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队已经出发近半个月了,他们来到山路崎岖之地。一直以来,这个地方总是盗贼猖撅,最是危险。
「我向店小二打听过,前面的阿郎山上有一个山寨,住着一百余人,领头的叫气『山甲』石柯,是个棘手人物。我们明日若是从山下经过,这群人必定会拦路打劫。」楼半琴本来就知道这一带不安全,也早就跟画灵犀说过,而画灵犀却不肯绕道而行,若他是自己押货出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现在画灵犀在这里,不免多了些顾虑,毕竟刀剑无眼,就怕伤了这柔弱的公子。
「不能绕道走吗?」白灯芯随口问着。
楼半琴身边一个魁梧大汉猛摇头,「前面山连着山,如果绕道得退回邶州再出发,这得耽搁十几天的行程。」
「不要绕道。」画灵犀声音低柔,却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楼半琴和白灯芯对望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坚持。
白灯芯看看他平静如水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武功底子,一旦遭遇到外敌自保总还可以。可是画灵犀白白净净的,挨个三拳两腿非去见阎王不可。
「灯芯,妳会武功?」画灵犀眼睛一眨,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楼半琴倒是没听说白灯芯什么时候学过武功,便迟疑地问:「灯芯,妳会武功吗?」
「会啊!」白灯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画灵犀轻风和日地笑着说:「那妳保护我。」
平时若见他这么信任自己,白灯芯一定会受宠若惊,但这关系着画灵犀的安全,她怎么好随便乱答应。她皱着眉想了想问楼半琴道:「楼大哥你怎么说?」
楼半琴却仍在失神状态。
他身旁的汉子路斩推了他一把提醒道:「大哥,白姑娘叫你。」
楼半琴这才如梦初醒地问:「妳说什么?」
「你没在听啊?在发什么呆?跟那个强盗头子有关吗?」
「不是,我是在想妳为什么会武功。」楼半琴知道画府白总管师出天山,武功不错,但各门各派总有传男不传女的规定,天山派应该也不会例外才对。更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学武功做什么?
白灯芯哼了一声,抗议道:「我就是有办法学就对了。」
她可不想说因为自己迷恋画灵犀,所以死缠着老爹教她武功好让她可以保护他。
楼半琴也不再往下追问,他摸摸鼻子转回话题。「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既然灯芯会武功,有她保护我就够了。」
画灵犀一字一句说得好不轻松。
楼举琴站起身,临窗而立,思索着要不要答应。
画灵犀也不着急,等着他慢慢想。
白灯芯拉了张椅子坐到画灵犀身边,很顺手地把他的手拉过来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玩画灵犀的手早成了她的乐趣。
不过在平日里,他们是隔绝在马车里的二人世界。现在看在别人眼里未免有点惊世骇俗。
那个魁梧大汉路斩看着他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家公子怎么就由着白姑娘对他动手动脚,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惨叫道:「白姑娘--」
白灯芯抬起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楼半琴转过身,刚要斥责路斩的大呼小叫,却猛然也发现眼前不容世俗的画面,忍不住皱眉低咳了两声。
「你们在看什么?」白灯芯被他们两人看得很不自在,不自觉地手往后缩了缩。
画灵犀抬起仍被她牢牢抓着的手不以为然地示意她,「看这个。」
白灯芯羞红了脸,很不情愿地放开他的手,搔了搔头问道:「楼大哥,你想好了没?」
楼半琴听小皎说过白灯芯对画灵犀的心意,但这段日子来两个人都未逾矩,他也就忘了这回事。这时候想起来,白灯芯对画灵犀好也很正常,但画灵犀这么顺从倒是很有趣,两个人似乎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他又咳了两声掩去闷笑。「明天我会让大家先顾着灵犀的安危。」
他又关照白灯芯几句,带着路斩出去,才刚走到走廊上,白灯芯就追了出来。
白灯芯有些不满地对着他说:「楼大哥,你怎么由着他乱来?这样太危险了!」
「灯芯,妳见过灵犀改变自己的主意吗?」楼半琴一边走一边说。他也要白灯芯回答,顿了顿继续道:「虽然灵犀看起来很好说话,但什么时候变过主意?不依他又能怎么样?」
他说完就进了隔壁房间,留下白灯芯在走廊上若有所思地回想这几句话。
她仔细想想又似乎真是如此……画灵犀的确是个坚持己见的人。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货队离开客栈,踏上新的旅程。依然是楼半琴和路斩骑马在前,然后紧接着是画灵犀和白灯芯的马车,其他兄弟押货在后。
白灯芯拉开布帘看看窗外,心里并不轻松。如果不幸被楼半琴料中,那些匪徒找上门来,她该怎么保护画灵犀不受到伤害呢?
