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林妙潾,七年前杨德昭遇到被家人遗弃,在火车站流浪的她,将她带回来抚养,到今日她已经是个活泼健康的高二女生了。
武德光家里没有妹妹,所以特别喜欢逗她玩。
「什么武大哥,直接叫我光哥不是更好?」
「不行,只有你老婆才可以这样叫。」
「乱讲,我老婆都叫我帅哥小光光……」
「好恶心!」
两人一面拌嘴一面走进客厅,客厅门口放着一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老虎雕像,张牙舞爪好不威猛,但现在却是一点也威猛不起来,因为老虎背上披了一条粉红色的凯蒂猫浴巾。
武德光一见就笑了出来,「喂,白老虎怎么变成凯蒂猫了?」
老管家林叔刚才一直没机会说话,现在终于可以开口了,「小潾,妳怎么搞的?不是叫妳不要这样乱摆吗?这老虎是很名贵的,被妳这一搞气势都没了。」
林叔是杨家的老佣人,当年整个杨家就只有他把杨鸿昭母子当人看,杨鸿昭的母亲被赶走后,林叔不久也辞职离开,却仍断断续续和他有联络,他母亲的后事就是他帮忙办的。杨鸿昭后来把他接来一起住,至今也有五、六年了。他对杨鸿昭必恭必敬,对小潾却是不假辞色,一找到机会就要叨念她。
倒也不是林叔势利眼,他只觉得应该随时提醒她自己寄人篱下的身分,免得被宠坏了。况且他们现在住在这么名贵的豪宅里,身边随便一个盘子就值五、六万,她却还是像只野牛一样整天横冲直撞,怎能不让他老人家急得血压直升?更何况,他还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虽然他从来不要她喊他爸爸,但严加管教还是少不了的。
可惜他的苦心只有一半的效果,她仍然像只野牛。
小潾无辜地说:「可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可爱啊!这老虎这么凶,要是吓到客人怎么办?」
「不行,拿掉!」
「好了、好了。」武德光打着圆场,「让主人裁决不就得了吗?昭少爷,你怎么说?」
杨鸿昭厌烦地瞪了白老虎一眼,显然觉得拿这种事来烦他是件很愚蠢的事。
「随便。」
任何一个认识他超过三天的人都知道,所谓的随便就是随便小潾怎么搞的意思。每当她爬到十公尺高的树上去抓猫,或在种满奇花异草的花圃里种地瓜,还是在名贵的羊毛地毯上养小鸡时,他的反应永远是随便。
林叔再度败下阵来,只好闷闷地退下去准备茶水。
他们在客厅的大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各占一个角落,武德光又开始跟小潾聊天,而杨鸿昭只是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对了,小潾,听说妳是游泳校队?」
「对啊,下个月要参加全国运动会哦。武大哥可以来帮我加油吗?」
「那当然。赢了可要请客啊。」
「好!」小潾一口答应,「刚好我快拿到打工的薪水了,到时就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武德光好笑两声,「到时会不会出现意外的客人呢?」
「什么意外的客人?」
「男朋友啊!总要带来给武大哥鉴赏一下吧?」
她小脸立刻红了起来,「我没有男朋友。」
「还想赖!不然妳脸干么那么红?」
「我没有赖,人家只喜欢昭少爷!」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表白,杨鸿昭连眉毛都没抬,武德光则是苦笑。
「小潾啊,年纪不小了,不要再拿昭少爷当挡箭牌了。」
「我才没有哩!」
「女孩子面对这种事情,总是要矜持一点吧?妳这种语气跟喜欢动物园里的企鹅有什么差别?」
「不行吗?」
「呃……」
小潾看了看手表,忽地跳了起来,「啊,我打工时间到了,下次再聊了。昭少爷再见、武大哥再见!」
「喂,我还没讲完哩!」
然而她已经像燕子一样,轻轻巧巧地飞了出去。
「真是,居然给我耍赖……」
武德光还没叨念完,她却又折了回来。
「怎么,忘了东西?」
她轻轻摇头,走到杨鸿昭面前。「昭少爷。」
「什么事?」
「忘了跟你说,恭喜你终于打败宏昌企业,你妈妈一定会高兴的。」说着弯下腰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咯咯一笑,又飞也似地离开了。
武德光闻言苦笑。这场惊心动魄的家族斗争悲剧,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无比地单纯。
杨鸿昭静静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我说你啊,家里钱那么多,干么还让她去打工?」
「我只负责她的食宿和学费,零用钱当然要靠她自己赚。」杨鸿昭说得彷佛是全世界最天经地义的事。
武德光一扬眉,「这是杨氏教育法吗?」
他很清楚,小潾在餐厅打工到晚上九点,到了那个时间,杨鸿昭一定会叫林叔开车去接她,没有一次例外。
「你说,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了。」武德光兴致勃勃地说:「这么可爱的女孩,要是没有男朋友,八成就是真的爱上你了。虽然那种态度有点太过坦率,但小潾向来老实得过头,说不定是真的哩。怎么样,考虑一下吧?再怎么说也是你亲手养大的,直接把她娶进门算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少胡扯。」
