久,我头也会晕的。好啦!我知道你强暴了邹娴,不止一次,那又怎样?她回娘家时,我没看到她有被挨打的迹象。我想她并不恨你,搞不好还乐在其中,只是一向别扭惯了的她,不好意思招认罢了。如果她真介意的话,早就大喊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