「灯芯,妳不用紧张。」画灵犀安慰着她。
「我怎么能不紧张?」白灯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画灵犀正望着她。
「公子,你不紧张吗?」
画灵犀轻笑着。「紧张?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他伸手比着「一点点」的距离,颇有几分可爱。
白灯芯笑了,脸颊上隐隐有个酒窝。她握住画灵犀的手,轻声说:「公子,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一个平淡的温暖承诺。
「灯芯……妳不要对我太好。」画灵犀似乎是想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他此时的表情很认真。
白灯芯很安静地听他说完。
「妳不要对我太好。」画灵犀再说了一次,然后很久没有再吭声,似乎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白灯芯抿着唇想知道原因,她想知道他心中究竟藏有多少事情。画灵犀知道她喜欢他吧?
「灯芯……喜欢我并不是一个好决定。」画灵犀的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像两只无助的蝴蝶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对他太好?为什么喜欢他不是一个好决定?
因为……画灵犀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因为我是会死掉的。」
白灯芯瞪大了眼欲言又止,好一会才喃喃地吐出一句:「人都是会死掉的。」
画灵犀笑了,在这种最不适宜的时候却笑得满不在乎。「人虽都会死,但别人能活上五、六十年,我却活不过二十岁。喜欢我……那二十岁以后怎么办?」
白灯芯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画灵犀不在乎的神情第一次让她看出了哀伤。
她忽然拿起身边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碟糕点来,笑着问:「你要不要吃?」那种问题让她窒息,她一点也不想探究。
画灵犀摇头。
白灯芯又取出另一碟来,「这是桂花麻球,很好吃的,你不要吗?」
画灵犀微蹙了一下眉,摇头不语。
「我也带了菜,不过已经冷了。你看,都是清淡的小菜,一点也不油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吃一点吧!」白灯芯不死心地再问。
「我不饿。」
白灯芯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这几日,画灵犀的胃口比以前还要小,每一餐几乎都吃几口就停了。任她如何哄骗诱拐也只是微笑着端着碗筷发呆。她原本就很担心,经过了刚才画灵犀那番话,她心里忐忑的心情更甚。
画灵犀轻轻叹了口气,「不是。」
「真的吗?」白灯芯不信。「你自己是大夫,不可以隐瞒病情的。」
「真的。」画灵犀浅笑着点头。「我现在不会死。」
白灯芯打了一个寒颤。「公子……」
「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了。」
白灯芯深吸一口气,一边把碟盘收好一边问:「那些箱子里到底装些什么东西?」
「当然是绣品。」画灵犀毫不犹豫地应着。
「绣品?」白灯芯心里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因为自己不被信任。
「让我们可能会早死的三公子长途跋涉送绣品?」言语太过犀利不像出自她的
听到她的话,画灵犀的唇微微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三公子,从来不管事的你突然要送一批绣品去黄河以北,又不肯假他人之手,这让别人怎么不怀疑?」
「灯芯,妳生气了吗?为什么?」
「你瞒了很多事,那些箱子里不是绣品吧?是些什么?」白灯芯低着头看他的手,声音凝重。
画灵犀轻轻地叹了声,「就当作是绣品好不好?」
「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我自己去看。」白灯芯抬起头语气坚定。
「是官粮。」画灵犀毅然决然地说道。
「官粮?」白灯芯几乎要大叫起来。
三年大旱,民不聊生。朝廷明文禁止贩卖五谷,所有粮食一概收归国库,统一发放。但各官府竟恶意囤积粮食,不管百姓死活,导致旱灾最严重的黄河以北一带尸横遍野。这种惨状早令那些侠肝义胆之上按捺不住。货队刚从钱塘出发之前,钱塘府衙被一群蒙面人洗劫,丢的正是五十万石官粮。
白灯芯虽然知道这件事,但怎么也料不到是自己送着这五十万石官粮出了钱塘。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两声,难怪画灵犀不肯告诉她,这可是彻彻底底的死罪,难怪画灵犀非要亲自送这批货不可,若不靠着画家的声誉,又怎么能安全运送出城而不为人所知。难怪,难怪……
「你不怕被砍头吗?」
马车猛地一颠,画灵犀微微皱眉,但像他的性情一样,他很快又笑了,是他一贯很舒心温暖且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不怕。」他轻描淡写地说,
白灯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谁劫的官……」
粮字未出口,画灵犀就制止住她的话。「这个我不能告诉妳。」
要是可以,他连这件事也不想告诉她,但到了黄河以北也要有人帮他把这批货转给接应的人,既然她问了就告诉她省得麻烦。至于其他人还是不便告知,否则出了纰漏,他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那……」
「不要再问了!这件事也要装作不知道。」画灵犀捂住她的口猛摇头。这个女人的问题多得吓人。
白灯芯乖乖地点头,她只是想问黄河以北大早,为什么要从江南劫粮运送,这不是多此一举?
