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她感觉到全身鸡皮疙瘩全因他的举动而立正站好,四肢隐隐打颤,嘴角抽搐,心跳疾驰,血脉贲张。
只见他唇瓣微抿,迤逦出温柔又带点孩子气的浅笑。
“嗯,很好吃。”
头昏脑胀、脸红心跳、手脚无力,所有发烧该有的症状前仆后继地出现。童葭屿招架不住地扶着额向后,根本不知如何面对。
“我不够格吗?”低沉的嗓音饶富磁性,他的手指轻轻拧走嘴角边的油渍,不改初衷地款款凝视她。
“别、别再开玩笑了,”窘迫低嚷,她忍无可忍地蹬开椅子直起身,再不看他半眼地想尽速逃离这里。“我要走了,不见!”
他不会追上来,她在仓促下楼时确定这一点。
因为他还带着伤,因为他是个富家公子,因为他刚刚说的全是玩笑话。
匆匆奔出店门,还来不及穿越绿灯后车流量庞大的马路,背后已传来他的呼喊声。
“童葭屿!”
真的!她真的没那意愿回头的,她只是不忍心让他伤势加剧。
“我说我要回去了。”侧着身,她冷淡地亲他一眼。面色苍白的他,颀长俊挺的身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格外突出。
“你会考虑吗?”
“考虑什么呀,你是不是被人砍得头壳坏掉了?”她故作不耐地粗声答,却不知道自己的脸红得像恋爱中的甜苹果。
“我不是以一个富家公子的身份在对你提这件事,而是以一个男人很单纯的心希望你愿意考虑。”
“都已经说不要了你还想怎样?”左张右望,她两手交叉于胸前,气恼这个红绿灯怎么特别久。才刚这么想完,灯号就变了,而她的脸也立刻变了。
她愈来愈不清楚心底那声若蚊蚋的嘀咕在说些什么,愈来愈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过马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拖着缓慢步履来到她身后,微俯下头凑近她耳边柔语:
“走吧。”暧昧不明的温柔,紧紧捆绑住她的思绪。
是被催眠,抑或被蛊惑了吗?她竟默然无声地跟在他身后走,那残留在他耳际的温暖气息,是她没有体会过的失心与悸动。
“回去小心点,到家后记得给我一通电话。”在她仍旧呆若水鸡的时候,他交代完这句便坐上轿车。
童葭屿压根儿不晓得自己怎会呆滞得“不省人事”,从过马路到站定车行前,整个人都呈现“灵魂出窍”的状态。
一直到他离去,她满脑子只萦回着他丢下的那句话。
“到家给他电话?”她嘴巴歪斜地喃喃自语。“他到底以为他是谁呀?”
去了角质,敷完天然海藻泥面膜,洗掉后涂上化妆水、乳液、眼霜、精华露、护唇膏,接着身体部分也搽了层护肤霜、胸部紧实液、护脚霜、护手霜,再喷上香醣精油,琳琅满目的保养品塞爆整个化妆台,丁香草却不以为意,抓起床缘的那袋战利品,又倒出一堆瓶瓶罐罐。
其中有瓶绿色包装的,她在拿起后便往香闺外边走,正好瞧见好友正坐在茶几边,直瞪着唐老鸭电话看。
“你在做什么呀?”
“我……”童葭屿微吓一跳,期期艾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没事吧?脸色不大好看。”丁香草把那瓶护肤乳放到茶几上。“喏,这个是给你的。”
“不是要你别浪费这个钱买保养品给我吗?”
“哎呀,是百货公司年中庆的满额赔礼,反正我已经有一堆了,这罐你就勉为其难拿去用嘛。”
“我不习惯用这些东西。”她小皱眉心。
“所以才要你尽快习惯咩。记得,洗完脸后抹一下,你已经省去许多保养步骤了,别再偷懒。”
童葭屿瞟了两眼护肤乳之后,目光又盯回电话筒上。
“怎么,你要打电话吗?从我去洗澡前你就已经坐在这了。”丁香草狐疑地问。“是不是要打回彰化给干爹干妈呀?”
