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就快别挣扎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人人求之不得,你为什么不要呢?”东并扬在一旁看了直冒汗,深怕他们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那他可真吃不完兜不得。
“无名!”阿仔气呼呼地第一个跑过来,他年纪虽小,胆量可不小,立刻抓着那些坏人的脚纠缠着不放。“放开她、放开她!你们要带她去哪里?不许你们把她带走!”
“哎呀,阿仔,你这个笨蛋在干嘛!”东并扬忙不迭地把他拉开,场面只能用手忙脚乱四个字来形容。
“他们在欺负无名,我要保护她!”阿仔嘴里喋喋不休地叫。
“闭嘴,不干你的事给我滚一边去!”
幸好他把晏芷和海堂遣去村里买东西,不然情形一定更加混乱。
最后,霍语珑被牢牢架上马车,一心期望快些出现的那个人,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不该怀抱希望的,即使只想说句告别的话,也来不及了。
官道上,一匹驰骋如风的栗色骏马正疾速奔跑着。
风在耳际呼号,严寒的空气刮过身躯,马鞍上的男子面色凝重而焦灼,手执缆辔不停驱动,双腿则狂踢马肚,在视线可及范围内不断搜巡着可能的踪迹,黄土与残雪在身后飞扬。
他们一定还没走远,他一定来得及赶上!
凭借着心底不断翻腾的信念,邱海堂在返回古刹后得知霍语珑被带回的消息,便急策马儿一路狂追。
蓦地,他忽一眯眼瞧见了什么,两辆黑色豪华的马车正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而行。
他毫不迟疑地一扯手上缰绳偏转方向,地形上的熟络使他得知捷径的走势,上坡拐弯,在曲折的林子里钻来钻去,终在冲出林子的那一刹那,准确无误地迎上马车,成功拦截了他要找的人。
不顾马儿受惊吓的低嘶喷气,他翻身下马,车夫见他来势汹汹、似无善意,因而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慕君没好气地掀开墨色帐幕满嘴咒骂,一下马车却撞上一个神色浮嚣、蓄势待发的英挺男子,她吃惊地捂住受痛的鼻子,惊惧地望着来人缩起肩膀。
“你、你是谁呀?”
“霍语珑在哪里?”
霍珊迟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也急忙下马,以为碰上了强盗或山贼。“娘,娘你要不要紧?”
“别下来,快别下来!”慕君一时紧张,也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却怕他见到珊迟年轻貌美会起歹念。其实她想多了,珊迟虽年轻,样貌却普通得很。
“娘……”霍珊迟不顾母亲的反对挡在她身前,瞪大眼看着这个不像坏人的男子。“你要多少钱我们统统给你,你……”
“霍语珑在哪里?”邱海堂真受不了这对母女,忽尔汪意到后头那辆没动静的马车,当下,他转移目标走过去。
“啊?”霍珊迟听见他喊了姐姐的名字,一时征愣着反应不过来。
他大力掀开布幔,果然,霍语珑安躺在车铺中一动不动,似乎是晕了过去,他心中一紧想冲上去,后头却涌上一群蛰伏许久的家丁。
吃惊之余,他泰然自若地屈身一晃,在电光火石间闪掉所有的拳脚攻击,从大师傅那学来的保身功夫正好派上用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不堪一击的人予以薄惩,紧接着,他将霍语珑的身子抱出,哨声一吹,栗色骏马快步奔至身际,他抱着怀中人儿一块跃上马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绝尘而去。
“你、你给我回来呀……”
慕君傻眼了,再怎么尖声呼嚷也唤不回这个疯狂男子。
这下可好,她又休想如愿以偿向老爷交代了。
逸水村的某间小客栈
随着迷药的效力渐退,霍语珑的意识也逐渐清晰。
当她嗡动着眼脸,缓缓绽开蒙胧浑沌的黑眸,邱海堂那紧蹙眉心的俊逸脸孔,正好落入了她的眼底,让她一点一滴地纳尽他的忧心、他的急切。
他真的来了,她盼到了!
“我以为……”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又干又涩,她试着轻咽口水,好让自己方便说话。“你会放弃……”
“要我放弃很容易,只要你的一句话。”漆如子夜的眼,一瞬不瞬地凝视她苍白娇弱、没有一丝焰气的脸孔。
不该有的感觉一涌而上,心中百转千回,她无法回避陌生的情愫衍生,无法自已的痛楚闭上眼。
“我说什么都是错,晏芷她……”
“为什么要提到晏芷?”邱海堂直觉地反弹。“我和她不过兄妹间的情谊,你不要误会了。”
“并不是我误会,而是、而是……”她究竟该不该说?
