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
“因为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要是被人知道你和个大男人同睡在一张床上,那你就完了。”
视线始终逗留在窗外那些绿色植物上的秋漾影,这会儿突然眼神一黯,但很快的恢复过来。
“谢谢你。”声音里凝聚了某种温柔因子。
他错愕的面容一僵。“谢我什么?”
“谢你适时表现出男人该有的风范,让我这个小女子稍稍地感动了一下。”她轻轻一转,正对他,脸上挂着半戏谑半认真的带笑表情,适才的小小沮丧并没让他察觉。
“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我总有个错觉,好像我是个女的,而你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话里有着无奈自嘲的味道。
她忍俊不住的笑着。
“呵……是吗?那也没啥不好啊,我爹娘也常说我的性别生错了,被注生娘娘摆了一道,但我自己倒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真是个男的,那这身武艺就没啥特别之处了。”她习惯性地摸摸耳垂。“自古以来,男人会武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女人只要会点花拳绣腿就很了不得了。”
“这倒也是。”他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
她歪着脑袋瓜仔细端详他的样子。
“不过,像你这种居无定所、四处飘泊不定的人也真奇怪,竟然没学什么武功防身就胆敢在江湖上走动,换成是别人,老早就找个地方安住下来,免得突遭血光之灾。”
“谁说我没学什么武功来着?我只是不想轻易展现罢了。”他皱着眉反驳她,仿佛他果真“深藏不露”。
“是吗?呵呵……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样,下回要是咱们碰上我应付不了的顶尖高手,你可要记得‘挺身而出’啊。”
“看情况吧,我这身好本领可不能被人发现的。”他正经八百地说着,视而不见她努力憋笑而胀大的腮帮子。
“哟,这么神秘啊?看来你功夫真的挺不赖。”听他吹牛倒也挺有趣的,她愉快心想。
“那当然,随你信或不信。”他轻描淡写的耸肩带过。
秋漾影还要说什么,正好瞧见孟湘菱手拿草席站在房门。
“大嫂站在那怎不吭声,吓我一跳。”
“我见你们俩聊得开心,便不好意思岔断。”她有意无意地笑着,将草席放在地面上铺好后,复又起身。“那么你们早些歇息吧,我不打扰了。”
“大嫂您也早些休息。”
“我会的,明早见。”
“嗯。”
临走前,孟湘菱又对路寒袖别有用意的淡淡一笑,这才离开。
他有些怔忡地望着房门发呆了下,不明白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对了,还不知道你究竟来到杭州城干嘛呢。”见她一走,秋漾影继续想问的问题。
“喔,”他顿了下。“其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想离开家乡见世面罢了。”
“这样啊,那你家里人都不管吗?”她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
“我是个没父没母的弃婴,自小在崇真寺里长大,所以长大成人后便离开寺里出来闯闯、见见世面。”
“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凄凉和坎坷啊。”她露出惋惜难过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真心说这话,那还是别说了吧,一点意义也没有。”他没好气地板着脸瞪她。
“怎这么说,我是真的很同情你呀。”
“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好好好,我不同情你,但我确实很惊讶——那你会不会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呀?”
“不会,主要原因是我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线索,再者,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寻找狠心抛弃我的那对男女。”
“哇……你、你说的好绝情喔,更不像你这个性会说出来的话。”
“他们狠心,我绝情,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吧?”他闷闷地脱了鞋袜踏上草席,盘腿坐下,背倚着墙与她搭话。
秋漾影沉吟许久,仿佛在考虑着要怎么接下去聊。
“算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感觉眼皮有些酸涩,他摆摆手把身子打直,以手当枕准备睡觉去。
“软,等一等嘛,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耶。”
“你今天怎么话特别多?”
“我话多?”她惊讶地指着自己。“我哪一天话少过?”
“……说的是,不过我懒得再跟你聊,快睡吧。”
她无趣的皱皱鼻子,转而爬到床上也跟着躺下。
“睡就睡,反正也没什么好讲的。”
两人同时闭上眼,心里的万种疑问这才一一浮现。
“咕咕!咕咕咕!”
“嘻嘻……哈哈哈……”
“泼刺——哗啦啦啦——”
翻了个身,路寒袖用手捣住耳朵,想阻断那些扰人清梦的嘈杂声响。
“呵呵呵……”
“姐姐这边、这边……”
“哥哥在那里,姐姐快点!哇……”
“唔……谁一大早在那里吵死人……”他烦躁的咕哝一声,又侧过脸闷在被子里继续呼呼大睡。
被子?
他蓦然惊醒。咦?他昨晚明明没盖被子。
揉着惺忪睡眼仔细一瞧,这条被子分明是梁大嫂拿给秋漾影盖的那条,现在怎跑到他身上来了?
睡意尽失,他支着肘快速坐起身,发觉木床上空无一人。怎么那丫头这么早就起床了?
不,不对,外头烈阳正炽,不是她早起,而是自己睡晚了!
糟!他怎睡得像死人一样?!