“呃……对啦。”她敷衍外加心虚地答。
“那怎么不打?你不会连电话号码都忘了吧?”丁香草主动地抓起话筒。“我看我帮你拨算了——”
“喂!不用了、不用了啦!”她一时情急,动作粗鲁地把话筒用力抢走。
丁香草不免一愣。“你……你……”扁扁嘴,丁香草一副委屈样的红了眼眶。“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我就知道。”
“哎呀,不是啦!”她懊恼外加难堪地起身安抚好友。“我没那个意思,你明知道我这个人从不记仇……”
“呜……你骗人……”她可怜兮兮地吸着假鼻涕。
过了半晌,童葭屿有些索然无味地给她一记卫生眼。“唉,好了啦,别再假哭了,不然你才刚保养好的皮肤又要毁了。”
此话出口果然骤效,丁香草马上就停止了哀号,换上一张意兴阑珊的脸。
“真是,又被你看穿了,”纤手轻整着头发,她微耸香肩。“那你到底在干吗呀,到底打不打电话……”语锋忽地一转,她似是联想到什么。“哈,我知道了,你不是要打给干爹干妈,而是要打给送你那辆‘豪华拉风超炫摩托车’的苦主。”
“什么‘豪华拉风超炫摩托车’?什么苦主?”童葭屿翻着白眼瞪她。
“呵……别人我是不知道,但你有几根毛我可清楚得很。”
“丁香草!你几时这么没水准来着?”更用力地瞪。
“是你说的啊,那个男人的女朋友砸坏了你的车,所以他便赔了你一辆新的。啧啧,我从没看过那么劲炫大的摩托车呢,可以想见你那位苦主肯定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想到停放在外头的那辆车,丁香草的眼眸闪着$形金光。“真好,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当我的第七号冤大头。”
“说什么呀,你满脑子就是想着要钓个金龟婿。”她没好气地撇撇嘴。
“对了,你取名字了没有?”
“名字?”
“是啊,你的新车宝贝呀,要不要干脆叫‘银骑士’来着?”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有‘黑骑士’了。”
“但‘黑骑士’已经寿终正寝了呀。”她不以为然。
“你别烦我了行不行?”受不了她的叽里呱啦,童葭屿举手投降。“快去睡你的美容觉,拜托你!求求你!”
“我有这么惹人厌吗?”她不依地垮下粉脸。
“对!”
停顿数十秒后,丁香草支颐思考完毕。“说得也是,我快变成讨厌鬼了。好吧,饶你一次,我去睡觉,让你跟那位苦主好好‘谈谈’。”丢下一个卡哇依的吐舌鬼脸,总算远离了她的视线之外。
童葭屿重呼一口气,将揉成一团的纸张小心摊开。
“好吧,打就打。”
拨上那组电话号码,她屏息听着嘟嘟声在耳边萦绕,响了六声才被接起。
“喂?”
是他略带沙哑磁性的嗓音!没来由的心悸复又重演。
“呃……”
“这么晚才到家吗?”她都还没呃完,他就直接提出了疑问。
“我有打就不错了,你管我多晚打?”为掩饰乱七八糟的心境,她凶巴巴地顶了回去。
“我明白,”他停顿了下,她似乎看到他对着话筒的嘴角在会心微笑。“那么你要睡了吗?”
“几点睡觉也不干你的事吧?”
“回到家就好,早点睡吧……晚安。”
“就这样?”晚安两字显然惹毛了她。
“不论我说什么,好像都会令你不大愉快。”电话那端的他,神情却无任何不快之状,只不过看来有些疲惫。
“当然不愉快,我一想我被人命令回家后要打电话回报就不爽。”
“命令?”
“不是命令是什么?你压根儿没询问过我的意见。”
“如果你不愿意,当时应该说的。”
“我……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她在电话这端红了耳根子。
“这样的话,你以后可以将我说的充耳不闻。”
“别把我说得那么不近情理,我可没那么大牌。”她哼了声。
“你住家里?”听着她未经矫饰的声音,心里不知怎地格外温暖与踏实。每一句回答,脑海中都会浮现她那张牙舞爪的脸孔。
“才不是,我老家在彰化,我和朋友住在一块儿。”
他沉吟。“彰化,是不是有一尊大佛像的地方?”
“那在八卦山,”她小皱眉心。“别告诉我你没去过彰化。”
“是的,我没去过。”
“没去过?”她不解地怪叫。“我以为国小国中高中的校外旅行都会安排去那个地方。”
“应该都有吧,但我没有参加过。”他的语气一派平和,没什么起伏,但她似乎感受到他心里的遗憾。
“为什么?家里人不让你去吗?”
“都有吧。”
“什么意思?总不可能你们家没钱让你去。”
他在苦笑吗?没有立即回答的沉默,让她有这样的念头出现。
“你干吗不回答?”静候半晌,她忍不住追问。“让人觉得你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你该去睡了。”他避重就轻地道。
“不想回答就催我去睡觉,什么跟什么,是你要我打电话给你的。”她不满地嘀咕。
“你以后会慢慢了解的。”他总是在人冒火之际又蹦出另句应和前段的话。“现在告诉你,不大适合。”
“哈,别误会喔!我可不想了解你这个人,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必太认真。”她逞强地说着反话,一手卷着电话线。“好了好了,我要睡了,再见,”
“晚安。”他也只是平和回应。
她才不说“晚安”这种恶心肉麻的字眼,“砰”一声挂上电话,突又觉得“晚安”两字何来肉麻之说?
“哎呀,我不管了。”
抓抓已经蓬乱成一团的头发,芳心蠢动的童大姑娘,趿着拖鞋啪答啪答回房去。
熬过一个礼拜的试练期,首度入列在工作岗位上,那种踏实感让童葭屿一度想哭,却又觉得有这种反应太过白痴。
她知道其他女同事在侧目偷瞄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确定她何以没被牟大千金的“非人调教”给吓得落荒而逃,更想用眼睛验收这训练后的成果。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个名副其实的OL,除了上妆技巧尚未熟练以外,其余的样样OK!