“何况她已经决定嫁给方家大少,婚期也订于下个月中旬,你若想找个好理由来拒绝我,也不该拿晏芷来当挡箭牌。”
“你说什么?”乍闻这则消息,霍诺珑震惊得无以复加,强撑起沉重的身子坐起。“晏芷要嫁人了?这怎么可能?”
“虽是团主的安排,但也是她亲口答应的。”对于晏芷即将出阁一事,邱海堂难免有些不舍,但也衷心期盼她能得到幸福。
“难道她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她的每个问题都令他疑惑不解。“她该对我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但她倒是说了一些祝福我的话。”
“祝福你?”
他深吸一口气,就怕她介意自己擅自说了这些事。“我告诉她我和你的事,她听了也很为我高兴,要我好好把握住这段感情……”他回想着晏芷当天的态度,一回神,却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眶中泪雾氤氲,颓下的眼睫沾上羞愧的泪珠。
比起善良的东晏芷,她根本不配当个女人!
不曾激动地辱骂她、不曾泪眼汪汪地指责她、也不会眼带怨恨地仇视她。
从头到尾,她待她一如往常,让她感受不到一丝异常。
东晏芷啊东晏芷,你默默地做出让步,连带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教我如何问心无愧地接受他?
“你知道吗?晏芷她已经爱了你十几年,”霍语珑抹去了未泛下的泪意,坚定地抬起脸望住他。“也许你从未察觉,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邱海堂只觉听到再荒谬不过的事。“不可能!我和晏芷情同兄妹,她即使对我有感情,也仅限于兄弟姐妹间的情谊。”
“你可真迟钝,每次你对她说话,她都特别会脸红,你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鼻子,都会让她开心一整天,若能和你一块外出办事,她会连续兴奋好几天睡不着觉,而你却只认为,这不过是兄弟姐妹间的情谊?”她讽刺轻笑,笑里的苦涩再凄凉不过。
看着她笑得那样尖锐,犹如同时有把利刃捅进了他的心窝里,挨了一刀的感觉是——怎么可能?
“晏芷她……你说的……是真的?”
硬起心肠,她撇开了目光,故作冷漠地扬起脸。“回去吧,别让晏芷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你们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一切,是再适合不过的一对夫妻……”
“住口!”他突然声色俱厉地扳住她的双肩逼她正视他,那力道又重又狠,痛得她瑟缩不已。“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非这样不可?你希望晏芷别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就要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吗?”
“你放手……”她无力而惶恐地挣扎着。
“你有种说出你对我没有感觉这种话来打退我,就是不要说别的女人更适合我,我不是你的,也不会听你的,你有种逼我放弃,别做这种可恶的事情来逼疯我!”他的吼声贯穿了她的脑门,几乎要使她的心脏无力负荷。
在他歇斯底理的时候,霍语珑并不知道自己从何生来这样大的力气,奋力挣脱出一只手,朝他脸上甩去。
“啪!”地响亮一声,让两个人的动作都嘎然停止。
邱海堂瞪着她发红颤抖的手,亦感觉到脸庞上的火辣疼痛。
“原来你不止刁蛮,还非常之泼辣,”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但你若以为这样可以让我不去爱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说罢,他丢下她冲出房门。
一直到他走后,她仍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心疼地想着那一掌打得他有多么痛!
不能再继续,真的不能再继续,这一切已经够了。
第八章 缠绕
站在微风轻拂的晨光中,雾气缠绕着湿泞的冷空气,不断纠结,弥漫笼罩着全村,雪季已经过去,丝丝小雨带来春意,却带不去心中残留的冬意。
霍语珑将手伸出屋檐外,五指并拢的掌心蓄接了一丘雨水,却又慢慢自指缝空隙中滑落,她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邱海堂的脚步声接近。
这一回,她主动地偏过身来凝住他阴沉紧绷的黑眸,从容不迫。
“我想过了,外头困苦的生活不适合我,我还是回霍府去当我的千金大小姐,”即使补捉到他眼底的那抹震惊与愤怒,她仍不曾停止语言。“我爹既然会请我二姨娘出来找我,就表示他愿意重新接纳我,我没有理由抛下优渥的生活不过,而留在团里吃苦打杂。”
一口气说完了心中想说的,却见他半点反应也没有。
“说完了?”
她隐咬内唇。“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无话可说。”他神情倨冷地掀唇一笑。“既是你霍大小姐所决定的事,我这个毫无社会地位、毫无家庭背景的人,还能说什么?”
