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在你手里?”他接着又问。
“这你就别多问了。”朱俨邪邪地笑了一声,“反正,我赢了,你就得乖乖的做我的人。”
他又懒懒地坐回原位道:“我那些随从呢?”
“都关着呢,你以为我像朱棣那般好杀吗?”朱俨伸手拖起他,“到马车上去,我要带你去里边城。”
陈子湛幽幽地说道:“你的确不喜欢动手杀人,但是你用嘴杀人更可怕。”说完,就往帐外的马车走去。
越往里边城定,血腥气味越浓。
朱俨一行人待行到城门处,那附近的地居然结着腥红色的冰,可见这城破得有多惨烈。
“陈子湛,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兑现承诺吧。”朱俨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就想占点便宜。
陈子湛的脸上浮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安王爷,这城还没入,你怎么就知道你赢定了呢?”
朱俨被他笑得心中一悸,双腿一刺胯下之马,就穿过敞开的城门直往城内扑去。
里边城是一副败破之相,四下狼烟滚滚,到处都是被烧杀抢掠过的样子。
鞑靼兵正三五成群地在屋舍里进进出出,手中都是大包小包,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朝着屋子内扔一把火。
“鞑靼素有抵抗越凶,军纪越坏之称,看样子,他们迫不及待要屠城了。”陈子湛坐在马车上说道,满城的火光下,他的表情显得那么捉摸不定。
朱俨看看这个冷淡自若的男子,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他拦下一个正在街道上乱跑的鞑靼兵问道:“你们将军呢?城破之后不应该整束军队,搜索残兵吗?”
“将军?”那个士兵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将军在一处大宅子找到了一个藏金库,便带人去挖去了,再说这城里的人都跑光了,搜什么搜啊?”
“跑光了?!”一想就觉得哪里不对,再怎么撤退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除非一开始就是有计画地撤退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舔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感到苦涩的味道越来越重。
“你去和你们将军说,速去整队,小心有诈!”朱俨交代道。
“有诈?!凭什么要我去,我又不是传令兵。”鞑靼士兵两眼一白,就朝一间看上去比较华丽的屋子奔去。
“看样子,财物的魅力比较大。”陈子湛看着那士兵的背影淡笑着,做了个总结。
“是吗?如果真的有诈,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朱俨回手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请便。”陈子湛冷冷地道,心中却有千百个念头转过。为什么还不开始?木宛,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就在这紧要关头,从城中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爆炸声,紧跟着这一声巨响,整个城内的建筑开始摇晃崩塌。
惨叫之声陆续传来,鞑靼兵多在屋内抢劫,这一场爆炸让死伤不计其数。
“火药?!”朱俨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叫道:“你们竟然不惜毁城!”
待那烟尘散去之后,谢木宛从黑暗之中走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城毁了可以重建,鞑靼一旦入关,后果将不堪设想。”站在月光之下,她的声音虽然冷得有点颤抖,但依然是清亮而又镇定的。“安王爷,你难道不知道请君入瓮这个故事吗?”
朱俨阴郁的双眼看看她又看看陈子湛,说道:“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王爷,还是我来告诉你吧。”陈子湛虽然脖子上有三尺寒光,但他如同视而不见地开口,“其实,我在和您打赌的时候,您就应该猜到,您是不可能赢的。”
他的神情沉静如水地续道:“鞑靼之乱已经多年,为什么今年会突然大举南下?安王爷为何驿站送别过后,也向北方而来,为什么邱将军出城偷袭一事,鞑靼好像事先就已知晓?这几件事加起来一看,我们就猜到了,有人在帮助鞑靼,或者说,有人在策划整件事情,而那个人就是您,安王爷。”
说到这,他稍稍地停了一停,看着火光映在朱俨的脸上忽明忽暗。
“可惜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只有将计就计。想您是打算趁鞑靼入关,天下大乱,藉此机会打着惠帝的名号起兵,所以我们得让城破,这样您才会出现,但是我们又不能让他们南下——”
“这让我说吧!”谢木宛莞尔一笑,接口道,“鞑靼军纪极坏,每每破城之后便要烧杀抢掠一番,如该城抵抗得厉害,那只有屠城一路。这一次,他们折损甚巨,自然是免不了要冲进来屠城一番,而我在将要城破之时,就要大部分的人逃离这里,其实这城不是他们攻破,而是我让他们攻破的。
果不出所料,鞑靼兵一看城破,就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城外连接应的人都没留下,而我们在这城里早就埋好了炸药,最大的一颗埋在那所谓的宝库那里。当然,全城埋炸药这等大事,不可能不被安王爷的探子知晓,所以我命人射杀了所有欲飞出城的信鸽,当然放鸽子的人也被我们捉住了。”
“你们高兴得太早了吧!”朱俨阴恻恻地说,“鞑靼还有将近五千的留守部队,待他们发现不对,一定会来救援的。”
“他们不会来的。”陈子湛微微一笑,温雅如月华,“您想我既然已经猜到是你,就应该也猜到那和谈不过是个幌子,为什么我还要去呢?”