匆匆忙忙的套上鞋袜走出房外,正好看到孟湘菱端着盆水朝他款款走来。
“起来了呀?我正猜想你该醒了呢!”她亲切笑问。
“呃……现在很晚了吗?”
“还好,”她动作轻慢的将水盆置放在一处木架上,将披挂在手臂上的毛巾取下来。“只不过快中午了而已。”
“中午?”路寒袖嘴巴张大当场一歪,身子倾斜。“我……我睡了这么久啊?”
“我们猜你大概很累,所以便没吵你。我听漾影说,这些天你一直都没睡好,因此想让你睡到自然醒。”
他有些窘迫的搔搔头。“说起来真有些惭愧,不过我确实睡得很熟,这大概是我近半个月来睡得最饱的一次。”
“真的?有睡饱那就好了。反正也不急,你其实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她又道:“来,这盆水给你梳洗,毛巾在这儿。”
他只是讪讪地笑了一阵,便问:“她人呢?”
“喔,她在外头陪着小涓小溪玩耍,一下子打水仗、一下子玩捉迷藏,我看她玩得挺开心的。”
“真是……”嘴里开始埋怨嘀咕。“怪不得我一早就觉得外头吵得人不得安宁,果然就是她干的好事。”
“她很喜欢小孩子,你不觉得吗?”
“我当然严重的‘觉得’。”他加重语气说道,最后两个字却说的无奈又讽刺。言毕,他行过来将手伸进沁凉的清水里,掬起水泼了泼脸醒醒神,然后拎起毛巾在湿漉漉的脸上胡乱擦干。
只见孟湘菱展颜在一旁轻轻微笑。“你应该饿了吧?我去把饭菜弄热让你填填肚子。”
“不、甭忙了,时间耽搁太久,我们得上路了。”
“怎么,你不先吃点东西吗?”
“若不麻烦的话,我带在路上吃就好。”
“这样,”她善解人意的点头。“也好,那我这就去帮你弄点干粮。”
“有劳大嫂了。”
“哪的话。”微笑致意后,孟湘菱转身便进到灶房去。
路寒袖跨步出了屋外,那道轻灵身形正好拂过眼前,令他一愕。
循着那凌空的背影望去,她单足立于篱笆上停驻一下,继而纵起跃上屋顶,反复起起落落,在四周竹林枝节上窜进窜出,看得两个娃儿目瞪口呆,一时间没了声音。
看到这里,路寒袖同样一阵傻眼。
有没搞错?
和小孩子玩就玩,有必要展现轻功给他们看吗?真是……
“喂!你飞够了没有?”他朝着她奔掠的身影放声喊着。
过了半晌,才见秋漾影冲出竹林,身如离弦箭矢,晃眼间定于他面前,笑颜立展,红通通的娇容漫着阳光的热暖艳色。
“你起来了呀?”
汗水濡染了玉腮,她轻轻喘气,刺眼的阳光逼得她不得不侧过身与他并肩而立。她微微偏脸,湿沁的发丝黏在颈子上,他盯了一眼,不知怎地感到恍惚。
那抹奇异艳丽突地攫获了心底的什么,他在怔诧间失去语言。
“瞧瞧都快正午了,你可真会睡,是不是昨儿个总算没被虫子咬了?”
见他发呆,她扬起手在他眼前一招。
“干嘛不吭声?”
他蓦然一惊回过神,故作冷淡地退了两步。“是没被虫子咬,但你应该喊我起来的,好早点出发。”
“我是一片好意呀,谁叫你每天都无精打采、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样子,我便想趁这机会让你睡熟一些。”
“那可真是谢、谢、你。”他咬着牙不领情地道。
她还是笑得理直气壮。“既然你都道谢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秋漾影扭腰迎向两个粉琢玉雕的可爱娃儿。
“姐姐已经表演完了,怎么样?姐姐棒不棒?”她两手叉腰仰着脸,俏皮地动动鼻子问着两人。小溪与小涓双双露出崇拜兼渴慕的目光。“姐姐好厉害哦!可不可以也教我们怎么变成鸟?”伸着白嫩小手轻扯她的衣角。
“变成鸟?”孩子的童言童语让她不禁笑荡开怀。“姐姐才没有变成鸟了,姐姐只是学会飞而已。”
“那我们也想飞。”
“可以呀,假如小溪和小涓乖乖听爹娘的话,等以后姐姐办完事回来,一定收你们俩为徒弟。”
“姐姐要走了吗?”他们紧张的瞪大圆眼。
“是啊,不过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的,只要你们有听话的话。”她弯下腰来捏捏小溪被太阳晒得红红的鼻尖。
“小溪一定会乖乖听话,但姐姐可不能忘了哟!”小溪抢先说道。
“小涓也是。”小涓急忙跟进。
“好好好,你们两个乖,姐姐待会儿就得走了,你们一定要乖乖的,知道吗?”秋漾影有些不舍地半蹲着身子与他们平视,摸着两娃儿的头发。
“嗯。”他们大力的点头。
见她如此,路寒袖憋在心里想问的话又咽回肚肠里,暂时没了声音。
不一会儿,孟湘菱已经准备好一包干粮让他们带着上路,两人相继与梁玄儒一家大小告辞后,怀着依依难舍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充满人情味的茅屋,踏上他们寻人的旅程。
第八章 愁苦连篇
拾路行来,山径渐狭,两岸峰峦峭谷层叠耸立,赭褐色的岩壁清晰可见,雄浑苍劲的翠绿林木点缀其中。掠眼山麓随地势攀升渐现平日难见的特殊景观,多处断岩、绝壁、山洞,交错依傍,孤绝而苍茫,深邃而难测。