咸意静静地沁入喉管,她紧咬着唇不放,不让他知道自己正在淌血。
见她不说话,他故作潇洒的甩甩头。“我懂了,我会目送着你走,并祝你嫁给一个匹配得上你的官家公子哥。”
霍语珑的心同样在淌血,但除了噤声不言,她什么也不能表达。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她抬起浮漾如水的眸子,掩饰了所有可能泄露心事的表情,僵硬地点头。
邱海堂将那紫柄流苏状的簪子自腰带中取出,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深处。
“请你连同它一块带走,好让我知道,你愿意此生此世都记得我这个人。”他将簪子交付到她颤抖不止的手心里,不再留恋去多看她一眼,别过身,踏入了雨幕之中。
这一刻,咽在喉头的血一迸呛出口来,化成无可遏抑的痛楚一迸涌出心际,引得她天旋地转、百骸分离……
霍语珑抓着簪子跌在湿泞的地面,眼泪同时奔出眶围。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心魂俱失。
原来,失去所爱的人是这样的痛不欲生。
比起以往的那些个失去,只是小巫见大巫……
千盼万盼,霍千丘如愿以偿地盼回了爱女。
然而阔别了数个月!盼回来的却不是熟悉的黑色衣裳。
他不敢相信眼里看到的,她穿着又破又单薄的粗布荆裙,脸色憔悴,原本圆润的脸庞瘦了一圈,连带下巴一尖,骨削嶙峋,一双眼待地鸟黑有神,仿佛经历无数风霜,多了股苍凉的味道,连性子里的刁都锐减不少。
“小……小刁?”
“爹……”
爹爹同样瘦了,是因为她吧?霍语珑控制不了自己翻涌的激动情绪,在入厅后便扑进了他的怀里痛哭。“爹……爹……”
“你这傻孩子,”霍千丘眼眶兜地一红。“为什么要离家出去?有什么事等不了爹回来处理,要这样呕气?”
抱着爹爹的手一松,霍语珑又咚地跪在他的脚跟前。“都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担心,让您为我吃不好、睡不好。”
这真的是他的小刁吗?霍千丘老眼滂沱,颤抖着手急忙将她扶起。
“没事了、没事了,这里也没别人在,别对爹下跪,爹舍不得呀。”
她拭去脸上残留的水波,吸着鼻子抬起脸。“爹,为什么您不告诉我,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那不重要!”霍千丘语气铿然地摇头,拉着她在黑绒滚金边的大理石椅上坐下。“重要的是爹视你为己出,从不曾想过你是捡来的。”
“如果您早点告诉我,或许,我就不会变成大家口中那个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刁蛮千金,我也不会理直气壮地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可是爹不是这么想的,”他欣慰地拍着她的手背。“你的个性有你的特别之处,才会让你这样独一无二,而且我答应过你娘,要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娘……您一定很爱娘……”她黯然地垂下眼睫。
“所以,别再耍脾气了,你还是爹的宝贝女儿,永远都不会变。”
“但是,我已经、已经……已经没有做千金小姐的自信了……”声音愈来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小刁,你说了什么?”霍千丘没听清楚。
“爹,”把心一横,她勇敢无惧地直视父亲。“语珑感谢您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但接下来的日子,请让我离开这儿,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什么?”震慑的眸光严厉一凛,霍千丘心痛至极地捂住胸口衣襟。“你才刚回来就想走,外头的世界这么值得留恋吗?”
“不是的,爹,我只是……”
“不用说了,你姓霍,是我霍千丘的女儿,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更不会再让你流落街头,因为你仍旧是第一千金,继续刁蛮也无所谓!”
“爹,珊迟才该是第一千金,您也还有很多子女可以疼爱……”
“但惟有你是我和静蓉的孩子,你懂吗?”
静蓉是她娘亲的名字。听到这句哀恸逾恒的话,霍语珑再反驳不了。
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还有很多事放不下,该怎么办?
竹丛树荫依旧幽深莫测,园路常曲,长桥多折,黄昏时分彩云织锦,整个藕香榭沐浴在晚霞之中,山峰的积雪渐融,显示春天的脚步将近。
霍语珑站在一整排植满月季花、牡丹花的盆栽前,身着黑色对襟缎袄,肩披羊毛围巾,底着墨色花笼裙,裙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成各种形状的花鸟,裙腰部位则重重叠叠装饰着金、银线绣花。
一身的贵气,却不再让她觉得骄傲,反而体会到无限的落寞。
用膳时间,数十道山珍海味、可口佳肴,包括她最爱吃的黑枣糕,将整张红木桌塞的没有半点空隙。
丫环亭亭小心翼翼地请她入内用膳,却见她秀颜一沉,吓得亭亭差点尖叫着拔腿就跑。
惨了、惨了,刁蛮千金要发脾气了,她完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呜……爹、娘,孩儿对不住你们,她待在霍府的日子恐怕是不多了……
“我叫亭亭。”压低着要哭不哭的声音,亭亭难过地扭绞着衣裙。
“以后犯不着弄一桌子的饭菜来给我,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