“陈子湛,你能干什么?你不是被我下了药吗?”朱俨大吃一惊。
“安王爷,我告诉过你我是生意人出身,其实我家也有做药材生意。”他的笑容看上去带着一丝的凛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只是去下点药而已,当然,我也不可能带那么多药在身上,所以我把药全下在马槽里。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雪,要从军营不骑马走到这里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吧,这些时间足以让我们处理好所有俘虏,关好城门,迎接下一次的攻城,但是,那三、四万人我们都不惧了,何况这区区五千。”
“安王爷,您最大的失败不是在于您的野心,而是在于,您不该勾结外族入侵中原。所以,不管您起兵的理由多么正义,还是注定失败。”谢木宛手一挥,早就埋伏在城外的明军开始入城,“安王爷,此时此刻,还不束手就擒!”
第10章(2)
“哼,就凭你们?!待我内应大军一到,凭这个破破烂烂的里边城,你以为你们可以守多久?”朱俨双目圆睁,疯狂地叫道。
“您的内应大军?”陈子湛轻蔑地一笑,“我们已经派兵在您的封地与里边城必经之路上做了埋伏,我想他们是来不了了。”
朱俨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高官,一般的清秀、一般的文雅,却也一般的深沉狠辣。
他谋算如此之久,甚至不惜联络鞑靼内应外合,居然在先胜的情况落到最终惨败的下场,他怎会甘心啊!
这样的人物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留给朱棣。
他眼眸一黯,手中的剑就向陈子湛刺去。
“不要!”谢木宛高叫一声。
只见陈子湛身形一低,避开这一剑。
“安王爷要玩玩吗?我奉陪。”他手腕一抖,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朝着朱俨扑去。
一时之间,两个人化做两道影于,打得难解难分。
森冷剑气在空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这冰寒的空气都会被划破。
“谢大人,待末将上前助陈大人一臂之力。”
“不必。”谢木宛伸手拦住欲上前的杨云贵,“我相信陈大人一定会胜,因为他是不打无把握之战的人。”
杨云贵看看眼前面若沈水却双目闪亮的谢大人。他为什么这样相信陈大人呢?他们之间那种令人难以察觉的默契,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安王爷武功不弱,却依然在陈子湛手中讨不到便宜。
陈子湛剑走轻灵、身形飘忽,尽管朱俨剑风刚烈,却依然被他找到空门,一场恶斗之后制住了他。
“安王爷,这样您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他清亮的一双眼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败了就是败了,我计谋不如你,没想到武功也不如你。陈子湛,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不枉我喜欢你一场。”安王爷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下官多谢王爷抬爱,实不敢当。”陈子湛干净俐落收起剑,“安王爷,请。”
朱俨将剑一扔,双手下垂,他双目微闭,一副准备束手就擒的样子。
杨云贵赶紧取了绳子,准备要将他缚住。
就在此时,朱俨突然微一抬头,一道银光从他袖中射出,居然是朝着谢木宛飞去。
袖中之箭,来去无声,又事起仓促,谁也没料到已经完全落败的安王爷会有此一招,而且是射向状元大人。
按理说,他最恨的应该是陈子湛才对。
这一箭来得太快,也太近了,谢木宛根本躲无可躲,她右手一扬,准备硬接这一箭。
突然有个人在她眼前一闪,用一只手硬生生地替她接下了这一箭。
鲜血从陈子湛手中一滴滴地往下落。那箭劲力太强,就算他接了住,虎口也差不多被震裂了。
“哈哈。”朱俨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居然仰头一阵狂笑,“我果然没看错,你心里的人是他!不过,这箭上涂的是来世见,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来世见?!谢木宛抓过陈子湛的手一看,伤口已经开始发黑。
“陈子湛,你为什么要帮我接这一箭?!”她痛心疾首地叫道。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伤,何况你也不能受伤。”陈子湛对着她微笑了一下,面色已渐渐地发黑,“谢大人,战事要紧。不要忘了你的身分。”
身分?!都是因为自己执意来赶考,才会害得他这样!