其实劫粮的正是画家四小姐画意的未婚夫--文飒,他是凌兰公主之夫,虽然公主在过门不久便病逝,但他仍然是当朝驸马,一举一动为避免招摇,除了到钱塘探望四小姐之名召集人手洗劫官府外,他根本就难以行动。所以他只有委托画灵犀偷运官粮。何况黄河以北本来就贫瘠,官府囤粮不多,解决不了一时之困。
但为什么是画灵犀而不是大公子画酬月运送呢?因为文飒平时就与画灵犀交好。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漏了口风,被这个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画灵犀知道,硬是揽下了运送官粮这个重责大任。
画灵犀根怕画家的人受到牵连,所以对于家里人一个也不曾透露这消息。如果事情被发现,偷运官粮会是株连之罪。朝廷会看在二小姐画诗情的夫婿--大将军沙漫和文飒的面子上不至于去追究其他人。
他千算万算,这个白灯芯却是个意外。白灯芯,白总管的女儿,面容俏丽,性情烂漫,女扮男装出城。看起来,楼半琴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扎了一头小辫子,喜欢玩弄他手的白灯芯……
「公子!」白灯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神,「你刚才说你几岁?」
「十七。」画灵犀听到她改变话题也松了一口气。
白灯芯很认真地数着,「那就是还有三年,那你的手就让我玩三年。」她正经八百地宣布。然后满意地看着画灵犀的眉困惑地蹙起,神情无奈且茫然。这才是她熟悉的画灵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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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队休息了片刻,午后不久便来到了阿郎山脚下。山道奇石嶙峋,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楼半琴停下马看看四周,知道这种地方最难进退,若是这样贸然进去,只怕遇到匪乱连退路也没有。
「大哥,兄弟们等着你下命令。」
既然走到这里,恐怕也已经没有后路了。楼半琴深吸一口气,伸手一挥下令道:「继续前行。」
后面押货的伙计振作了一下,便开始继续前行。
「半琴。」画灵犀唤着他。
楼半琴回过头,「灵犀你还是待在车里的好。」
画灵犀一手掀着布帘轻轻地笑道:「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如果遇到事情,先不要动手,让我跟他们说。」他以最柔和的声音说着,笑得如锦缎般柔滑,像是没瞧见楼半琴脸上变了颜色。
「半琴,你听不听我的?」
楼半琴铁青着脸,闷了半天,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听。一他可以不管画灵犀是他的主子,但是画酬月交代他要听着画灵犀的,他不能不听师兄的话。
画灵犀嘉许似的点点头又返回车内,放下布帘,隔绝了其他一切视听。
楼半琴勒紧缰绳直到指尖泛白,公子是什么道理,居然要跟乱匪说话……
「大哥,公子想干什么?」路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股傻劲。
瞪了他一眼,楼半琴只顾驾马小跑。
忽然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几排箭齐齐射来,伴着劈哩啪啦一阵乱响,马匹受惊嘶叫起来,
楼半琴和路斩翻身下马,却见马车上的车夫被甩下车来,赶紧跃身拉住马车。
就在这时,树石的阴影处冲出许多人来,他们训练有素地把货队团团困住。押货的伙计反射性地拎起家伙,眼见就要刀剑相向。
「不许动手!」楼半琴还记得画灵犀的话,一边拖住受惊的马一边大吼着。
他这一声吼得双方都面面相觑。
一个精干的男子器宇轩昂地从盗匪群中走出来,其他人纷纷让路给他,一看就知道他的身分不低。
「什么来路?」他粗声问道。
画灵犀早已被楼半琴和白灯芯扶下马车,他脸色发白,显然被马颠得七昏八素。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挣开楼半琴和白灯芯的搀扶,走上前几步抱拳作揖。「在下画灵犀,敢问阁下可是石珂石大侠?」
「你是什么东西?」石珂不屑地回问。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公子在跟你说话……」路斩大刀一挥就要上去拼命。
画灵犀一转身挡在他身前,制止了他这一刀。「路斩,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白灯芯上前一步站在路斩旁边。「大个子,公子的事你不要管!」她想看看画灵犀怎么用唇舌解决这件事。
画灵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回过身。「石大侠可是要打劫?」
这话问得古怪,石珂听了一愣,他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