日渐西落,漫山遍野的浓雾盘踞整个深谷挥之不去,像一张大网,半遮半掩着夕照余晖。续往深岚走去,峥嵘山头顿陷诡丽神秘的迷雾中,他们一方面心惊着此峰的渺无人烟,一方面惊叹着这天地间辽阔又幽深的自然景致,感觉心神受到强烈的震撼。
野雁归返,再怎么不断赶路的两人终究忍不住停下步履,仰首瞻望着这浑然天成的独特美景。“好美哦……”秋漾影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日落赞叹。
路寒袖同样为眼前的景色所沉迷。
“是啊,真的很美……”
在晚霞相伴下与她并肩走着,总觉一切既宁静又美好,心底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蠕动,他情不自禁地凝望她。
在微风轻拂下,她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着,娇靥孕出腓霞,上扬的嘴角涌起小小的梨涡,他发现自己竟迷恋上她动人的倩笑。
“今天我们两个可以来到这儿看到这样的景色,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你说对不对?”她不禁如此说道。
“嗯,这确实是老天的安排……”他似失了魂般喃喃自语。
“所以——如果此去真有什么灾厄苦难,我也认了。”
恍被兜头打了一棒,他突然醒来,如同撞到鬼一般的瞠大眼瞪她。
“呸呸呸!哪会有什么灾厄苦难来着,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她也偏过脸来与他对看。
“能啊,你想听什么样吉利的话?嗯……好吧,我们此去一定是一帆风顺、平平安安、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停停停!手到擒来这四字用的不对吧?”
“怎会不对?”
“我们是要去找叶红萸,可不是要去抓她!”他没好气地纠正她。
“差不多嘛,你又何必挑剔?”她耸肩再笑。
不知怎么搞的,近来只要一瞧见她笑他就会愣住,仿佛她一笑便会点中他心里某个穴位,教他无意识的神思不属。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笑?”憋不住这个大疑问,他总算问了出口。
“喜欢笑还得有原因啊?”她吃惊又好奇的瞠大水灵双瞳,朝他用力眨了眨。“不就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想笑就笑了呀。”
“但你一整天都把笑容挂在脸上,不累吗?”
“咕,如果要像你整天板着苦瓜脸才累呢。”她调皮地用手将两颊往下扯,装出他平日绷着脸的模样。
“别开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你。”不然她成天笑呀笑的,笑得他心都烦了。
秋漾影真觉得这问题滑稽极了,而他的表情也十足逗趣。“喔,可我以为我表现的很认真了,原来还是不像哪。”
“秋漾影!”他不悦地蹙起剑眉。
“怎么连名带姓的叫我来着?”她佯装出惊讶至极的脸。“我记得你在梁大哥家里直接喊我漾影呢,现在一不高兴就翻脸不认人,不大好吧?”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直接喊你名字,你简直在做梦。”他不以为然的用鼻子一哼。
“怎么,你还真不承认呢!到底是不是男人!”她嘟起嘴不依了。
“不是男人就算了,反正我怎么样都还算是个男人。”说着饶舌般的一段话,他也不晓得自己在念些什么。
听到这一句,她突然间又笑了,而且灿烂的要命。
“你现在在笑什么?”他深感莫名其妙。
“嘲笑你很可怜啊。”
“嘲笑我?”他脸一绿。
“当然喽,因为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承认,真是个敢说不敢当的可怜虫。”尖起肩膀扮成一条虫蠕动的畏缩状。
“喂喂喂——”
正想抗议什么,路寒袖突觉眼前刷刷刷地出现数道黑影,定睛一瞧,有五、六个虎背熊腰,身着黑色劲装的壮汉迅捷拦截他们的去路。
“好了,到此为止!”一个高头大马、长相标悍的汉子昂首跨前一步,粗声粗气的凛凛生风,煞是威厉严峻。他挺着胸膛,那身纠结贲起的肌肉像要撑破衣衫一般。
“什么到此为止?”怔忡一会儿,路寒袖不明就里的好言询问。
“意思是你们能走的路只到此为止,不能再走下去了。”目光冷冽地扫过两人,汉子的双手撑在腰间。
“为什么?”秋漾影毫不畏惧地走到前头,学他们 的仰起下巴。“这座山是你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