谢木宛放下他的手,看着他深不可测的黝黑眼眸,心里是一阵痛过一阵,她眸子里渐渐地生起了一股绝然之色,“我不会忘的。子湛,守城一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上路的,我会陪你,哪怕是地狱,我也会陪你一直到永远。”
她挺直了背,朝着众人沉声道:“传我令下去,将安王爷收押。其余人一半去清理城内的鞑靼兵,剩下的全部上城墙,誓要鞑靼人不能踏入里边一步。”
“誓要鞑靼人不入里边一步。”异边城里响起一阵又一阵壮烈的声浪。寒风刮过每个边关战士的脸庞,他们举着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一夜的月色多么凄凉,这一夜为何如此漫长?
待这一夜结束,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微笑地看着我?
谢木宛突然仰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地贴上陈子湛的唇。
他们的唇紧紧地纠缠着,羽睫轻颤,泪光乍见,炽热烈炎,燃尽一切,仿佛那万千情意,一生一世都化做这一吻。
在这带着绝望的吻中,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子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绝不会。”
她无视在场诸位的惊异目光,登上城楼,寒冷的皎月清辉下,远方的黑影此起彼落,隐约可见,新一轮的战斗才刚要开始。
尾声
明永乐二年,鞑靼兵犯里边一役,明朝折损将军邱福、监军谢清华、副监军陈子湛,但鞑靼倾五万兵力仍不能攻下里边,终因东侵无望而撤兵。
而反王朱俨在押解回京途中,遭人阻杀而亡,关于惠帝一事终成永久之谜。
永乐八年,明成祖朱棣亲率大军远征鞑靼,令其大败而逃,自此明朝西境才告彻底安稳。
☆☆☆
裹边战役两年后
这是一个江南之地随处可见的小村子。一入了夜,只有村外的小河流水,哗哗做响,村子里早就是一片寂静,静得连村外的杏花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样一个小村子里,一座平凡民居里传出来这样的声音——
“嗯,该你去逗小鬼头玩了。”床上的女人伸脚踢踢身边的男人。
“要我这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去陪那个白天拚命睡、晚上拚命醒的小捣蛋玩?我不要!老婆大人,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可爱。”那个男人双眼放着异光就要扑上来。
等待他的就是被一脚踹下。
“探花大人,请你顾忌下在这村子里,你玉面教书匠的名声好不好?不要一到家里就一点形象都没有。”床上的女人探出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笑着说:“被状元踹下床的滋味如何啊?陈兄。”
“贤弟,我觉得抱着你的感觉最好。”说完,他又嘿嘿地笑着爬上来。“没想到最后我们都没死。”
“还不是多亏那个堪称恐怖的公主。”
“没错,她居然可以等到战争结束,你要为我举剑自杀才把解药拿出来,好狠心的女人。不过我们还是要感谢她为我们制造了假死之局,否则我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身。”
“一个公主居然会是锦衣卫的幕后之人?真是想不到。我还道她是真的喜欢我呢?居然只是因为她觉得朝中有个花木兰很好玩!这样的公主真不知要个什么样的驸马才能治得住她……”谢木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你叹什么气?”身边的人温柔地问。
“我在想家了,我想出海。”谢木宛幽幽地说了。
“再过一阵子吧,我们现在可是已死之人,而且是备极哀荣的那一种,被发现了就是欺君之罪。至于出海?待这个小毛头长大一点,我们就去。”悄悄地,一双手覆上另一双,很平淡的一个动作,却有说不出的温暖。“嗯,木宛,你说待我们回去,他们发现我们生了一堆小毛头,会做何感想?”
这个人,又要开始“做人”运动了吗?谢木宛面红耳赤地想到。
算了,反正无法抗拒,不如索性享受。
两个人正要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哭声。
然后,泉州第一才子、风华俊秀的陈子湛,顶着一张臭脸被人再次一脚踹下床,去行使他的奶爹职责。谁叫他在成亲之后,得了一种病叫惧内呢?
谢木宛抱着被子,嘿嘿地笑了。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
裹边战役七年后
“这是什么?”
“大象。”
“猴子为什么在街上跑?”
“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风俗,猴子在这里是圣物。”
“哇,她们在鼻子上戴耳环!”
“陈御风,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可是,娘,早几天妹妹一直不说话,你不是和爹爹急得到处找医生,生怕她哑了?”
“这个……”谢木宛一脸郁闷。早知道会生个把她的古灵精怪和陈子湛的阴险狡诈全继承了下来的儿子,还不如不生。“这个女生和男生是不一样的,男生嘴巴话很多,会被人说成像女生的。”