反正就是抬头挺胸、坐有坐姿、站有站姿、保持微笑、说话得体有礼,当作自己被鬼附身,别去管做这些事有多么丢脸!经过了那些魔鬼操课,她已有相当的自信扮演好总机接待的角色。
好强的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会被任何事击倒,何况是当一名花瓶。
扬起下巴,剪裁合身的薄荷绿无袖上衣搭着乳白色窄裙,淡淡的妆容神采奕奕,削薄的短发俏丽自然,把她身上原有的中性特质掩饰至最低处。
一板一眼的直着腰杆微微行礼,抬起头,她递出一抹可人笑容。
“先生您好,有任何需要服务的地方吗?”
站在柜台前的,是一个方形脸、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手上抱着一个肿胀的公事包,看来气喘吁吁。
“我是金升通信的人,和海外开发部的陈经理有约。”
“好的。”和所有人一样挂着亲切微笑的童葭屿,从容不迫地敲打两下桌上的键盘。“您是金升的吴先生是吗?”
“唉,对,”他急忙点头,憨厚的模样有些蹩脚。“不过我和陈经理约的是下午两点钟,我迟到了……”
“没关系,请您跟我来,陈经理特别交代,三点前都等着吴先生大驾光临。”走出亮黑色的大理石柜台,童葭屿颔首带领着他步进电梯。
“谢谢你、谢谢你!”吴先生一边擦汗一边跟着。
“哪里,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按下十楼按钮,童葭屿依旧笑容可掬,天知道她的心里在骂三字经。她知道除了厕所和员工休息室,她都非得戴着这副假惺惺的面具不可。
然而持她一走,旁边三个值班的女同事不约而同地低嚷起来:
“我的观音菩萨呀,简直判若两人,你们有没瞧见她说话的表情和走路的姿势,我真不得不佩服起牟大千金的功力了!”连纾葶傻眼地撞僮身侧人的手肘,无法把这个童葭屿与那个举止粗野、话声尖锐的男人婆连贯在一起。
尚在惊疑中显得恍惚的郑雅琪被她这么一撞,顿时清醒不少。
“我也是头一回见识到牟大千金的本事,先前那些被她操过的人大多待不了几天,没想到这个童葭屿这么能撑。”她也禁不住啧啧称奇,望了先前一直不看好的好友卢琴一眼:“你觉得呢?”
“是很了不得,想不到这样的男人婆,牟大千金也能把她改造得这么成功,的确令人佩服。”尽管不愿附和,但事已成局、尘埃落定,卢琴也不得不对童葭屿刮目相看。“最重要的是,她能熬得过来。”平板语气里隐约透露着一分欣赏。
“不过,有件事你们听说过没?”郑雅琪突然神经兮兮地压低音量。
“是不是关于‘闪电财团’的董事长林鼎觉,愿意把独家采访权交给咱们阳威那件事?”连纾葶忙问。
“就是这事儿,我怎么猜都情不透,这个童葭屿哪来这么大的影响力,居然可以间接促成这事。”她匪夷所思地歪着脑袋。
“或许就如上头在传的,她和林鼎觉的儿子有一腿。”虽然不大厚道,但连纾葶还是说了。
“那天,采访部经理不是亲自跑来找她吗?两人不晓得谈了什么,只知道她斩钉截铁拒绝了庄经理,但后来这case就OK了说,蛮神奇的就是,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郑雅琪像个小报记者似的拿起笔杆敲击桌面。
“你可愈来愈八卦了。”卢琴颇不以为然地白她一眼。
“你不觉得好奇吗?”
“好奇?我好奇的事可多了,业务部不也有个靠裙带关系进来的小杂草叫曾珊曼来着?编辑部还有一个脾气坏得无人能敌的李晴漾,这些女人近来也是一堆八卦,哪一天说不定轮到咱们被传来传去。”
“应该不会吧?我只是一个很安分的小花瓶而已。”郑雅琪缩缩脖子,正好电话响起,她赶忙接起。“阳威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也在这时,牟芊晶自电梯里走出来,踩着珍珠粉红色高跟鞋缓缓来到柜台,一见是她,其余人强自镇定地返回工作岗位。
“她人呢?”
“你指童葭屿吗?她带客人上楼会客。”连纾葶很快地回答。
“她今天表现得还好吗?”锐利明眸朝三人掠过,咖啡色卷翘的睫羽让她的眼睛变大不少,盘起的时髦发髻没有一根不合群的发丝向外伸张,不论何时何地看到她,她永远都是这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有咱们牟大姐的调教,不用说,她的表现当然是好极了。”放下电话的郑雅琪狗腿谄媚地说。“那就好。”她十分满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