武德光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介意,继续啰唆着,「哎哎,真是光阴似箭啊!当年那个脏兮兮的流鼻涕小鬼,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等交了男朋友,要不了几年就要嫁了,到时你一定会很舍不得吧?」
「不会。」
林叔送上来酒,武德光一面品尝着高级的洋酒,继续说:「你现在是这么说,到时就知道了,天底下没有一个爸爸送女儿出嫁会不伤心的。」
「她不是我女儿。」
「是是,你的年纪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嘛,应该是妹妹。」
「她也不是我妹妹。」
「那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是宠物吗?」
杨鸿昭冷冷地说:「她什么都不是。」
这样残酷的言语要是让别人听到,一定会惊得心脏差点停掉,但武德光例外,他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只代表--杨鸿昭根本找不到适当的字眼来形容他和小潾之间的关系。
一年前的游泳池事件,更加支持了他的想法。
那一回,他们为旗下运动用品公司推出的新泳衣甄选泳装模特儿,选拔会在一栋豪华别墅里举行。拗不过小潾的再三要求,杨鸿昭便带她去参观。
那种场合当然是各家美女争奇斗艳,而看到年轻英俊的大老板出现,自然就有人开始动歪脑筋,想靠美人计出人头地。
有个性感波霸,趁着休息时间走过来向杨鸿昭大献殷勤,边讲话边朝他挨近,最后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了。
武德光心里为那女人预先默哀三分钟,因为杨鸿昭绝对会让她下不了台,但没想到惨剧还没发生,小潾已经先发难了。
「不要黏在昭少爷身上!」
她嘴里高声斥责着,冲过去一把将那女人推开。然而她忘了一件事,他们正站在泳池边,结果只听得噗通一声,女人在水里挣扎尖叫不已。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全场的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惊得目瞪口呆,只有小潾飞快地跳下水,将她救了上来。
「对不起,妳没事吧?」
她为自己一时冲动的失礼行为羞愧得满脸通红,诚心诚意地向对方道歉,然而那波霸并不领情。
「道歉就算啦?妳根本就是想谋害我,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告妳,让妳进感化院。」
说者她扬手要打小潾,手腕却被一把抓住,抓住她的人正是她一心巴结讨好的杨鸿昭。
「只会炫耀身材却不会游泳的人,没资格当泳装模特儿,妳可以滚了。」他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只剩那波霸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昭少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做这种蠢事,对不起……」小潾跟在他身后,无视身上水滴不住落下,只是不停地道歉。
但杨鸿昭一次也没有回头,笔直的走进屋里。
正当武德光再也看不下去,打算开口为她抱不平时,见杨鸿昭从柜子上抓下一条浴巾,转身把它抛到她头上。
「小潾。」
「是。」
「下次等我把话讲完再推她。」
「好!」
一旁的武德光听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什么对话啊?
顿时他明白了一件事--这两个人,不管其中一个做了多么离谱的事,另一个都会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杨鸿昭会无条件纵容她种种异想天开的行为,小潾对他的冷淡也毫不介意。
这样的关系,真的是找不到字眼来形容。
如果要他比喻,小潾就像是开在垃圾山上的一朵白花。即便四周充满污秽,她仍然雪白晶莹地吐着芬芳,完全不受影响。
武德光忍不住开始深思,这样的一朵小花,对长年生活在仇恨中的杨鸿昭而言,究竟是会成为打开他心门的钥匙,还是将他推落深渊的黑手呢?
第二章
逃,不停地逃。
他拉着女孩的手,拚死想逃离这恶梦般的世界。
然而,还是被追上了。
一张张恶鬼般的脸孔包围着他们,那个本该是他骨肉至亲的男人痛恨地看着他,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挥来。
女孩冲上去阻止他。
男人手一挥,女孩摔到了月台下。
尖锐的煞车声响起,世界顿时变成红色,到处溅满殷红的鲜血。
雪贞……
杨鸿昭猛然惊醒,这才发现他正躺在自己床上。
原来是梦!
拭去满头的冷汗,他心脏仍然跳得飞快。
奇怪,已经好久没作这个梦了,为什么今天又梦到?是因为终于打倒杨家的关系吗?
无论如何,他有种预感,今天可能会发生让人不舒服的事。
呼了一口气,嘴边再度轻声呼唤那个久违的名字。
「雪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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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感真的实现了。
下午三点,杨鸿昭坐在武氏财团总裁办公室里,接见他的人正是武明贤--武德光的父亲,也是他昔日的赞助人兼恩师。
「宏昌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恭喜你了。」武明贤举杯向他祝贺。
「谢谢伯父。」
「是我该谢你才对。我那个不肖的儿子,也是跟你合作以后才越来越有干劲,不过比起你还是差多了。」
「德光有他自己的一套,不是我比得上的。」
武明贤笑了笑,转移话题,「你知道李夫人吧?」
李夫人是商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杨鸿昭当然知道。她还不到四十岁,丈夫是政府高官,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政治家族,在商界有不少飞黄腾达的好朋友,武明贤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那女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待人极为傲慢无礼,而且她的家族闹过不少丑闻,全都用权势掩盖过去,让杨鸿昭和武德光都对她十分不齿。
「她怎么了?」
「她最近为了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在烦恼,特别来找我帮忙,但是这件事没有你是万万做不到。」
「伯父请说。」
「李夫人年轻的时候,曾经一时糊涂跟男友乱搞,生下了一个小女婴。你也知道,以她的出身,这事绝对不能曝光,所以她的家人就把婴儿丢掉了。李夫人长年以来,一直为这件事非常痛苦,私底下派人到处调查女婴的下落,她查到女婴应该是给一个酒家女捡去,但是过了几年,又被那个女人的丈夫遗弃在某个火车站,接下来的线索就断了,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是十七岁。」
杨鸿昭心口一紧,小潾……
「懂了吧?」武明贤又说:「我拿了你身边那小丫头的相片给李夫人看,她一眼就认定,那一定是她女儿,还拿了自己高中时的相片给我比对,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小潾跟那个俗不可耐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一模一样!
虽然心里这样骂着,杨鸿昭表面仍然十分平静。
「这么说来,李夫人是打算跟小潾相认了。这是好事,我可以安排。」
武明贤摇头,「不完全是这样。李夫人婚前生子的事绝对不能让她丈夫知道,所以她打算用收养的方式,让小潾回到她身边。」
「收养自己的女儿?可笑!」
「这有什么差别?她们还是可以成为母女,这样不是很好吗?李夫人动过手术不能再生育,她丈夫又想添个女儿,让小潾过去不是正好?」
开什么玩笑,那姓李的男人好色出了名的,怎么能将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送到他家里?
「很抱歉,我不想让小潾生活在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
「我已经答应李夫人要帮忙了。」
武明贤的语气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然而杨鸿昭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李夫人肯光明正大认小潾,我绝对不会拒绝,但是做母亲的人竟是这副德行,那我更不会把小潾交给任何人。」
「我做这提议,不只是为了李夫人,也是为了你。你一个单身男子,家里多个小姑娘,总是诸多不便,如果你真的这么中意她,就让她到李家去,等她满了二十岁再明媒正娶,那不是更好?还可以跟李家结成亲戚。」
杨鸿昭蹙紧了眉头,「您误会了,我对小潾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有责任而已。」
武明贤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种话谁会信?那女孩不是七岁,是十七岁,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传到媒体耳中,会被讲得多难听你知道吗?包养、援交、恋童癖,每一件都可以大炒特炒,让你身败名裂。就算不是这样,你说你对那小丫头没感觉,那么她呢?她会对你没感觉才奇怪。就算你们现在相安无事,再过两年绝对会出事的,还有,要是有人绑架她来要胁你,你怎么办?」
杨鸿昭沉默不语。
「总之,那个丫头已经变成你的弱点了,你敌人太多,绝对不能有弱点存在,懂不懂?」
这话确实有理,但杨鸿昭一点也没被吓倒。
「伯父请放心,我还没弱到连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
武明贤身体前倾,逼视着他。
「你说过,你的人生是我武家的,我不容许你毁在这种小事上。」
杨鸿昭微微冷笑,瞪了回去,「我的人生是您的,小潾的人生可不是。况且,要是我把小潾当礼物送给那个低级的女人,第一个会取我性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公子。告辞了。」
走出武氏大楼,望着阴沉的天空,武明贤的话仍在耳边回响着。
十七岁……
的确是个麻烦的年纪。
不能否认,每当看到小潾穿着白衣黑裙、背着书包上学的模样,心口就会微微地刺痛。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另一个高中女生的身影。
那个女孩,将会永远停留在十七岁,永远无法吹熄十八岁的生日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